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美到值得被珍藏,珍藏於永恒的畫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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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赫蒙特星域,第一序列星:珍珠星。
珍珠星,顧名思義,這裡盛產珍珠,是僅次於以皇室、貴族為主的聖浮裡亞星的第二大星球。該星球多海,陸地僅僅占全球的百分之十,因此貿易以各種海產品為主,最出名的就是其聞名於整個星域的深海巨型珍珠,每一顆都足足有十來歲孩童的手掌那麼大,價值連城,是貴族最愛把玩於手中的小物件。
今日,正好是珍珠星上第一大拍賣行舉行的活動,那金燦燦的巨型拱門前人來人往,任何一個停在路邊的懸浮車都以千萬的價格起步,不是全星球限量款、就是機械大師親手改造款……總之在這裡,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
不過來來往往的人卻總忍不住將視線投在拍賣行階梯下站著的兩道身影上——
一男一女,看起來是貴族的打扮。
男子容貌英俊,清透的藍色眼睛是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膚色白皙,白色半臉麵具橫跨於臉側;身穿銀灰色老式貴族的收腰短袍,肩頭半截披風,極為考究的腰帶、手套、皮靴上處處可見細節,在他的手臂上,正搭著一被黑色蕾絲包裹著的蒼白手腕。
隻一眼,便知道骨相極好。
手腕的主人是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蒼白的皮膚令她有種令人想要探索的神秘感,唇瓣鮮紅,半月形略過臉的黑紗禮帽下是精致的眉眼,半遮半現,美的驚心動魄;一身露背純黑禮服裙的裙擺拖拽,從脖子到前胸的高領蕾絲花邊蔓延至腰側,順著大腿向下是到小腿的開衩,花邊微晃,腳踝玲瓏。
她冷著臉,像高山之巔的雪,容不得半點兒褻瀆,是被荊棘包圍著的黑珍珠美人,比今日拍賣的壓軸品還要亮眼。
又豔又危險,叫人想要靠近卻又望而生畏。
但此刻,在其他人眼中美到令人頭暈目眩的美人一張嘴卻滿口殺氣,幾乎有種咬牙切齒、生啖其肉的狠勁兒——
“親愛的團長大人,這就是你說的、最適合我的製服?”黑珍珠美人——也就是一身女裝的顧棲感受著整個後背那股微涼的風,以及周圍人頻頻遞來的注意力,甚至還有不少看起來功成名就的男人略帶愛慕的目光。
“當然,我的小珍珠,你此刻簡直美呆了!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在為你著迷嗎?”銀河挑眉,他那張在麵具之下隻露一半的臉同樣有種攝人心魂的俊美,看的不少年輕女子羞紅了麵頰。
不管在哪裡,人總是很難拒絕美人,不論性彆。
“所以呢?”顧棲咬著牙,從背後躥進來的涼意令他有種胯下生風的怪異感,尤其是開衩的長裙以及那雙踩在腳底的高跟鞋,怎麼都有種可能會摔倒的擔憂,“接下來我們的任務是什麼?”
“親愛的,咱們今日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銀河側身抬著顧棲的下巴,於是在路人的視角裡,就好像他們在純金的拱門之下親密交換地深吻。
顧棲:“就這?”
銀河:“就這!”
下一秒,一輛懸浮車停在了兩人麵前,銀河一把拉住顧棲,抬手抱住後麵的裙擺,幾乎是把人直接掐腰抱進去的,隨後自己又彎腰擠了上去,整個速度慢不過三秒,等懸浮車升空以後,珍珠星上第一拍賣行的後台忽然陷入了混亂——
“那顆比目斯巨鑽呢?東西怎麼不見了?”
“我就說不要接收這種來曆不明的拍賣品!現在損失可大了!”
“當初那家夥說是傳家寶,誰能想到……看,這裡有個字條!”
“靠,拿偷來的鑽來我們拍賣行賺錢?你們接收東西的時候不仔細查著點兒?”
“這下怎麼給買主解釋……”
“那個騙子呢?直接綁起來送買主那,這件事我們可沒資格管。”
“記住!規矩不能壞,以後給我看仔細點兒!以後誰再弄出了這種問題,直接走人!拍賣行不要你了!懂了嗎?”
“知道了。”
……
懸浮車遠去,摘了紗帽的顧棲遙遙看了一眼底下的混亂,他斜睨了銀河一眼,“說吧,什麼時候去的?”
“嘿嘿,就你被那買主搭訕的時候。”
顧棲翻了個白眼,“說好的,下次你女裝。”
“行行行,咱們小珍珠說什麼就是什麼,下次你讓我穿裙子跳舞都行。”反正他想看顧棲女裝的心願已經實現了。
顧棲甩了甩手,“接下來去哪兒?”
“三等序列星,褐野之星。”
顧棲知道那裡,是在他上輩子老家荒原之星隔壁的一座貧困星球,甚至比荒原之星還要差上一點——整顆星球以沙漠、戈壁為主,那裡最缺乏的不是食物,而是水資源;因此褐野之星上凡是有水資源的地方,都是曾經最容易發生矛盾分歧的緊急地帶。不過顧棲聽說,這些年蒙瑪帝國所有的三等序列星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
至少這是一個能看到的改變。
自由之盾的星艦速度很快,第二天一早,顧棲和銀河就已經踏在了褐野之星的沙地上。
那些被陽光炙烤過的沙粒誇張到燙腳,帶著米白色長款麵紗的青年半眯著眼,頭頂的光格外刺目,每走一步都好像下一秒就會被太陽給烤化。
熱與乾,是顧棲初到褐野之星的唯二印象。
銀河有些不適應的吞咽著口水,他的臉色比起平常蒼白了很多,整個被藏在紗下的脖頸布滿裂紋,像是一碰就碎的瓷瓶。
顧棲忍不住道:“你這樣受得了嗎?不然就在星艦上等我得了。”
“親愛的是在關心我嗎?哎,逐漸成熟的小薔薇都已經開始關心我了,難道是我太沒用了嗎?”銀河故作輕鬆,“哪有什麼受不得的?我什麼身份?我可是自由之盾的老大!”
“少來,我說嚴肅的。”顧棲眉梢微挑,壓低了聲音道:“你也沒故意瞞著我,況且整個星艦都知道的事情,我能不知道?”
銀河擠了擠眼睛,“你知道了什麼?”
黑發青年冷哼一聲,他抬手拍了一把銀河的大腿,“知道你不是人!”話落便先走了一步。
“誒誒!小薔薇彆生氣呀,我這就是忘記說了!”銀河呲牙咧著地立馬追上去,漂亮的藍色眼睛裡閃爍著委屈的小情緒,“親愛的聽我解釋唄?”
“邊走邊說。還有,彆叫我親愛的!酸不酸啊!”
“好嘞,親愛的!”
顧棲:……
銀河嘿嘿一笑,“其實我本身是來自摩美得星域的,那裡是人魚生活的地方,所以我的身份也很簡單了——我是一條人魚,很漂亮的銀尾人魚,有機會給你看看我的尾巴,不要錢!”
“啊對,還有星艦上的那幫人,80%都是跟著我從摩美得星域出來的,還記得‘虎鯨’嗎?和你打架的那個大個子,咱這不是代號,是人魚的品種!還有‘鯊魚’,他的品種是什麼就顯而易見了吧?”
“等等——”顧棲一愣,先前在他的感知中,明明以為虎鯨是人類的,“虎鯨也是人魚?”
“他啊,不完全算是。”銀河似乎很清楚身側的青年在疑惑什麼,他開口解釋道:“虎鯨是混血,他媽是虎鯨一族的人魚,他爸是個男性beta,但虎鯨他遺傳人類的那方更多一些,可以像人魚那樣水下呼吸,但卻沒有尾巴,和你們人類差不多的。”
銀河聳肩,“當然,所有人魚裡肯定是我的尾巴最好看,到時候隻要你想,我的尾巴還能支起來給你摸。”
顧棲斜了他一眼,“沒有什麼摸了必須以身相許的說法吧?”
“當然沒有!不過要是你想,我自然是答應的……”
“算了,要不起。”
“親愛的……”
來褐野之星這一趟主要是為了還被銀河藏在懷裡的比目斯巨鑽。說起來這是自由之盾在半個月前接的一單生意——說是生意也不準確,畢竟自由之盾是以劫富濟貧為主,倒不如說這是一場有回應的許願——
來自褐野之星的窮困少年在荒蕪的戈壁中挖出了一顆巨鑽,他為了給相依為命的母親治病,便去集市中打算賣了鑽石換錢。但善良的少年被貪婪的商人蒙騙,說好地幫他遞送去拍賣行,可最終的賣主卻被變更了名字。
那時少年的母親已經病入膏肓,他聽聞流浪的詩人說可以向星網中的一個特殊廣告許願,便用口袋裡的最後一枚銅幣換來了隻有十分鐘的聯網入口。正如流浪詩人說的那樣,少年在星網上密密麻麻的廣告中找到了最特彆的一個——
一片藍色的海洋,上麵畫著一個盾牌,有一排小字寫著:或許,我可以實現你一個小小的願望。
賭徒般的心思讓少年在廣告上寫下了自己的願望,沒想到瞬間門就得到了回應。
“那是我在成立自由之盾初期就放出去的,一開始它隻被當作是一個玩笑,於是看見廣告的人會寫‘我想一夜暴富’、‘我想當國王’、‘我想成為世界上最美的人’、‘我想嫁給國王’……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個很特彆的願望——‘我想找一個人,他是我的愛人’。”
“於是我接下了那一單,同時那也是我的第一單任務。”
銀河的神色中染上回憶的色彩,“大概是在很多年前了,那時候自由之盾才成立不久。任務單的主人是個跨越了大半個宇宙的流浪者,他說自己走過很多地方,一個人獨自度過了很長的時間門,為地就是尋找自己失蹤的愛人。”
“那時候我想以自己的人脈、消息,找一個人應該並非難事。”
這是銀河最初的想法,他以為那會是一個並不艱難的任務,但等他真正地接過後,才知道這茫茫宇宙之中,想找一個故意藏起來的人是那麼地困難。宇宙流浪者似乎早就知道了這樣的結果,麵對銀河遞交的失敗結果,對方並不在意,隻是說等再有消息了,或許還需要銀河的幫忙。
於是銀河一口答應了,一等便是這麼多年。
銀河笑了笑:“現在一算,距離第一個任務,都已經過了將近一百年了……”
“所以那位流浪者還在找他的愛人嗎?”顧棲問道。
“是的,”銀河看了看時間門,他把懷裡的比目斯巨鑽掏出來——這顆鑽隻是貧困星球上某一少年意外發現的財富,根本不叫什麼比目斯巨鑽。他把鑽石放在了布袋中,裡麵嘩啦響著的是十幾枚金幣。
銀河:“他一直在找,找到了現在,就在我接到褐野之星的‘許願’後,他正巧也在這裡,給我發了見一麵的消息。”
走過荒涼紛飛著黃沙的街道,比起任何一個第一、第二序列星上或是豪華、或是舒服的裝潢模樣,這裡破敗地仿佛是千萬年前的廢土城牆,老舊的牆皮掉著灰、坑坑窪窪的地麵沉澱著砂,幾乎無法被稱之為星際時代可能存在的城市。
但比起數百年前的模樣,這裡終究是在前進著的,隻是緩慢而微末。可住在這裡的人卻知道,真的已經比過去好很多了……
銀河很熟悉這裡的路,轉過一個街角,他帶著顧棲走進昏暗的小巷子,在黑乎乎的儘頭,正立著一道單薄的身影。
“很準時嘛!”銀河笑眯眯道。
那道影子警惕地晃了晃,暗淡的光線之下,隻能看到他破了洞的鞋頭,和露出半截的腳趾。
銀河招了招手,“來吧,應該沒有忘記自己許的願吧?你的‘神仙教母’來嘍!誒,不對,應該是‘神仙教父’才對。”
顧棲嘴角抽搐,隻默默看著銀河的獨角戲。
躊躇片刻,那道影子動了,他小心翼翼地跨越過那道陰影與光明的交界線,終於露出了全貌——是個看起來十多歲的男孩,像是刺蝟一般的頭發亂七八糟地豎著,麥色的皮膚上有灰跡、有傷痕,但眼睛卻很亮,像是一匹狼崽子。
顧棲擋在麵紗下的眼瞳閃了閃,不可避免地,他想到了曾經生活在荒原之星上的自己,何嘗不是像這小孩一般,又野又狠呢?
“喏,”銀河晃了晃手裡的袋子,一個拋物線過去,被少年接在了手裡。他道:“願望實現了。”
少年一愣,他低頭翻看片刻,冷著的小臉浮出一抹驚訝,“那些金幣……”
“給你母親治病的。”顧棲接過話頭,從加入自由之盾以來,待遇是極好的,於是當成員們知道了這件事後,每一個人都自發地貢獻出一枚金幣,那些疊加起來的價值,足夠少年治好他的母親並離開這顆荒蕪、沉寂的星球了。
顧棲道:“以後小心點,彆再被騙了。至於那顆鑽石,好好留著吧,或許等你長大以後還用得上。”
“是呀是呀,”銀河附和著點頭,“以後遇見了喜歡的男孩子、女孩子,可以用漂亮的鑽石求婚哦!”
少年憋紅了臉,他張了張嘴,小聲道:“謝、謝謝。”眼見不遠處的兩人似乎要轉身離開,他將布袋子藏到懷裡,喊道:“那、那報酬呢?”
“不要報酬,這是願望。”
銀河擺手,抬臂一挎就攬住了顧棲的肩膀,身後那小少年還喊道:“那以後還能見到你們嘛?”
“唔,”銀河扭頭,隔著麵紗認真道:“如果是無路可走的許願,希望我們不會再見;如果想加入,那就記住我們的名字——我們名自由之盾。好了,再見了!”
顧棲:“再見。”
等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巷的儘頭,少年眼底閃過一抹渴望,他喃喃道:“自由之盾……”
他心中再一次燃起了希望的力量,他想等帶著母親治好病後,自己也要去自由之盾,要成為像是他們一般的……神仙教父。
另一邊,顧棲一把扛開銀河的手,斜睨了對方一眼,“說吧,現在去哪兒?”
“跟著我走準沒錯。”銀河嘀嘀咕咕,“小鑽石好凶啊!”
“嗬,不是薔薇和珍珠了?”
“這說明我花樣多!”
“閉嘴吧你。”
“親愛的……”
想在這片滿是黃沙的城市裡找到一處裝修稍好的店麵並不容易。銀河帶著顧棲左拐右拐,繞著圈不知道穿過了幾條小街,才終於走進一家破破爛爛的酒館——不過那隻是外麵的模樣,內裡倒是收拾地乾乾淨淨,有種古樸簡約的風格。
屋裡,銀河藍眸一掃,很快定位於酒館中的一個角落裡。
兩人一前一後坐進了角落的小卡座中,對麵則坐著一位披著厚重黑袍的男人。他沉聲道:“你遲到了。”
“路上出了一點點小意外。”銀河笑了笑,招手喚來服務員,順勢問另外兩人,“想喝點什麼?我請客。”
顧棲倒是沒客氣,畢竟他還記得自己“被迫”穿女裝的仇,“有甘梅子甜酒嘛?”
“你竟然喜歡這種酒啊!”銀河有些意外,甘梅子甜酒可以說是任何一顆星球上都有的酒水,價格便宜、味道甘甜,多數是omega的選擇,當然貴族omega可不在此列。
“嗯,喝習慣了。”顧棲低頭,掩下了眼底的回憶,倒是坐在對麵遮擋得嚴嚴實實的男人輕掃一眼,從懷裡拿出一枚金幣扔到服務員的懷裡,“要一杯白水就行。”
“誒誒,那我要冰鎮朗姆酒。”見男人掏錢,銀河沒有一點兒不好意思,畢竟幾十年前的交情足夠他知道這位看似落魄的宇宙流浪者實際上是多麼、多麼、多麼有錢了。
待酒水上來後,顧棲抿著小口喝,而銀河則一口蒙,詢問道:“所以你是有線索了?”
“嗯。”雖然要了一杯白水,但男人似乎並沒有想喝的打算,厚重的鬥篷基本擋住了臉,再加上落下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