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輪回》的歌謠正在被唱響著。

*

——哢嚓,哢嚓。

碎裂聲忽然響起,正沉浸於自己思緒的顧棲抬頭看向聲源地。

那立於不遠處的巨型蛹上隱隱約約出現了裂痕,早就乾結的銀色絲縷緊密地像是一堵牆,以至於當其出現裂紋時就格外明顯,從內部透出一種新生血肉一般的紅。

埃琳娜扭頭看了一眼,有些疑惑,“這是……蟲母嗎?”

她能夠從蟲蛹中感受到熟悉卻又奇怪的精神力波動,說是蟲母,但似乎還有些不同;可如果叫她說明是哪裡不同,埃琳娜也有些摸不到頭腦……那是一種有些駁雜混亂的感官,可偏偏屬於蟲母的“特殊性”令她不敢妄下斷論。

顧棲點頭,“應該是蟲母,我感受到他的求救信號才帶他出來的,但是現在……”

黑發青年無奈地敲了敲太陽穴,“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正隨著顧棲和埃琳娜的對話,巨型蟲蛹上的裂痕越來越密集了,短短幾秒鐘,它體表的皸裂就以一種飛快的速度向周圍蔓延,像是即將破裂的玻璃。

兩人對視一眼,走了過去,而原本在一旁曬太陽的蟲子們也紛紛好奇地探著腦袋,想要一探究竟。

——哢。

又是一聲脆響,一隻蒼白的手猛然從蟲蛹的薄弱處戳了出來,像是用儘了他的全部力量,在這猛然的一下後,那條手臂便又無力地垂落在半空中,隻有黏膩的肉紅色液體順著其手肘向下流動。

濃鬱的腥氣蔓延,顧棲和埃琳娜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埃琳娜悶聲問道:“我從來不知道蟲母誕生還會有這麼大的味兒……”

“可、可能是品種不同?”顧棲的語氣中充滿了不確定。

埃琳娜輕哼一聲,“寶貝,整個蟲族的蟲母大類上隻有兩種,就是普通蟲母和王血蟲母。如果再往細致了分,那就是居於兩大類之下的人形蟲母、蟲形蟲母,以及可以在兩種形態之間轉化的蟲母。”

說著,埃琳娜指了指自己,“我就是人形蟲母。而且通常而言,也隻有罕見的王血蟲母才能擁有兩種形態,在不同的狀態下轉化,那幾乎是傳說中的存在。”

顧棲看向那條無精打采的手臂,低聲道:“這應該是個人形蟲母。”

“或許吧?同一個時代下會有很多的普通蟲母,但王血蟲母隻會有一個。”埃琳娜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她對顧棲說,“這樣新誕生的普通蟲母本該是那些高階蟲族們的責任,所以你要管他嗎?”

顧棲沉默片刻,還不等他回答,腦海中便傳出一道略尖銳的哀鳴——

【救、救救我……】

【好痛,真的好痛……】

【誰能來救救我?】

【我……快死了嗎……】

黑發青年神色很淡,像是一張蒙了霧的白紙,“我聽到他在求救。”

顧棲自問他是善良的人嗎?是,但似乎也不是。可已經落在他耳朵裡的呼救聲,似乎又不是那麼地容易忽略。

埃琳娜目光慈愛,她語氣中充滿了溫和的安撫,就像是給迷途的小寶寶指引方向,“不過,或許你可以選擇救他——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什麼嗎?王血蟲母想要得到最終的成熟,他必須先學會締造生命。”

“我記得。”

“顯然,現在就是一個機會。”

埃琳娜看向不遠處似乎隨著破裂而奄奄一息的蟲蛹,“救他,何嘗不是締造生命的一種呢?當然,這隻是我的理解。”

顧棲唇峰微動,略平的嘴角向上提了提,“你說的對。”

在無法確定如何才能算得上“締造生命”之前,一切可能都值得嘗試。

埃琳娜點頭,“你知道要怎麼做嗎?”

顧棲略遲疑後頷首,“我應該知道。”那是一種直覺,當他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腦海中的直覺便開始工作,讓他忽然有種對於自己選擇更加確定的認同——蟲母的秘密,進一步靠近了……

“那就行,”埃琳娜點頭,“蟲母是有傳承記憶的,你作為王血蟲母將掌握有很多秘密,以防萬一還是自己保守的好。剩下的我就不多問了,你帶著這蟲蛹上星艦裡進行吧,外麵這點兒蟲我先看著,你慢慢弄,不用著急。”

無疑,對於兩個第一次見麵的人來說,埃琳娜這樣的態度似乎是好到了一種詭異的程度,但顧棲悄悄探出的精神力卻能感受到洋溢在埃琳娜周身的愉悅——那是因為他的存在而產生的愉悅,各種關心、愛護的情感幾乎完全填滿了整個精神力連接,令顧棲可以坦然地相信一切。

埃琳娜似乎是從青年的眼底看到了某種動容,她聳了聳肩,語氣夾著一絲莞爾,“說真的,最開始我成為蟲母的時候真的很不習慣那些大蟲子們……但當我感受到他們對於我關心與愛護後,我才發現蟲族和人類完全不一樣的地方——人類或許會因為各種利益而背叛他們的王,但蟲族一定不會,他們的生命和血液都在唱響著一道屬於忠誠的追隨者的歌謠——他們必將以蟲母為重。”

埃琳娜也曾在很久以前陷入過痛苦,她偶爾會思考為什麼死亡之後成為蟲母、要麵對一群原形可怖的蟲族的人是她自己?這真的是幸運女神的眷顧嗎?

可當她被小心地照顧、被蟲族們簇擁在中央,接受著那無與倫比的寵愛時,埃琳娜忽然明白了獨屬於蟲族的感情魅力,真誠到美好、真誠到令她完完全全可以接受這個傳聞恐怖的種族,並在日複一日中也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並深深擁有種族的認同感。

“但同樣的,”埃琳娜補充道:“蟲族對於蟲母的雖有追隨後還存在有不正常的占有欲,一位成功的蟲母應該是學會如何平衡來自蟲子們的愛與占有,如果無法做到這一點,蟲與蟲母之間的關係很有可能走向另一種危險的境地。”

顧棲優秀好奇,“那是什麼?”

“所有的蟲子們都‘疼愛’著蟲母,而蟲母也隻能接受‘疼愛’。”埃琳娜加重了“疼愛”二字,她補充道:“那樣的‘愛’是禁錮、是枷鎖,是絕對不能輕易碰觸的禁地。”

似乎是聯想到了某種情景,顧棲打了一個冷顫。

埃琳娜道:“所以當你在成為蟲母、和其他蟲族相處的時候,一定要把握好其中的度,懂嗎?”

“我知道了,”顧棲深深吸了一口氣,“謝謝您。”

“不客氣。”

埃琳娜看向那個蟲蛹,“快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這個蟲蛹估計最多堅持三天。”

“好。”

很快,在低階蟲族們的幫助下,巨型蟲蛹被挪到了顧棲的小型星艦中,那股腥臭的味道進入了有限的室內越發地明顯,但為了達成某種目的,顧棲忍著鼻腔中的刺激,開始親自上手撕開那些纏繞起來的銀絲。

蟲蛹被包裹了很多層,隨著地上絲縷的堆積,顧棲逐漸看到了內部的模樣——

那是一個被很多交錯著的肉紅色根須連接起來的人形,皮膚蒼白卻幾乎三分之二被肉紅色的粘液浸透,毫無所覺地低著頭,隻有半截手臂搭在了外麵,正滴答滴答往地麵上落著腥臭的液體。

顧棲皺眉靠近,他上前一步墊腳,輕輕拂開了那人額前的黑色碎發。

底下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麵孔,五官清秀,似乎是因為之前在精神力鏈接中喊過痛,所以即使昏迷著,也依舊有種扭曲的掙紮感。

這一刻,顧棲又“聽”到了求救聲——

【救我……】

【我還不想死。】

【什麼都好,隻要能救救我……】

很強的求生意誌,似乎隻要給他一縷光,他便會抓著光一路破土而出。

顧棲想了想,拿過匕首輕輕在自己的手指上劃了一道。

王血蟲母的血很香,除了顧棲本人,在其他的蟲族眼中這都是絕佳的珍品。很快被那些根須連接著掛在半空中的人開始顫抖,他的眉頭輕輕聳動,鼻孔翕動,似乎在追尋著這股香味的來源。

下一秒,另一隻蒼白的手指遞了過去,落在了那人的唇邊。

就像是被肉骨頭引誘的狗,他開始顫栗,被粘液糊住的唇近乎失態地張開,含著那隻手指吸吮著來自王血蟲母的恩賜(審核大大你好,是脖子以上,一個簡單的喂血動作)。

所有的變化都在一瞬間,那是比顧棲蟲尾上所分泌的蜜液更加迅速的反應——

成絲拉扯著的肉紅色根須開始斷裂,它們逐漸從這人的周身脫離,那些蒼白發灰的皮膚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淡淡的光澤,似乎被重新喚醒了生命的氣息。

這是一場生與死的蛻變,被包裹著的人形蟲母忽然從半空中掉落在地上,黏膩的肉紅根須成了很好的緩衝墊,讓其在落地的瞬間被喚醒了神誌。

他迷迷蒙蒙抬頭,嗅聞著空氣中屬於王血蟲母的味道,是那麼地甘甜,比他所聞過的任何珍饈的味道都要吸引人,然後他深棕近乎黑的眼瞳在仰頭的那一瞬間對焦——

“嗬嗬……”

是我的救世主……

急促的喘息聲從他的口中溢出,顧棲蹲下,絲毫不嫌棄地伸手拍了拍這人黏糊糊的脊背,“沒事了,你已經出來了。感覺還好嗎?”

那人隻略微發顫地看著顧棲,就好像是在看什麼珍惜之物,眼神專注到了一種極點,直到顧棲有些不習慣地扭頭,剛出來不久的人形蟲母才沙啞著嗓子、發出了像是剮蹭在鐵板上似的聲音,“你……你……”

他的聲音太啞了,到了一種幾乎刺耳的地步。

顧棲很耐心,他身上的荊棘隻會在需要時才狠狠炸開、麵向敵人,可當出於平和的環境之下,他周身則會有一層隱隱浮動的溫和,那是一種總是心懷希望的堅強與包容。他道:“放鬆,慢慢來。”

說著,顧棲轉身倒了一杯水,小心扶著這人吞咽了下去。

有水的滋潤後,這人顫顫巍巍再一次開口,“你是誰……”

“顧棲,我叫顧棲。”

這位剛剛誕生不久的人形蟲母臉上閃爍著思索,他小心地打量著眼前的青年,目光流轉於對方烏黑的發絲和眼瞳,那種被奇怪和驚訝以及不可抑製的狂熱喜歡所充斥著的視線令顧棲再一次認識到了蟲母的“特殊性”——這是甫一誕生就已經思維成熟的個體。他道:“可以起來嗎?”

“可以的。”

在攙扶之下,這位新生的蟲母略踉蹌地站起來,他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對於自己□□的身體似乎沒有任何地羞恥感,隻是低頭一寸寸地掃過自己的皮膚——蒼白光滑細膩,他問:“……有鏡子嗎?”

“有。”顧棲翻出一麵鏡子遞了過去,又找了一塊浸濕的毛巾,“你先擦擦吧。”

“好。”

雖然是應了聲,但他卻沒有動,而是直勾勾地盯著鏡麵中的自己——五官清秀、氣質特彆,眼瞳是黑褐色、甚至與黑相差不大的顏色,眼窩深邃、鼻梁高挺,紅豔豔的唇很薄,共同構成了這張全新的、獨特的麵龐。

他忽然勾起一抹笑容,眼睛轉向顧棲,問道:“顧棲,你覺得我好看嗎?”

被問住的黑發青年一愣,隨即點點頭,“很好看。”

“確實很好看,比我以前好看太多、太多了……”他低聲呢喃,將最後幾個字眼吞咽到了喉嚨裡,才再一次掛出笑容,親熱地對顧棲說:“你好,我是蘭斯。”

他接過了潮濕的毛巾,幾乎是珍視地擦拭著自己的皮膚,這種狀態令顧棲有種詭異的發毛感,正當他渾身不自在的時候,蘭斯再一次開口了,“我們都是蟲母對嗎?但是為什麼我感覺你和我不太一樣呢?”

“一些血脈上的小差異。”下意識地,顧棲換了一種委婉的說法。

蘭斯點點頭,他擦乾淨了自己的身體,忽然上前一步靠近顧棲,甚至伸手輕輕抓住了對方的衣襟。

顧棲:!

蘭斯:“我好喜歡你啊,很喜歡、很喜歡。”

有埃琳娜的例子在前,這一次顧棲倒是沒有那麼慌亂了,他點點頭,很平靜道:“我知道了,可能這是因為血脈上的影響吧。”

“隻是血脈上的影響嗎?”蘭斯歪頭,他的瞳中浮現出一次懵懂的光,“顧棲——你知道嗎?這種喜歡令我有種甘之如飴的感覺。”

說著,他試圖靠地更緊,目光灼灼地盯著黑發青年殷紅的唇。

但下一刻顧棲側身退開了,黑發青年很自然地往遠走了一步,指了指之前拿出來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你先把衣服穿上吧,我在外麵等你。”

說著,還不等蘭斯回應,顧棲就先一步離開了小型星艦內詭異的氣氛。

見室內重新安靜下來後,蘭斯赤著腳走了兩步,他小心地撫摸著自己的肌理,視線掃過每一處,尋找著顧棲曾經留下這裡的痕跡。

他喃喃道:“真是沒想到,還能有再見的一天……如此彆開生麵。”

隻是很快,他臉上的神情被另一種掙紮代替,某種湧動著憤怒的聲音不受控製地從蘭斯的口中溢出:“不許……不許傷害……”

“嗬,”蘭斯嗤笑一聲,很輕而易舉地就壓下了身體內叫囂的另一種聲音,他慢吞吞地穿著衣服,自言自語:“真好,我喜歡這樣的感覺。”

小型星艦外,埃琳娜看到顧棲像是逃一般地跑了出來,忍不住問道:“怎麼這幅表情?”

顧棲縮了縮脖子,雖然已經離開了蘭斯的視線,但他還是有種渾身發毛的怪異感,“有點奇怪……他、他對我……”那是一種無法描述的、黏糊糊的感覺。

“習慣就好,某種程度上,你應該可以算是他的締造者了——和‘媽媽’差不多。”

“那還是算了,我可不希望一個看著和我差不多大的人叫我媽媽……”接受那群蟲子們的稱呼已經是極限了。

埃琳娜:“這個新蟲母如何?”

“他說他叫蘭斯。”

“唔,果然,每一任蟲母都會有成熟的思維。”

“為什麼呢?或者說這種現象應該是有什麼根據的吧?”

“這一點我當初也很好奇,後來在中央星上詢問了一位年紀很大很大、即將麵臨死亡的高階蟲族,才從他那裡得到了答案。”埃琳娜看向顧棲,“就像是我之前說過的,蟲母必須要平衡好自己和蟲族們的關係,不然麵對整個族群的愛意時,很難避免極端現象;因而也隻有思維成熟的蟲母,才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說著,埃琳娜輕笑,“你想想,如果誕生的是位乾淨純澈如白紙一般的蟲母,他麵對那些有著瘋狂愛意和獨占欲的蟲子,會造就什麼樣兒的後果?”

答案是顯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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