第6章

“六郎——”阿北雙手死死把著犢車上的轅木,“慢些啊!”

一輛犢車疾行於寬長的烏衣巷內,車身上飾有的雲母在陽春的晨光下熠熠生輝,青油幢、朱絲繩、黃帳幔也隨著馳行的風飄搖招展,宛若一道五彩霞光在巷中倏忽閃過,隻給過路人留下了一地的揚塵。

“哞——”奮蹄前奔的大青牛好似在附和阿北的驚呼,略略回頭朝著正興駕疾馳的馭者低叫,黑亮濕漉的牛眼中映出了一道赤如烈火般的身影。

——正是謝不為。

“好啦好啦,我這不是沒試過嘛,下次不會啦!”謝不為低低一笑,“少數服從多數”,鬆了掌中繩韁,犢車終於得以慢了下來,他又稍俯身拍了拍大青牛漆黑油亮的板角以示安撫。

在這個時代中,人們日常出行更多用的是牛車,而非馬車,就連王公貴族也不例外,甚至有一股攀比牛車裝飾的風氣在上層社會中流行。

就如謝府的這輛犢車,是一牽出來就亮瞎了謝不為的眼。

這也太拉風了吧!還是古人會玩啊!

引得謝不為是怎麼都不願意坐進車廂中,非要親自馭牛試試。

誰曾想,從未親眼見過牛車的謝不為竟有隱藏的駕馳犢車的天賦,平時悠哉緩行的犢車到了他手中,跑得都快要和尋常馬車不分上下了。

“六郎,下次還是我來馭車吧。”阿北粗粗喘著氣,把著車轅的手並沒有鬆開,顯然是心有餘悸,額上還滴下了一道冷汗。

“嗯嗯嗯。”謝不為連連點頭,但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倒是不好說,因為此刻的他就像是《桃花源記》中那個得見“豁然開朗”之景的捕魚人一般,為烏衣巷外的秦淮春景所折服。

入眼的秦淮河蜿蜒曲折,粼粼的水麵上泛著獨屬於春天的明媚晨光,像是天上仙子隨手灑下的金箔,並隨著迂回的河道一同逶迤著流向遠處城池。

而朱雀橋邊,新抽出的嫩綠柳條已有成蔭之勢,鳥雀啁啾穿飛於其間,兩岸重樓簷下,正有成群新燕啄春泥。

再向北眺去,迢遞著以綿延青山為幕的朱樓,飛甍鱗次櫛比,氣勢非凡。

好一個“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而這,也是整個魏朝運轉的核心所在——臨陽城。

臨陽城大勢坐北朝南,其東是燕雀湖,其北為雞籠山,往南有聚寶山,往西則是大名鼎鼎拱戍京師的石頭城。

四麵有山有水,進可攻退可守,可謂是一塊絕佳的風水寶地。

等過了朱雀橋,入了朱雀門,一直往北走,便是臨陽城內的百官府舍,也是謝不為此行的目的所在。

昨日從諸葛珊的院子回去後,謝不為便決定要抓緊時間行動。

而這行動的第一步,最關鍵的就是要見到太子。

但是,這太子也不是他想見就能見到的。

於公,太子身份尊貴,他雖是陳郡謝氏子弟,但無官職在身,並無由求見;

於私,

先不提原主先前為“拉攏”太子所做的種種蠢事太子究竟在不在意,隻單論那晚偷窺沐浴的誤會,莫說是太子,就算換做是他,也不可能私下見此不清白之人。

這麼看,好像第一步的行動便難於登天。

但謝不為想到了一定可以幫到他的人,那就是謝不為的叔父——謝翊。

謝翊乃是當朝太傅、左相、侍中、領中書監,簡在帝心已久,世人見之皆要尊稱一句謝太傅,而太子也不例外。

隻要謝翊願意幫他,那麼見到太子就不算難事。

並且,謝不為有把握,謝翊也絕對會幫他。

因為早在原主還未被認回謝家的時候,就和謝翊有過一段特殊的緣分。

若說如今謝家子弟中,誰人最承任誕放達的家風,除謝翊外,再無第二人。

謝翊不同於謝家及其他世家的子弟那般大半人生皆浮於宦海,他十分特殊,十多歲時,便一人前往會稽,隱居東山,縱情山水,屢征不至。直到三十歲時,為了延續謝家榮興,才出仕為官。

在謝翊棲遲東山的時間裡,也曾到過謝家的莊子裡小住。

那年,原主五歲,也許是冥冥中的血緣牽引,謝翊對原主十分喜愛,親自為其開蒙,就連原主的大名,也是謝翊取的。

後原主被謝家認回,又為了謝席玉做儘醜事時,謝翊還曾多次私下找到原主苦心勸阻開導,隻是原主不曾將謝翊的話放在心上,依舊我行我素。

總之,謝不為能確定,若是他向謝翊表明自己向好的決心,謝翊無論如何都不會袖手旁觀。

想著想著,犢車已停在了現今中書省所在的鳳池台前。

這鳳池台為魏朝獨有,乃今上特命而建,集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三省在此,由此大大提高了魏朝中樞內從決策到實施的效率,可謂是今上的政績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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