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風的薔薇從不退縮。
*
“那後來呢?”亞撒覺得自己應該是知道答案的,如果哥哥真的和那位旅行者有什麼,大概也不會出現在維丹王宮吧?隻是阻止他們在一起的原因會是什麼呢?亞撒完全想不到這個世界上能夠拒絕哥哥的理由……
“當然是沒有在一起的。”
“為什麼?明明哥哥那麼、那麼好。”在亞撒的心裡,顧棲永遠是首位,甚至強於他曾經想要擁有的權利。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這個世界上的沒有理由的事情太多了,”
已經從地上起來的顧棲半垂著頭,把櫃子裡的家用治療儀拿了出來,他看向依舊敞著大長腿呆坐在地上的紅發alpha,聲調溫柔到了骨子裡,“手伸過來,我看看燙傷嚴不嚴重。”
此刻情緒逐漸平複的亞撒很聽話,他似乎是知道既定的事實自己已經無法改變,便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至少……他不想哥哥難做。
“誒?還好隻是紅了一點,沒我想的那麼嚴重。”
“龍鯨對於水的接受度很高的。”
龍鯨一詞中的“龍”源自於遠古時能夠騰飛於天、呼風喚雨的神話生物,那是來自於神秘東方的飛龍,傳說龍可登天潛淵、大小變幻,甚至很多星際人民至今相信著,在赫蒙特星域正式成為人類的棲息地前,那是屬於龍的寶地;也正是龍鯨中有“龍”,所以才體現出了這類神性幻想物種的無所不能,以及被人類所賦予的其他奇妙幻想。
而“鯨”一字則與鯨魚相關,同時也說明了龍鯨可同時生活於高空或是深海。在《柯爾刻的密語》一書中曾有一段詳細描寫過龍鯨的原型——
“那是多麼奇妙的一種生物,龐大、生猛、令人震撼;深藍色的體表粗糙而厚重,如同時間刻下的年輪一圈又一圈傳唱著百年的光陰,身軀與尾等長,既能驚起風雲巨變,又能拍出驚濤駭浪;四肢為鰭狀,速度極快,是海洋與天空的霸主……”
“那就是龍鯨,是傳說中的神性幻想生物,是真正的柯爾刻。”
“任何一個見過他們的人,都會永遠記住從天空儘頭穿到深海腹地的瞬間。”
“此生難忘。”
顧棲對於《柯爾刻的密語》從不陌生,整個童年他曾無數次翻看過,隻可惜這本年代格外久遠的厚重書籍不曾被保存下來,而是遺留於火海、成為了一片灰燼。他開口說:“以前隻是看書幻想著,現在我自己身邊倒是有個真正的龍鯨了,想想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黑發青年唇邊逐漸蓄起了笑意,他忍不住和亞撒分享自己童年時的“遠大抱負”,“那時候我第一次看這本書,還很堅信自己以後可以找到龍鯨,成為一位龍鯨騎士——騎在神性幻想物種的身上,多酷啊!”
這個想法來源於查理爺爺講的故事——被黃金暴君馴服的獅鷲,以及因此而成立的獅鷲騎士團。不過這些事情還不曾發生在現在的時間線裡,顧棲自然也悄悄地藏在了心底。
“哥哥想騎龍鯨?”紅發的alpha語氣中染上了微妙的興奮,“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顧棲先一步捏住了亞撒的嘴巴,他看著那張在自己手下微微變形的五官笑道:“趕快起來吧,你這是要在地上賴一晚上嗎?”
亞撒塌著眼皮,嘴唇上的手輕輕抽離,而他赤金色的瞳孔中則裝滿了顧棲的影子,似乎是想要趁著人還沒走多看看、死命地記在心裡,“哥哥,你知道嗎?龍鯨還可以改變液體的成分。”
很突然的一句話,像是在預兆著什麼,但另一個傾聽者卻不曾覺得有異。
“嗯?這還是我第一次知道,似乎沒有在《柯爾刻的密語》中看過。”顧棲用潮濕的毛巾輕輕擦拭著少年的手背,然後一把拉住了亞撒的手,“起來吧?或許在你回學校之前,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
“好。”
短暫的收拾之後,顧棲端著剩下的甘梅子甜酒、亞撒抱著一張大毛毯走到了彆墅的天台上,在之前的同居生活裡,他們總是鐘愛在這裡看星星。
磨砂質地的玻璃門被緩緩關上,顧棲腳步輕快地坐在了輕輕搖晃的吊籃沙發上,幾乎在他剛剛擺好姿勢的瞬間,亞撒就把毛茸茸的毯子給青年從下巴到腳嚴嚴實實地給蓋住了,熟練地就像是已經做了無數遍。
不止如此,被顧棲放在小桌子上的甜酒也由亞撒倒在了小高腳杯裡,直到遞在青年的手邊,亞撒才拉過一個矮了半截的小沙發坐到了吊籃的對麵。
裹著被子、抱著酒杯輕輕啜了一口的顧棲發出舒服的喟歎,此刻夜裡的風夾著微微的涼意,帶動著樹葉窸窣響起了奏樂聲,幾乎是一抬頭就能看到整片夜空中的盛景——萬千繁星、月光奪目,似乎隻要踮起腳尖、揚起手臂就能觸摸到那瑩白的玉盤。
在短暫的沉默後,亞撒先打破了寂寞,“哥哥準備去哪裡呢?”
“唔,很多地方吧……不過肯定是要去一趟蟲族星域的。”
“要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一年、兩年?也可能三年、五年。”或者一輩子。
“哥哥,會回來嗎?”
這一次回應亞撒的是一陣沉悶的安靜。
但這並沒有讓亞撒喪氣,他隻是停頓了片刻,再一次開口,“哥哥,在你的心裡,我是什麼樣兒的人?”
“很厲害、很出色。無疑,亞撒你是一個優秀的人。”又喝了一口甜酒的青年臉頰上微微染著薄紅,被液體浸透的唇紅得發豔,在月色之下更凸顯出那種非人的姝麗,哪怕是早已經習慣了顧棲外貌的亞撒,都在某幾個瞬間忍不住為之而失神。
顧棲繼續道:“所以我一直堅信——你未來一定會成為青史留名的英雄。”
青年笑了笑,黑亮的眼瞳中閃爍著期待的光,但似乎又覆蓋上了一層朦朧的水意,“你會擁有最遼闊的疆域,指揮最厲害的軍隊,得到響徹星際的名號;你的國家繁盛、你的臣民忠誠、你的統治英明,你必流傳千古,將永遠被後人銘記、讚頌。”
亞撒微怔,他似乎透過黑發青年的描述看到了未來的一個世界,一個海晏河清、燦爛且盛大的世界,而他就是那個時代的開創者,是哥哥口中青史留名的國王陛下。
隻是……
亞撒眼底閃過一抹暗色的微芒,這樣的敘述不像是對未來的憧憬,反而像是見證者對已知事物的重複描繪
他看向顧棲發紅的側臉,抬手接過那杯被喝了個精光的高腳杯,小心地重新倒上淡色的甘梅子甜酒,又緩緩遞了過去,“哥哥,小心彆灑了。”
“好,會小心的……”
顧棲本人似乎還沒發現自己逐漸遲緩的聲音和僵持的思維,他按照亞撒提醒的那樣雙手捧著、小心翼翼接過酒杯,微醺的狀態令他喉嚨乾渴,再加上晚間微涼的風,即使肩頭披著毛茸茸的毯子,依舊讓顧棲有些渴求酒水帶來的熱量和浸潤乾燥的水意。
於是腦袋有些迷惑的青年再一次對著杯口,一飲而儘。
——唔,今天的甜酒感覺味道有一點不同誒……
清透的酒水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蜜色,它們朦朧地綴在青年的唇瓣之上,中和了原本的豔色,轉而多了一種潤澤的光;殘存的酒液在主人不注意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滑落在下巴上,又被亞撒小心地用懷裡的手帕給青年擦乾淨。
亞撒聲調平和、語速緩慢,似乎有種淡然的誘哄感,“哥哥為什麼覺得我能做到那些事情呢?”
“因為你是亞撒啊!”顧棲的下巴墊著膝蓋,腦袋微微左歪,淩亂的發絲落在耳邊、頸側,因為撓到了皮肉而微微發癢,讓他忍不住小幅度地蹭了蹭,“你是亞撒,所以肯定可以的!”
“可是這個世界上,不會隻有我一個人叫亞撒的。”
顧棲愣了愣,因為酒精而導致略遲鈍的大腦在緩慢地理解著其中的意思。
而亞撒也不著急,他甚至主動為眼前的漂亮醉鬼拆解開這句話,好叫對方能夠更加方便理解,“叫亞撒的人會有很多個,哥哥又怎麼能隻說這句話來回應我的問題呢?哥哥不覺得這個答案對於我來說太敷衍了嗎?”
世界上有千千萬萬個“亞撒”,什麼叫做“你是亞撒所以肯定可以”呢?
要是放在平時,顧棲肯定一巴掌拍在紅發alpha的後頸上、然後笑罵一句揭過話題,但此刻他思維運行緩慢,在聽了亞撒的一番“胡扯”後,甚至還深覺有理、不受控製地點了點頭。黑發青年混沌的腦袋愈發笨重,連帶著唇舌都有點不受控製,“或許亞撒會有很多個,可、可是黃金暴君隻有一個呀!”
說著,他還伸出手指衝著亞撒比劃了一個“1”的手勢。
蒼白的手指披著月光,落在了亞撒的眼中,略粉的指尖勾勒出一個世界,那是亞撒無法觸摸到的存在。
光點閃爍,一個朦朧的想法從亞撒的腦海中飄過,頃刻間那縷光被亞撒死死地抓在掌心裡,他感覺自己好像即將就要觸碰到真正的真相了。或者說,憑借這些蛛絲馬跡而還原黑發青年所隱藏的秘密……
“哥哥,你來自哪裡?”
“我嗎?我是從聖浮裡亞星來的啊……”顧棲還記得自己是和銀河執行任務,遇見了一個奇奇怪怪、疑似是暗影大帝的alpha,然後再一次睜眼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過去——回到了一千二百多年前。
“什麼時候的聖浮裡亞星?”答案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了。
“唔……”顧棲算了算,整個思維越發迷糊,一切都變成了一團漿糊,似乎在跟隨著alpha的聲音而運轉,“是3084年的聖浮裡亞星。”
在兩年前,亞撒曾使用過自己的能力,那一晚他改變了液體的成分,所想要的不過是更加靠近哥哥一點;而今他再一次使用了自己的能力,這一次所求則是哥哥藏在最深處的那個小秘密。
“3084年啊……”亞撒想起來那幾枚金幣上的數字,想到了黑發青年對於萊特蒂斯的了解,想到了對方對於自己那沒有由來的信心……一切的一切,隻是因為他的哥哥來自未來,而他自己——亞撒就是那位“黃金暴君”。
一切都說得通了,明明知道了真相和答案,但亞撒卻忽然覺得有些難過,他甚至想問最初哥哥待自己的好是因為黃金暴君,還是因為亞撒呢?
在這種問題上,即使是一向冷漠的他也會鑽了牛角尖,隻是還不等鑽到頭,亞撒就感覺自己的腦袋被一雙熟悉的手臂抱住了。
他順著力道,被輕輕地壓向帶著淡淡薔薇花香的懷抱裡,彌散著酸甜的酒水,以及黑發青年裹著毛毯的暖香。亞撒閉了閉眼睛,放任自己埋入這一抹終究有時限的擁抱中。
他聽到黑發青年說:“……我想回家。”
是思念、是眷戀,顧棲喜歡著這個時代,但他更愛的卻是那個誕生了蟲卵、孵化了蟲母、送彆了大家夥們的3084年,在那裡有他一切重生後的痕跡,那是一個新的開始,是他帶著黃金、帶著海藍、帶著所有低階蟲族要一起生活下去的時代,哪怕它們都不在了,但顧棲的初心從未改變,他要回到3084年、要買一座原始星球、要帶著自己脖子上的小玻璃瓶去見證那些他所承諾的事情。
這是一種近乎愚笨的執著,但這同樣也是顧棲性格中那股執拗的最深體現。
“我想回家,想帶著黃金它們一起回家……”
青年一手環抱著亞撒,另一手摸到領口下的小玻璃瓶,他手腕上的鈴鐺還在響著,可顧棲的注意力卻一直定格在了掛在了脖子上的吊墜上。
亞撒忽然就懂了,他對於哥哥而言是重要的,但卻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這樣直白的答案令人難過,紅發的alpha忍著眼眶中的酸澀,他使勁兒地眨了眨眼睛,低聲道:“哥哥,你醉了。”
“醉了嗎?”遲鈍的青年笑了笑,他像是重複過無數遍那個動作一般,抬手捏了捏亞撒的臉頰,又一次說了那句話,“亞撒,我想回家了。”
“好,”少年點頭,他用毛毯裹好青年半露在外麵的手臂,幾乎都怎麼使勁兒,就直接像是抱孩子一般將身形清瘦、略顯單薄的青年抱在懷裡——
一手隔著毛茸茸的毯子墊在顧棲的腿彎之下,另一手小心護著對方的後腰;而已經徹底迷糊的青年則軟趴趴地搭在亞撒的肩頭,一手勾著少年的脖子,另一手揪著那些略長的紅色發絲把玩。
頭皮被揪著有些疼,但亞撒也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反而安撫道:“哥哥摟好我的脖子,彆著涼了,現在送哥哥回去睡覺好嗎?”
“……好。”
“哥哥好好睡一覺,等起來了如果計劃離開這裡,還是希望哥哥能告訴我一聲,好嗎?”
“好。”
“一定要帶好聯絡器,置頂第一個就是我,哥哥有什麼事情都可以給我發消息,好嗎?”
“好。”
“如果哪天哥哥忽然決定不回來了,那也記得告訴我一聲吧,至少彆讓我成為最後一個才發現的,好嗎?”
“……唔。”
“我不在哥哥身邊了,哥哥也要照顧好自己,該吃吃該喝喝,總之萬事要小心,好嗎?”
這一次回應他的是一片寂靜,亞撒偏頭,果然看到了搭在自己肩膀上已經陷入沉睡的臉龐。
蒼白、精致、漂亮到跨越了性彆的限製,這就是他的哥哥,是來自未來、卻把他從泥潭中拉出來的“冬日禮物”。
亞撒輕輕歎了一口氣,他自言自語道:“但是如果哥哥回來,那我就一定不會再放你離開了。”
此刻的他還不能確定這種強烈的獨占欲是因為什麼而升起,但亞撒知道,他想要留下哥哥的想法從初遇到現在從未改變過。
眼下,他是一絲都見不得青年因為想回家而生出任何難過的情緒,於是亞撒決定暫時放手、不去當那個阻擋哥哥邁開腳的頑石。
清晨,溫暖的日光硬生生地從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縫隙間擠進來幾縷,被遮擋、擁擠著的光線變成了跳躍的光斑落在了柔軟、帶著一層薄薄絨毛的被子上,光暈染出了更淺一層的顏色,邊緣落著璀璨的金,綻出了一抹璀璨。
那些光並不安分,最開始隻是落在被子的邊緣,很快又巧妙地跳躍在一截蒼白的腕骨之上,玲瓏細碎,籠罩出一道淡淡的金;但這並不是結束——藏在被子裡的青年輕哼一聲,似乎是感受到了手腕上的熱意,他縮著手、拉著被子再一次蜷縮,卻意外被那跳躍的光追逐到了耳側、鬢角、眉眼。
這一次,他醒了。
顧棲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在看到有些昏暗的天花板時,他一時之間還有反應不過來就被晃動到眼角的光給刺激了一下。
“唔——”
生理性的淚水氤氳在眼尾,青年抬手蹭了蹭,才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來。柔軟的被子從他的肩頭滑下,顧棲低頭,指尖撚著被子重新拉上去,視線又落在了那截窗簾露出的縫隙裡。
窗外天氣正好,陽光燦爛,於顧棲而言是一個美好的早晨。
昨晚的記憶逐漸回籠,雖然蒙著虛影,但也足夠顧棲回想起一切——告彆,以及來自紅發少年的挽留。無聲輕歎一句,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這才從床上起來。
洗漱、換衣服、梳頭發,等黑發青年半在腦後紮著略短的馬尾走到客廳、看見插在花瓶裡新鮮的花束後,他就知道亞撒已經去學校了,接下來的一個月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