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摔入泥濘,至此再也飛不起來。

*

萊特蒂斯第一軍事學院規定學生一個月隻能離校回家一次,因此對於喜歡賴在顧棲身側的亞撒來說,每一到為期三天的小假期時,他都格外珍惜——整整兩年,亞撒都是靠著每個月的三天來激勵自己的。

為了不浪費和哥哥每一分、每一秒的相處,亞撒隔天就起了個大早,已經十五歲的大男孩身量高大結實,一米八多的個頭穿什麼衣服都好看,再加上格外出色的麵孔,這位曾經隱忍不發、而今勢頭正猛的七王子殿下在學院中可是有一群低年級的小迷妹、小迷弟,奈何亞撒是個麵冷心冷的,除了哥哥,他對其他人那是一個秋風掃落葉,絲毫不留情麵的樣子。

此刻站在穿衣鏡前整理著自己常服的亞撒轉了轉腦袋、照了照鏡子,試圖讓自己在每一次見麵相處的時候都給顧棲留下一個完美的印象——明明以前還頂著狗啃發型、穿著補丁半袖在青年麵前晃過,現在他倒是格外注意形象,似乎連頭上每一根翹起來的發絲都力求達到最完美的角度。

對此西德說他是求偶期預備發情的公孔雀,一有機會就“花枝招展”,恨不得顧棲的眼睛一直盯在自己的身上;而亞撒不以為意,在他看來這是西德不懂他與哥哥之間朝夕相處的感情和狀態,他隻是單純地想讓哥哥看到更完美的自己而已,無關情愛。

西德·奧萊托斯:……

終於把已經長過肩膀的深紅色頭發整理好後,亞撒理了理領口,便精神奕奕地走出房門,隻是當他立在顧棲門前時,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此刻的哥哥或許在睡懶覺?

蜜色的耳朵在門板上貼著聽了聽,似乎什麼動靜都沒有,有些按耐不住的亞撒無聲在門口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便迅速轉身去自己屋裡拿了個紅色絲絨的盒子才又出來。

年輕的alpha有些雀躍,他把盒子塞在口袋裡,乾脆從大門繞到彆墅外麵,熟門熟路地開始從哥哥房間的露台外側向內部爬——這是他們兩年前就開始的一項活動,那時候亞撒才去學校不久,有幾次離校時都已經到了半夜,他既想著見哥哥、又怕吵著對方,最後在露台下糾結地站了小半個晚上,乾脆躡手躡腳地往上爬——那時他告訴自己,隻是看一眼哥哥睡得好不好……

於是那一晚亞撒“夜襲”成功,和警惕未散的顧棲大半晚上打了一架,最後被有起床氣的青年從二樓的露台上踢了下去,差點兒把隔壁半夜看熱鬨的林奈笑得直不起腰來。

亞撒:力度完美,說明這段時間哥哥過得很好!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顧棲默許了這種行為,而亞撒也時常會故意爬樓,為的就是看看哥哥是否像以前那樣活力滿滿。

身手矯健的紅發alpha單手扣住露台邊緣的欄杆,隻稍微用力,在手臂上繃出肌肉線條的瞬間,便借力翻身跨坐在欄杆之上,但下一秒他就仰著頭、抬著下巴,雙手投降似的舉在耳朵兩側,聲音裡帶著無辜,“哥哥,是我。”

隔著一層清透的紗簾材質,能夠在朦朧的晨光下看到alpha的模樣——深紅色微長的頭發低低在後腦勺紮著,皮膚介於健康的蜜色與小麥色之間,五官深邃俊美,桀驁的眉眼披上了暖融融的日光,金瞳發赤,滿眼都是即將見到哥哥的喜悅。

他側身騎坐在欄杆之上,深色的長褲因為肌肉的隆起而緊繃在大腿上,彎曲的膝蓋頂起一節鼓包,收緊的褲口紮在皮質長靴,從小腿到腳踝扣了金屬環的皮扣,雜糅了狂野與禁欲兩種相矛盾的氣質,愈發展露出那些叫人難以抵擋的、屬於年輕alpha獨有的魅力。

溫和像是黃昏時上湧的潮水一般的信息素正在空氣中跳躍著,像是神秘之地的精靈,並不過分濃鬱、壓迫,而是輕巧地、有禮貌地,緩緩貼近、慢慢籠罩,比那山崖之上迎麵而來的海風還要清爽幾分。

而眼下信息素的主人——亞撒正側頭揚著下巴,冰涼的花瓶正巧抵在他凸起喉結的位置,稍微用力,便能叫他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不過被這樣對待的當事人並沒有任何不滿的神情,他甚至還翹了翹嘴角,目光灼灼地落在了眼前半遮半掩的紗簾上。

半拉著的紗簾後,手裡握著一長頸花瓶、正巧用瓶口抵住亞撒喉嚨的青年眯著眼睛,烏黑的發絲粘在側臉上,深色的睡袍因為晨起而敞著,露出了漂亮的蒼白鎖骨,那精巧的小窩裡似乎能呈下一汪泉,胸膛半露,如天邊壓了粉雲,暈染一片。

“就知道是你。”顧棲打了個哈欠,手臂一抬、花瓶一扔,下一刻就被亞撒結結實實地接在了懷裡。

兩人之間默契地就好像把這個動作已經進行了無數次地演練。

顧棲伸了伸腰,耷拉著眉眼,有些懶惰地厭厭道:“收收你的味兒,大清早的就像是剛去海裡泡了一圈似的。”

紅發alpha討好地笑了笑,身上的信息素瞬間收斂,“哥哥,早上好啊。”

“早上好。”

近兩年在西德的幫助下從維丹王宮搬出來後,顧棲愛上了睡懶覺——以前在軍校的時候沒機會,剛成為蟲母的時候沒能力,到了現在環境正好、安安靜靜,正好放大了他身上的那點兒怠惰的小因子,如果不是亞撒過來,他可能一覺直接睡到午飯時間。

唔,這幾年似乎過得愈發懶了……

自我認知清晰的顧棲甩甩腦袋,一邊洗漱一邊嘴裡含著水問道:“你這習慣,天天翻人陽台,等以後有了喜歡的對象,你是不是還要半夜去翻人家的窗戶啊?”

“彆人的窗戶有什麼好翻的?我又不會喜歡他們。”亞撒理所當然地回答,他不想像是母親白茵那樣愛一個人愛到瘋狂、卑微、自我毀滅,他所要的隻是哥哥陪在身邊,至於彆的……沒必要。

一屁股坐在屋裡的小沙發上,亞撒翹著大長腿懶洋洋地伸了伸懶腰,“除了哥哥,我誰也不喜歡。”

洗漱間的顧棲輕笑一聲,“那又不一樣啊!”

雖然是這樣調笑的,但在顧棲眼裡,亞撒還是當年那個相遇時頭發毛躁如狗啃、身上穿著短了邊衣服的小孩,哪怕這兩年的時間足夠亞撒大變樣,但顧棲依舊覺得對方是個沒人疼的小可憐,是個總依戀著哥哥、怎麼也長不大的小孩。

什麼時候等亞撒懂了那些青春期該有的事兒,顧棲估計自己都要三四十了……

“對我來說都一樣。”見顧棲濕著額前的碎發走出來後,亞撒立馬起來,殷切地從口袋裡掏出了早晨就被他一直捏著的紅色絲絨麵的小盒子。

“這是什麼?”顧棲習以為常地接到手裡,低頭打量著。

這盒子也就巴掌大小,深紅色的絲絨麵與亞撒的發色有些相似,在蓋子的那一側還很精致地嵌著金色的花邊紋路,纏纏繞繞,形成了一道對稱藤蔓的形狀。

做功精致,一看價格就不菲。

顧棲:“這一定很貴吧!”

當初家底隻有幾個金幣的顧棲和亞撒根本無力在王宮之外買房,因而這座房子是在西德的幫助下購入安置的。本來顧棲想著記下賬以後還給他們,但林奈卻說救命之恩無以回報,不論是輔助亞撒走上成王的那條路、還是幫助顧棲他們在郊區這邊安住,都是西德和他應該做的。

見此,顧棲倒也不希望林奈難做,便收下的這份“大禮”。不過作為一個無業遊民一直白吃白喝人家還是不太好,後來顧棲因為林奈的鼓勵而在星網上找了個兼職——機械修理師,並以“黃金”為名。

而當初的海登·奧維就是他的第一個客戶,同時也是最初在軍校內部宣傳的第一人。

在經曆過前期的成長後,顧棲獨特的手法獲得了眾多客戶的回頭生意,而“黃金”修理師這個名號也被徹徹底底地打了出去。待後來名氣傳至星網後,反倒是把顧棲忙得排不過來單子,隻好限量限時做生意。就這,一個月放出的幾單都能排得滿滿當當,甚至還有不少人要求加錢插隊。

對此顧棲表示不接受鈔能力!

於是,很多暗戳戳等著搶排的買主都知道有位修理師技藝很巧卻不為金錢所動,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訂好鬨鐘,等待每月初開始搶修護的號碼牌。

而這樣的單子多數來自於各種軍校生,其中有90%的買主存在貴族、商賈的背景,因此顧棲一單子就能賺一到三四個月的花銷,兩年的積累下來,他也算是個小富公了,甚至在萊特蒂斯的一眾軍校生之內還有不錯的口碑。

亞撒抬眉,“小貴,是我用上個月參加比賽的獎金買的,哥哥不許拒絕!”

“你那些獎金該不會都買這個了吧?”

紅發alpha臉色微變,都不等他說什麼,顧棲就已經明了,“被我說中了?怎麼不給自己買點兒東西?”

“給自己沒什麼需要買的。”亞撒有些喪氣,“哥哥把我的一切都準備好了,我哪裡還需要自己花錢買?這次獲得獎金的錢全用來給哥哥買禮物,哥哥可千萬、千萬不能不要……這是我現在僅能給哥哥的東西。”

兩個連在一起的“千萬”,足以見得亞撒是多麼怕顧棲拒絕他這個禮物了。

對比顧棲給予自己的幫助,有時候亞撒覺得自己雖然在萊特蒂斯裡算是風雲人物,可一回到家裡,就變成了沒什麼用的小廢物,連衣服、鞋子都是哥哥提前從星網上看好、搭配好下單購買的。沒有哥哥,他就是個無人問津的小野草。

“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了。”顧棲也不與亞撒客氣,他盤腿坐到地上厚實的軟毯上,低頭開始打開外形精致的小紅盒子。

這個角度,足夠重新坐回小沙發上的亞撒低頭將黑發青年的全部收入眼中——柔軟微翹的發絲,蒼白露著一半的後頸,專注於拆包裝的手指,修長被盤起來的雙腿……不論怎麼看,在亞撒眼裡哥哥都是一等一的好,即便是現在,他也依舊害怕外麵的人把哥哥給拐走了。

經常活動在萊特蒂斯的亞撒清楚地知道很多軍校生都曾暗中討論過星網上的那位神秘修理師“黃金”:隻接受郵寄訂單、從不線下交易,一個月排單限量、不接受鈔能力,修理技藝巧妙、養護效果持久……幾乎種種優點令顧棲在萊特蒂斯的小範圍內成為了名人,這也加重了亞撒的某些心理壓力——這樣好的哥哥,肯定不止他一個人喜歡!

對此顧棲表示,他後期在星網上營造的人設是年過半老的中年男人,怎麼可能會有軍校生喜歡這個調調啊?除了當初的第一位客戶海登·奧維,可沒幾個知道他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誒?是……手鏈嗎?”

顧棲聲音一頓,有些意外。玉石般的手指輕巧地從小盒子中把那銀白色的鏈子挑了出來,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閃爍著晶亮的光澤。

手鏈做工很精致,通體是清透漂亮的銀白色,在銀鏈對稱的中央墜著個雕刻出花紋的小鈴鐺,一晃便能聽到微小卻清脆的聲音。顧棲撚著小鈴鐺靠近眼睛,才發現那上麵並不是普通的裝飾花紋,而是一個縮小的蜜蜂。

“……蜜蜂?”

“嗯,”亞撒點頭,“是專門預定的定製款,本來想把它們都刻上去的,但是鈴鐺太小了,所以隻能留給黃金了。”

在兩年前的那次對話中,亞撒知道了低階蟲族的存在,也從顧棲的口中得知了每一隻為蟲母獻出生命的大家夥們的名字。他知道顧棲無法忘記它們,也一直能看到黑發青年握著脖頸上掛著的玻璃瓶發呆,作為知道其中隱情的另一人,亞撒的心思早已經從一開始幼稚的小嫉妒演變為了心疼,他試圖讓自己更加有份量,足夠令哥哥從過往的悲痛中走出來。

亞撒彎了彎眉毛,“我記得哥哥說以前你的監護人送過一個有鈴鐺的手鏈,隻是後來被人拿走了,所以我就想重新送哥哥一個,哥哥喜歡嗎?”這樣就可以把那個不負責的監護人從哥哥心裡擠走了!

——和低階蟲族們搶哥哥也就算了,但是這種不負責、拋棄哥哥的監護人絕對不能姑息!

“……很喜歡。”非常、非常喜歡。

顧棲眼底發亮,他摸著精巧的小鈴鐺以及上麵的花紋,忽然把手抬起來伸在亞撒的麵前,“親手幫我戴上吧。”

“好。”

對比已經是成年人的顧棲,才十五歲的亞撒明顯手腕、手掌都更寬一圈,蜜色的手完完全全可以包裹住顧棲蒼白的腕子,於是當那帶著層繭子的指腹摸上銀鏈子的接口時,好幾次都因為那過於小巧的機關而無法扣住。

他因為認真而半皺著眉頭,赤金色的虹膜浮現出仔細的光芒,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掰著細小的卡扣,還不得不收斂著力道,生怕自己一個沒忍住,就把手裡的小玩意捏得粉碎——畢竟有龍鯨血統加持的alpha可不是蓋的。

銀白色的鏈子戴在了青年蒼白的腕子上,細碎的銀光正巧落在凸起的骨節上,玲瓏細瘦,鈴鐺懸在半空中,被亞撒輕輕彈了一下,就發出了輕巧的叮當響。

很脆,很好聽。

明明已經戴好了手鏈,但紅發的alpha卻盯著顧棲的手腕發呆——他的目光有些朦朧地落在了鏈子與腕骨相貼的皮膚之間,似乎想要透過它們看到什麼……

“發什麼呆呢?好看嗎?”顧棲戳了一下亞撒的額頭,手腕在少年麵前晃了晃,“如何?”

“好看的。”怎麼可能不好看呢?越是看,亞撒就越是發現哥哥怎麼那麼白,白到有些反光、有些透明,從指尖到手腕都泛著一種稀薄的易碎感,像是玉做的小人兒,須得輕拿輕放,然後小心擦拭後擺在高高的櫃子裡才行。

但亞撒也知道,哥哥從來都不是脆弱的花瓶,他漂亮但也生著荊棘,稍不注意,就能把肆意靠近的人紮出滿手的血窟窿。

“那哥哥喜歡嗎?”

“我要是不喜歡能讓你給我戴在手腕上?”顧棲低頭垂著眉和羽扇似的睫毛,手指小心地摩擦著鈴鐺上的花紋。

他想到了曾經掛在自己手腕上的鈴鐺手鐲,貼著手腕內側的血管陪了他好多年,但卻在一次萊特蒂斯的格鬥考核訓練中被人搶了去。在實力主義至上的軍校,教官、老師不會管這些事情,因此想要拿回來,就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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