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想你……”
聲音低啞,沒有明顯的泣音,直至肩上傳來一陣潮熱之意時,如霰才驟然回神。
他向來體寒,一點細微的溫差都能有所覺察,此時氤氳的熱氣沁下,燙得驚人,就如同她這個人一般,叫人觸之升溫。
但如霰十分不習慣這樣的接觸,自小到大,他從未與人這樣貼近過,更何況……因過往之事,他甚至算得上厭惡這樣的親密。
此時沒有動手,已經算他善心大作。
“林斐然?”他聲線微涼,見人不答,索性抬指勾住她的後領,試圖將她拉開些許。
孔雀一族的秘技便是如此,若要控製人心,便得四目相對。
可林斐然一動不動,甚至將他攬得更緊了些。
自長大後,林斐然變得更加內斂沉默,她很少說什麼感性的話,那會讓她不自在,唯有在麵對雙親之時能有些放縱。
因為這是她的父母,在他們麵前,她還是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林斐然。
她攬著身前人的脖頸,細細看去,眼前的一切都不大清晰,好似霧裡看花,水中望月,甚至母親的側顏都變得模糊起來。
是不是一旦長大,就會慢慢模糊幼年的記憶,好的,壞的,仿佛都抵不過時間的侵吞。
她緩緩直起身,湊近看了看眼前人縹緲的神情,擦了擦他的下頜,隨後以掌按住他的雙腿,動作中帶著幾分不自知的強硬:“……我前不久才夢見你,今日又得見一麵,你便要走了嗎?”
即便恍惚,即便心底帶著柔潤的孺慕之情,但她到底已經成了如今這個林斐然,不想讓眼前人走,倔性一出,便會動手攔下。
如霰微頓,視線掃過她的掌心,忽而挑眉:“若我要走呢?”
林斐然抿唇低頭,一言不發,麵容上散落些許稀疏月影,顯得有些落寞,她的掌心順著他的腿緩緩下移,按在膝頭,五指微攏,隻停頓片刻,便又繼續向下,觸及小腿。
那是一種不帶任何狎昵之意的觸碰,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她隻是不敢輕易離手,怕眼前人下一刻便在夢中消散。
她傾身盤坐在地,雙手抱住他的小腿,歪頭靠在他的膝上。
她如同囈語,卻又十分篤定:“你不會走的,其他人都不在乎林斐然,但你們不會。”
以前,山上風雪傾壓,夜間冷寂,每每臨近凡間中元節,林斐然都會在屋中燃上一夜的燈,大開門窗,然後裹著衣裘,備上許多吃食,獨坐窗際遠眺。
她想,諸多弟子中,唯有她一人相信中元回魂之言,所以今夜舍館內隻有她這一盞燈明,若是父母沒能在將軍府尋到她,便能遠遠看見三清山上亮起的一豆燈火。
他們會想,原來慢慢在那裡。
如霰也靜了下來,他看著林斐然的側顏,眸光微動,肩頭那片潮熱也轉為濕冷,他這才發現,她也隻是在抑製不住,擁著他的那幾刻落了幾滴淚,現在已然收回。
父母故去
但這大抵也說明她太累了。
林斐然決定休憩幾日,練練工筆,師祖經書上搓下的那枚墨丸不大,若是在臉上勾畫時出了差錯,便再沒有墨可供修改。
她幼時學過丹青,再加上畫符所需,道和宮的小學宮也會有類似的技法課,是以她也有些底子,花草雲景倒是不在話下,就是這人像,她向來畫得澀手。
當年教課的師長便說過,她畫的人神韻大都一樣,略顯僵直,遠遠不如她筆下的花草那般靈動有神。
那時他還順帶點了衛常在幾句,說他畫人雖靈,惟妙惟肖,躍然於紙,但筆下之人的眉目總不自覺拉近,乍看無礙,但若是湊近細觀,便能看出些森然,再和善的人在他筆下都逃不過這遭。
好像在他眼中,人都是這般,麵相再善,內裡都是皮囊裝骨,森森一片。
林斐然記得清楚,那時師長還意味深長地拍拍他的肩,叫他打坐時少去小鬆林,多去山巔,那裡日光燦烈。
她收斂思緒,坐在院中的方亭內,四下清風,秋意瑟瑟,她動動手指,提筆在紙上繪出一副秋風落葉圖,筆法熟練,初秋的蕭瑟躍然紙麵。
“手還沒生。”她滿意點頭。
庭院、梧桐、秋池,一一畫過,雖然隻是白描,卻也找回一些手感,她深吸口氣,換上另一張紙,略略勾出一個輪廓,卻在眉眼構造上犯了難。
她要畫一張怎樣的臉?要畫一個怎樣的自己?
默然片刻,她猶豫落筆,隻能將印象最為深刻的五官儘鋪紙麵,荀飛飛的眉,碧磬的鼻子,如霰的唇,再添兩枚旋真的虎牙。
她在眼睛處頓筆,幾息後,將師祖那對駭人的大眼添了上去。
說實話,這幾人樣貌都是極好的,這般組合起來雖有些非人之感,卻也不醜,但太惹眼了。
她把紙挪開,再度落筆,她想畫個與自己相反的人,眉頭飛揚,眼尾上吊,唇角下垂,活脫脫一個飛揚跋扈卻又十分僵硬的惡女。
“……”
她長歎口氣,這樣不自然的麵容,有經驗的人一見便會察覺不對。
林斐然從芥子袋中掏出糕點,吃幾塊解了解悶,又繼續埋頭畫起來。
……
“你在畫什麼?”澤雨湊近去看,見明月筆下早已勾出一幅人熊相鬥的簡圖,他雙眼大睜,“這是那個林斐然?怎麼突然畫她,你都沒畫過我!”
明月一時無言,不理他後半句,隻道:“這是交差用的圖,總得應付幾張,下次若有異動,我們也能儘早知曉。”
上次她去往妖都,見了林斐然,也告知了行使一事,最後商議下來,兩人都覺得這畫像無礙,前來探查的行使也不必阻攔,隻要他們知道真明月尚在妖都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