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於黑暗的怪物抓住了光,並在光芒盛大中汲取力量、壯大自己。
*
——哐當。
在亞撒距離國王寢宮的大門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就看到一小臂高的瓷瓶被擲拉出來,同時伴隨著暴虐卻中氣不足的怒吼:“滾!你這個賤人給我滾!”
下一秒,一個披著輕紗、身材纖細的omega跑了出來,他是三年前很被費格·蒙卡寵愛的情人,但皇家的深情最是難測,比起當年這位omega情人的風頭正茂,此刻他渾身狼狽,不見精致。
omega情人是認得西德和亞撒的,他早就後悔了當年硬是要爬上費格·蒙卡床的決定,此刻倉惶跑出、身上傷勢還隱隱作痛的omega腳步微頓,站在了門口兩人的麵前,一道淺淺的思緒從他的腦海中劃過,致使某種念頭開始升騰——
比起宮殿內那位行將就木、周身被褥之中散發著惡臭的老男人,似乎眼前這位年輕、勢頭正盛的七王子殿下更好,畢竟整個蒙瑪帝國都猜測他們下一任的王很有可能是能力強大、天賦絕佳的亞撒殿下。
年輕、俊美、潛力無限,這樣的人怎麼都是比費格·蒙卡更好的選擇吧……
omega眼底閃過一抹流光,那眼淚說來就來,立馬梨花帶雨地從眼尾滑下,隻淚汪汪地看向紅發alpha,還很小心地放出了自己甜膩勾人的信息素:“王、王子殿下……”
明明和亞撒站在一起卻被無視了個乾淨的西德:……
被眼前omega擋住去路的亞撒皺眉,還不等他開口,便感到一股膩到瘮人的香氛襲來,某種潛意識的反應瞬間出現,西德和omega眼睜睜地見著年輕俊美、氣質冷沉的七王子殿下偏身跨步,手臂撐在薔薇紅的高柱上乾嘔了一聲。
西德/omega:……
嗓子裡像是卡了石頭子兒的亞撒皺著眉頭,他冷冷掃過一眼散發著信息素的omega,便轉身大步跨到了宮殿內,而西德也聳聳肩跟了進去,反倒是最初算盤打得劈啪響的omega僵在原地,剛才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在七王子赤金色的眼瞳中看到了一隻虛影湧動的怪物……
那麼巨大、那麼可怖,幾乎能夠吞噬、撕裂了他的靈魂。
片刻的呆滯後,omega才找回自己的神誌,他腳步微微踉蹌地離開,直到走出了國王寢宮的範圍,他才後知後覺自己整個後背都被汗液浸濕了,就連垂落在身側的手指都無法抑製地在顫抖。
——那一刻,他以為自己會死。
國王寢宮內,亞撒和西德站在華麗的床邊,居高臨下地望著那位喘息急促的老君主。
費格·蒙卡氣息卡頓,每一個艱難的吸氣後都會跟隨著急促的呼氣,如同年久失修的老風扇,所有的零件都生鏽卡頓了,似乎再多工作一會兒,便會麵臨徹底報廢的境地。
亞撒眉眼中掩藏著一種不耐,“說吧,有什麼事情。”
他對自己這位名義上的父親沒有絲毫的敬畏,畢竟一個用虛假身份欺騙母親和孩子的負心漢,不配得到憐憫。
此時費格的臉就像是骷髏,眼窩深陷到一種詭異的地步,發灰的皮膚上浮現出薄薄的血管,像是被藤蔓纏繞似的,隻有那張紫紅的嘴在翕動著。
費格艱難地咽下一口氣,聲音沙啞:“你……你恨我嗎?”
他期待地看著亞撒,似乎這個答案對自己這條即將枯萎的生命至關重要。
亞撒冷笑一聲,“恨啊。”
他不在乎這個答案會不會令自己與王座失之交臂,因為在聽了兩年的故事之後,亞撒很清楚,真實的費格·蒙卡多思又懦弱,他憎恨著蒙瑪王室、憎恨著那些貴族、甚至是憎恨著整個帝國,可即便整顆心都被憎惡充滿,可費格能做的僅僅是以自己沉迷酒色的作為來報複整個王室。
費格的多思令他懷疑身邊每一位有著貴族身份的人,不論是王後還是那些換來換去的情人,以及他們所誕下的孩子,均被費格列入了防備的名單之中;他的懦弱讓他不敢大張旗鼓,便暗自以下一任繼承人的選定來當作自我滿足的工具……原本屬於費格的勇氣似乎都隨著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病痛飛走了,但偏偏他又自相矛盾地接受了死亡的安排,就像是在贖罪……
“恨就好、恨就好啊……”
費格喃喃,他眼白四周浮現著猙獰的紅色血絲,視線一寸一寸從亞撒的身上掃過,自言自語道:“……駁雜的血統,與王室、貴族無關,還恨我……嗬嗬嗬,亞撒,你恨這個國家嗎?”
他的目光浮現出一種詭異的熱度,似乎期待著從亞撒的嘴裡得到一個格外完美的答案。
亞撒心下浮現無趣,“我不恨這個國家。”在費格眼底光芒變暗些微的時候,紅發的alpha慢吞吞地補充:“但是我討厭維丹王宮。”
討厭這座王宮中的冷冰與藏汙納垢,那是亞撒童年時一點一點熬過來的苦難。
費格又滿意了,他似乎很熱衷培養出一位與王室甚至是貴族相對立的繼承人,他要把自己想做卻不敢做、做不成的事情讓下一位君主替他去執行,一位同樣討厭著蒙瑪王室的人繼承了權利,這樣的場麵一定很有意思吧?
腦海中浮現出了美好的臆想,費格有些瘮人地“桀桀”地笑著,而立於另一側的亞撒和西德相對視一眼,他們在這一室的壓抑中嗅聞了死亡的氣息——距離整個蒙瑪帝國改頭換麵似乎不遠了……
同一時間,在數光年之外的因塞特星域的原始星上,顧棲正摸著那點兒明明滅滅的感應一路尋找著求救者發出的信號。
斷續的訊息將他和身後的蟲子們引到了一處山前,比起來時的密林環繞,這一片地方像是不曾被生機籠罩,全部都是破碎的灰色石塊,從禿了的草甸邊緣開始蔓延,逐漸隱沒於那黑漆漆的山洞。
顧棲站定在洞口,忽然想起來了自己的誕生、想起了救下身後那四隻蟲時的經曆——蟲族似乎格外偏愛陰暗的洞穴?
【媽……媽媽的味道……】
顧棲扭頭,就看到那四隻高階蟲族有些迷惑地支起身子,他們愣愣地看了看顧棲,又看了看山洞,嘗試分辨那股略帶著相似的氣息。
【不是媽媽。】
【媽媽更好聞……】
【……裡麵是……假的媽媽!】
顧棲搖了搖頭,衝著身後的大小家夥們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見湧動在精神力鏈接中的談論聲停息後,黑發青年才打開手電、小心地從碎石塊的縫隙中埋了進去。
這山洞內格外黑,還散發著一股潮濕的腥臭,顧棲忍不住皺了皺鼻頭,抬手半掩著鼻尖繼續往內深入。
在進入這種環境的地方時,他下意識放輕了腳步、點著足尖前進,於是跟在他身後的一群蟲子們也有樣學樣,小心立著後足,懸著蟲翅、蟲甲,那副模樣就好像要偷什麼稀世寶藏——其實他們隻是在追隨著自己的寶藏而已。
越是靠近,那股難聞的味道也就愈發地濃鬱,濃到了一種叫人無法呼吸的地步。
跟在後邊的蟲子們還好,但顧棲就遭罪了,他捏著鼻子無法換氣,可偏偏那股又腥又臭的味道綿長而刺激性強,多嗅一下顧棲都會覺得鼻腔發酸。
忍著這難耐感,黑發青年繼續向內部深入,腳底下的石塊上逐漸染上了潮濕,踩在鞋底發出格嘰格嘰的聲音,直到又邁了一步,顧棲猛然停頓,緊緊跟在他身後的巨型蜂一個沒注意圓滾滾的蟲腹撞在了小蟲母的屁股上,於是剛站穩就被頂地腳下發滑的顧棲整個人晃了晃,眼看就要從那塊石頭上跌下去……
【媽媽!】
【拉住媽媽!】
隻是所有蟲子們的動作都慢了一步,在巨大的石塊下藏著什麼隱匿於黑暗的生物,“唰”地一下伸出某種觸須,裹挾著顧棲的腰腹立馬給拉了下去。
“——唔!”
腦袋撞在了什麼東西上,顧棲迷蒙抬頭,才發現自己似乎是被一巨大的蟲蛹給黏住了——剛才那些觸須是包裹在整個蛹上的絲縷,它們能夠辨識蟲母的氣息,因此在顧棲靠近的那一刻開始,銀白色的絲縷便開始興奮,更是在顧棲跌落的那一瞬間它們就衝了出來、第一時間卷著小蟲母拉到了自己的身邊。
銀白的絲交疊著在石塊下組成一個巨型蛹,又躍動著織就出一張網讓顧棲坐著,後麵跟來的蟲子們卻被絲線擋在了幾米之外,蘭花螳螂鐮刀似的前足嘗試隔斷那些絲縷,卻反而被纏繞地更緊,無法撼動。
顧棲回頭擺手,“沒事的,你們先在那裡等一等,彆亂動。”
有了小蟲母的指令後,原本還有些躁動的蟲子們安靜了下來,隻是都瞪著複眼,緊緊注視著黑發青年的全部動作。
顧棲從貼著自己的這些銀絲上感受到了生命的氣息——與其說是絲縷有生命,更準確來倒不如說是蟲蛹內藏匿著的“呼救者”操縱了這些絲縷成為自己生命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在靠近的那一瞬間,顧棲認出了曾經在他精神力鏈接中斷斷續續出現過幾次的求救聲,無疑,就是眼前這塊蟲蛹。
隻是……裡麵是新生蟲母嗎?
顧棲有些疑惑,為什麼這一次蟲母的誕生不是蟲卵,而變成了蛹呢?
他顧不得繼續好奇,微弱的哭聲從相貼的絲縷上傳來,還有一種不住忍耐的痛苦。顧棲眉頭微微擰起來,他伸手貼在蟲蛹那近乎光滑的表麵上,閉眼凝神,然後他感受到了——
【好疼……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當機立斷,顧棲操縱著自己的精神力試圖安撫蟲蛹內部的生命體。
效果是顯而易見的,王血蟲母所擁有的一切特殊性都足以令他成為神明的寵兒,隻是輕微的精神力相觸,蟲蛹內那躁動哭嚎著的生命安靜了下來,甚至格外依戀地蹭動著顧棲的精神力,想要從中得到更多的安撫與溫暖。
顧棲一邊控製著精神力,一邊觀察這巨型的蟲蛹,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處理。在短暫的思考之下,顧棲決定先將蟲蛹帶回去——這樣滿是腥臭的山洞環境內,顯然不適合新生蟲母的誕生。
他招招手,喚來了低階蟲族們。這一次,銀白的絲縷們沒有再做阻攔。
身體格外龐大的大家夥們隻一個就能扛起這巨型蛹,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天性中本該忠誠於蟲母的低階蟲族們此刻卻一個個都抗拒著靠近,它們像是小朋友似的推推搡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不願意當“勞動力”的情緒幾乎寫了滿臉,甚至顧棲還隱約在巨型蜂它們的複眼中看到了嫌棄……
嫌棄?
顧棲訝然,忍不住問道:“那可是蟲母誒?”
當年他自己作為新生蟲母的身份誕生,便收獲了屬於低階蟲族們的友誼,怎麼現在反而差距這麼大呢?
【臭……】
【不……不喜歡……】
【隻……愛……顧……棲……】
像是一群急於彰顯立場的孩子,低階蟲族們急於撇清關係、證明它們所在乎的隻有顧棲;而那四隻高階蟲族則緊緊靠在黑發青年的腿邊,眼睛偶爾看看蟲蛹,但大部分時間還是注視著顧棲。
“好啦好啦,我知道的,你們都最愛我了。”顧棲笑眯眯地揉了揉幾個大家夥的蟲腹,他柔聲解釋道:“但是我們也不能放任他不管呀,既然都聽到了這位新生蟲母的求救聲,如果什麼都不做才太好……”
顧棲抬手拍了拍蟲蛹,半是無奈半是好笑道:“你們總不能讓我自己把他扛回去吧?”
幾乎是這話一出,低階蟲族們又開始搶著乾活了。
顧棲看著這群好笑的大家夥,“謝謝你們呀!辛苦了!晚上回去給你們做沙拉怎麼樣?”
低階蟲族們采集回來的水果以及顧棲星艦上的甜口營養劑,它們的搭配解鎖了一道蟲子們格外偏愛的沙拉——不,或者說它們所偏愛的不是沙拉的味道,而是由小蟲母親自拌開的珍饈。
這一回,那隻巨型蛹終於被從陰濕的山洞中扛了出去,在脫離山洞的瞬間顧棲狠狠喘了口氣,他看著外麵的陽光忽然感覺格外懷念——明明在山洞中的時間連半小時都不到,但他卻有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
走了兩步,腳下黏膩的觸感令顧棲低頭看了看,此刻在有光線的地方下他才發現自己整個黑褐色的靴底幾乎都被粘稠的紅色液體浸濕了,鞋麵上散發著腥臭的味道,踩在草甸、石塊後會留下一串黏糊糊的痕跡,是一種近乎發黑的紅。是血液。
這種黏膩感有些惡心,甚至令顧棲感覺它們會穿過靴子一直鑽到他的腳心,還不等顧棲再做出什麼決定的時候,巨型蜂忽然伸出前足把小蟲母抱在了自己的懷裡,被坐在屁股下麵的中足掂了掂,以確保顧棲姿勢舒服。
“怎麼突然把我抱起來了……”顧棲看向巨型蜂,對方動了動大腦的,另一隻前足指了指青年腳上黏糊糊的靴子,隨後做了一個投擲的動作。
不知怎的,顧棲感覺他看懂了。
不用多加思考,坐在蟲肢上懸空了雙腳的青年立馬解開了靴子口上的束縛帶,按扣一鬆,包裹到腳踝以上的靴子就掉到了草甸上,很快就被另一隻蟲幫忙提了起來,還貼心地用柔軟的葉片擦拭著鞋底的血跡。
而顧棲則光著腳享受來自巨型蜂的服務,他半眯著眼靠在蟲子的懷裡,小聲喃喃道:“你知道嗎?在很久很久以後的未來,我遇見了黃金……它也是一隻蜂,和你幾乎長得一模一樣,所以你會是黃金的祖先嗎?”
說著,顧棲輕笑出聲,“如果還能見到黃金,我一定要告訴它——我看到了你的老祖宗。”
嗡嗡嗡。
巨型蜂發出了蟲鳴,像是在回應蟲母所說的話。
顧棲知道巨型蜂和黃金很像,但他也知道它們是完全不同的個體,他會懷念、會眷戀,但一定不會把巨型蜂當作是黃金的替代品。他道:“如果你和黃金認識了,或許會成為很不錯的朋友?”
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顧棲還是有點期待兩隻毛茸茸的蜂見麵時的場景……
那一定是很好玩的畫麵吧。
等顧棲和大部隊即將回到小型星艦時,黑發的蟲母忽然喊了停——“等等。”
顧棲仰頭抽動鼻尖,嗅聞著某些飄蕩在空氣中的味道,與星艦熄火時的那股油煙機械味兒格外相似。
他拍了拍巨型蜂,隻穿著一雙襪子從其中足上一躍而下,無聲踩在柔軟的草甸上走過高大的巨木,果不其然在樹後、自己的小星艦艦一側看到了一艘陌生的家夥。
“嘿?你就是王血蟲母?”
忽然出現在頭頂的女聲令顧棲猛然一震,全身的毛汗幾乎都要立起來了,而聚集在他不遠處的蟲子們齊齊舉起鉗足,做好了隨時攻擊的準備。
“喂——等等、等等!我沒有惡意!你是王血蟲母吧?你仔細感受感受,我也是蟲母!”那道女聲有些無奈,抬起頭的顧棲在繚亂的樹影之間看到了一抹身影——
是個身材很好的年輕女性,黑發頭發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