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一度,拂亂眉眼。
闊彆數月,再次相見,她看起來神思開闊不少。
發上用了細長銀簪,一襲玄衣修身挺拔,雙釧縛袖,袍角蔓有花紋,以銀絲繡製,精巧卻又不惹人注目,隻是麵容雖有大改,卻變不了神色,變不了那雙眼。
世上諸多人,他唯獨不會從林斐然的眼中看出半縷汙濁,窺見半片陰光,世上諸多人,隻有她會用這樣的目光看他。
對視的瞬間,種下的相思豆倏而在心口發熱,功法兀自運轉,一陣熟悉的暖意頃刻間湧向早已僵冷的四肢百骸,於是十指微動,沉寂的心終於砰然,他再次溺入那抹安靜孤韌的眸光中,難以自拔。
二人剛在一起的時候,其實沒有多少肢體接觸,他亦覺得不必。
道和宮有不少私下相戀的弟子,他撞見過許多,大多不過是兩手交合,或是雙肩相觸,說些無趣的話,然後毫無意義地對視互望,也不知在看些什麼。
望得再深,牽得再緊,若道不一,終要殊途,同道而行,方有永恒。
在他看來,這般相處,實在不如一同打坐練劍來得有意思。
他一直是這麼想的。
直到那日,他與林斐然在小鬆林中打坐,她尚在苦惱運靈一事,畢竟努力半日,留下的靈力卻十不存一,心中難免覺得挫敗,縱然知曉與靈脈有關,她卻仍不甘心,想探尋彆路,便叫他行靈,她來觀測。
衛常在依言照做,如往常般吐納靈氣,他修的功法與張春和一致,吐納時不可緊閉雙目,隻得半闔眼簾,取自俯仰半闔,天地皆入眼之意。
靈力彙入周身,原本隻是繞著他觀察的少女腳步微頓,停至身前。
她先是彎身屈膝察看,隨意綁起的長發便散落而下,細碎地拂過他的麵龐,帶來一陣雪風的凜冽與難言的柔和,似是看得不甚清晰,她索性半跪雪間,仰頭看來,清亮的眼很快湊近,望入他半闔的雙目。
她就這般撞入眼中,衛常在眼睫輕顫,呼吸微滯,卻不動聲色地穩住,仿若仍在入定之中。
兩人相隔咫尺,呼吸交融,他的眼直直地盯著她,盯著那雙貿然闖入的眼,是她自己要看進來的。
她的雙眼黑白分明,睫羽劃出一道目線,眼瞳卻不似他的這般漆黑,雪光映襯下,是些微清淺的褐色,離得近了,便能望見她那因光線變換而放大縮小的瞳仁,望見占滿她眼底的自己。
離得近了,能看到她眼中的好奇,能看到她額角拂動的碎發,能看到她帶有淡淡細紋的雙唇,能看到……她抽身離開,一切忽而消失,眼中隻餘冰雪。
“衛常在,你修的這門功法好生奇怪,怎麼靈氣還能從眼中走……衛常在、衛常在?怎麼還在入定?醒醒——”
在她的呼喚中,衛常在結印收勢,仰頭看去,她立在澄澈的天際之下,目色清正而無畏,眼珠微動,正在打量他。
離得遠了,往日清晰的景象都好似模糊起來。
自
馬那般有靈性,落地回神後突然驚厥嘶鳴起來,馬蹄四踏,打著響鼻,涎水四濺,林斐然下意識將如霰攔到後方,反倒叫衛常在受了一遭。
他目光微頓,不禁看了林斐然一眼,正欲回身攔下驚馬,便有一人信步上前,一掌探出,虛虛落在馬麵之上,雖隔了半寸有餘,卻仍舊讓它安靜下來。
風拂過如霰額前碎發,露出眉眼,四下喧嘩驟停,眾人隻覺此等容貌,此等風姿,此等天然之力,完全是傳記中記載的仙人臨世。
林斐然側目看去,一時也有些訝然,沒想到如霰竟也有此善心,然而感概不到片刻,那大馬便雙目一閉,無力支撐般垂下頭顱,再無動靜。
如霰涼聲道:“物肖其主,不聽話的畜生,總要吃些教訓。”
這哪裡是在說馬,分明是指桑罵槐。
言罷,身後一道寒風起,衛常在回頭看去,卻見那原本閉目的大馬此刻前蹄高揚,嘶鳴聲震,雙足重重下落,帶有千鈞之勢,似要將身前人踏作肉餅。
衛常在側身躲過,便見方才站立的磚塊被踏得碎石飛濺,可知此人為這馬兒添了多少助力。
一擊不中,大馬再度奔行幾步,鐵蹄高揚間,他旋身拉繩,打算止住洶洶來勢,卻忽而不慎,信手脫韁,整個人暴露在馬蹄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