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天柱降落,靈力化作飛花落滿春城之際,如霰便站起了身,越過林斐然的肩向外看去。

彼時陣法大開,迫人的靈壓忽而掠過,叫人心驚,他能夠感受到春城之變,隻是囿於境界限製,難以同神遊境時一般,窺出端倪。

不過,這漫天散花逸出的苦香,他卻是認得的。

苦作香,醫祖名作,令人嗅之昏然,渾身麻痹,不過這隻是次要,它真正的效用,是鎮痛。

初時入鼻極苦極酸,仿佛叫人刹那間嘗遍世間酸楚,但片刻後,痛意儘散,傷處猶如浸泡在蜜糖之間,黏稠而舒緩,不免叫人溺醉其間。

隻需燃上一丸,縱然麵臨車裂之苦,也甘之如飴。

這樣的香,他過去常用,隻是用的時日長了,香丸效用大減,便被他換了下去。

苦作香鎮痛效用極好,除了製法繁雜、材料珍惜難尋外,再無其他缺點,是十分珍貴的靈藥,可聖人們竟隻將此當做迷藥用,懂行的人一看,怕是要捶胸頓足,大呼可惜。

如霰目光一轉,視線落在林斐然身上,他正要開口提醒,便見她身形搖晃,顯然是已經中招,昏然後倒時,他下意識伸出手,接住了人。

林斐然身形修長,平日裡看去像是一抹無言的孤影,可實打實落在臂間時,倒是十分有份量。

她靜靜躺在臂彎,雙唇微抿,也不知看到了什麼,竟隱隱有些笑意。

如霰默然片刻,移開視線,望向二人腕間相連的夯貨,又抬眸掃過窗外沉夜,略一思索後,便將夯貨一轉,化作玉環套入她腕上。

若要論器,夯貨可比那把弟子劍牢靠得多。

做完這些,他將她抱到床榻之上,自己則半坐床頭,靜倚闌乾,左手緩緩撫著她腕上的玉環,閉上雙目,沉浸其間。

於他而言,如今的苦作香鎮痛效用甚微,但聞得久了,還是難以抵抗的襲來的昏然與甜意。

對分開一事,他其實並不擔憂,不論與不與他一道,林斐然都會做得很好。

……

思緒轉回,如霰倚坐角落,目光落到前方,神色無趣。

眼前是一方八角闌獄,闌乾上列有長符,忽明忽暗,獄外有八隻銀狼巡回,隻可惜它們並非護衛,而是口涎四下,蓄勢待發的獵手。

長符消融之際,便是它們攻破之時,屆時,獄內二十餘人都會淪落狼口,叫它們大快朵頤。

如霰是這八角闌獄內醒來的第一人,他旁觀著一個又一個的修士清醒,尖叫,驚恐,慌張。

幾乎每個人都是這樣,叫他看得有些無趣。

若是林斐然在這裡……罷了,她又不在,陰陽魚也全無回應,想來是還未清醒。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闌獄內所有人都清醒過來,一番驚懼過後,開始商討出逃對策,但同樣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分歧頻出。

在場之人除了部分散修外,還有不少宗門及世家弟子,約莫二十餘人。

有人提議

這時,眾人才注意到角落處還有一個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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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儘的話語堵在喉口,他驀然停下腳步。

眼前之人形似真仙,絕非凡俗,一雙銳豔的桃花眼瀲灩有餘,卻不含半點溫意,其人分明是坐倚牆角,居於下方,可向上看來時,竟是垂目審視之態。

那是上位者慣有的孤傲之姿,隻一眼,竟叫他生出些臣服討饒之意。

他是一個散修,機緣巧合之下習得打坐之道,入了心齋境,卻又因天分不足被宗門拒之門外,但修行多年,摸爬滾打,竟叫他養出一番難言的敏銳。

如同此刻,他寒毛忽起,心上一涼,下意識便要退縮,又忽而想起,這人再強,此時卻也同他們一般,無法動用靈力。

散修又細細看去,見此人唇色微淡,又隻倚坐牆角,一時計上心頭,覺得絕妙之時,竟笑出了聲。

“閣下又是哪宗哪派弟子?”他意味不明問道。

如霰看著他,豈能不知他心中算計?

他雙眸微睞,隻道:“無門無派,一個散修罷了。”

散修心下大喜,抱臂向後退了幾步,隻對眾人道:“此人言語無禮,目中無人,平日定是飛揚跋扈之徒,你殺過人嗎?”

如霰一一看過,卻又並未將人看進眼中:“殺過,怎麼了。”

修行一途,但見殺生,莫說是他,在場諸位又有幾人沒有殺過?

縱然如此,在聽他承認後,不少人麵上又都浮現出一片義憤填膺:“殺人者,人恒殺之!”

散修笑道:“那就由你去填狼腹,以還罪孽!”

有人猶豫:“可如何行事尚未定論,若最後決定合作,少了他,豈不是少一人出力?”

散修回頭看去,森然一笑:“合力殺狼,隻會被它們逐個擊破,必輸無疑,若舍出一人,尚有一線生機——我以為諸位心中已有決斷。

既然要舍出一人,不是他,難道是你們中的誰?誰願舍身!”

此時,已有五六人站在散修身後,其實並不算多,但與其餘分彆站立,形單影隻的修士相比,便多出些壓迫之意。

常青咳嗽著爬起,執著道:“天地有仁,不忍見一命隕,諸位皆是修士,放著妖獸不殺,反倒戕害同道,豈能如此?”

如霰眼看著,心中驀然生出一分沒來由的薄怒。

若是周圍隻有妖獸,他自是相信林斐然,可周圍若是人人攻訐,她焉能自保?

當時為她畫相,就應當壓下那抹不忍,將她描摹得極儘尖酸才好!

心神動蕩之時,那散修給身後人使了眼色,數十人毫不猶疑上前,雙手成爪,緊緊錮住如霰與常青,將二人自獄門推出!

死道友不死貧道,修行多年,不做這般背後刺刀之事,他們早死八百回了!

人將扔出,事已至此

() 色漫入獄內,漸漸的,有人發現些許異樣,抬手指著他,聲音顫抖:“他、他現在是不是殺入迷了!”

獄內之人移動身形,直直向如霰看去,卻發現他麵上既無薄怒,亦無驚懼,有的,隻是一抹無言的笑意,那是享受之餘,自心中漫出的饜足。

經此一看,四下縱有肅殺之意,竟也被那抹豔色化去,叫人花下死。

不知過了多久,直至最後一隻銀狼滅去,漫出的血浸過闌乾,終於流到獄內之人腳下。

水聲乍響,他踏過滿地血色,行至獄門前,衣袍之上竟無一滴緋紅,仍舊金光隱隱。

他垂眸掃過眾人,瞳仁尚在興奮輕顫,便閉上雙目,微微吐出口氣,好似喘|息,又抬指揉了揉額角,雙唇輕啟:“現下太過高興,腦子便不清醒了,方才,是誰將我推出的?”

話音剛落,便有人醍醐灌頂般看向獄門,那處已被緊緊封鎖,門外銀狼確然進不來,但獄內之人更是出不去!

“原是怕我們跑了,這才閉門,他要甕中捉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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