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千年,踽踽獨行的旅者終於等來了這一場遲到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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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際曆3084年。
赫蒙特星域,聖浮裡亞星的郊區。
前半夜在蒼穹之上閃過的金光早就無影無蹤,此刻長夜萬籟寂靜,整顆星球都陷入了沉睡的時間;天邊的日光還深深地藏在山巒背後的深淵內,距離整片天空轉亮,還需要一個漫長而清冷的夜。
停靠在郊區圍欄邊緣的懸浮車依舊深深地藏在樹叢的隱蔽之下,銀河眉頭緊皺,他低頭無數次看向自己的聯絡器,其中閃爍著“信號不好,無法呼叫”的字符是那麼地清晰,令他整顆心臟都狠狠地提了起來。
從顧棲進入到白塔內,他就一直等候在懸浮車裡,幾乎是在天色剛剛轉暗的時候,巡守於羅辛哈白塔之外的獅鷲騎士就多了起來——數千年前獅鷲這種神奇且自由的生物僅有十來隻,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黃金暴君的發展,獅鷲騎士在日複一日中成長、壯大,成為了比機甲戰士還要耀眼的一種職業,它們服務於蒙瑪帝國,但也並非每一任國王都有足夠的能力叫獅鷲以及騎士們臣服。
以前銀河見著獅鷲騎士一定滿心向往,可此刻看著數米之外的巡邏騎士,他隻心中的不妙感越來越重。但顯然,以他帶來的人力物力,根本無法硬闖這座以“白薔薇”而命名的高塔。
“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銀河擰著略顯淩厲的眉毛,視線再一次從高聳在雲層中的羅辛哈白塔上掠過,他低頭打開聯絡器直接聯係上了正在自由之盾內待命的鯊魚。
“鯊魚,你幫我再查一查有關於羅辛哈白塔和暗影大帝的事情……順便再聯係一下這單的老板——就是我之前和你提過的那個流浪者,還有讓虎鯨重新問問那個叫‘瑪麗’的女仆,這邊的情況我感覺有點不對勁……”
在聯絡器得到了另一邊的應聲後,銀河半眯著眼睛,聲音中染上了一層危險,“你們帶著自由之盾慢慢靠近吧,直接開隱形模式。我有預感,不久以後我們要乾一場大的了……”
正身處於星艦內部的鯊魚捏了捏拳頭,“什麼大的?”
“自然是把我們自由之盾內部最漂亮、最耀眼的小珍珠給搶回來!”
自由之盾的成員,一個都不許少。這是銀河在建立之時對所有人的許諾。
時間幾乎還沒過去幾秒鐘,早先被提及於天氣預報中的雨水就來了,春日的寒意再一次被湧動的風掀了起來,溫度驟降,把原先翠綠的聖浮裡亞星打壓成了一片墨綠,在那冷灰色的雨幕之下,屬於銀河的懸浮車安靜地藏在陰影之下,而整個郊區似乎也隻有薔薇白塔依舊光潔奪目。
高塔的露台之上,一道挺拔的身影立於厚重的窗簾之側,氤氳著的霧氣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正正好朦朧於他的身際,擋住了所有想要窺探於塔中主人的視線。
雨水之下,霧氣翻湧,將羅辛哈白塔的頂端包裹在一個影影綽綽的屏障之下。
“先生,您在看什麼?”那是一個小小的機器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沉重的簾子下鑽了出來,幾乎是剛剛探出機械腦袋的時候,就被雨水砸了個正著。
下一刻,一隻蜜色的大掌微抬,無聲無息的精神力凝結為薄膜,將小機器人籠罩了進去。
這一回,機器人露出了全貌——那是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小蜜蜂機器人,像是兒童專用款的型號,身上被染著鮮亮的金棕色,成為了冷灰雨幕下唯一的亮色。小蜜蜂機器人有著不可克製的好奇心,“您在看下雨嗎?”
“不,我在等待。”即使已經習慣了數千年的等待,可他依舊會為這樣的事情而緊張。
“等您的伴侶嗎?從八十多年前您就說我會有一位小主人,可我等到型號都老得沒有替換型、差點兒死掉的時候您還沒有找到他。”小蜜蜂機器人像模像樣地歎了一口氣,一本正經道:“而且,到底是什麼令您覺得,我未來的小主人會喜歡蜜蜂呢?”
在絕大多數人眼中,蟲子並不是那麼討喜。
“放心,他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好吧,那麼我信您了。”當初險些“死”於型號老舊的小機器因為那磅礴的精神力而獲得了新生,同時也被賦予了當前先進的AI技術,令它能夠靈活地進行各種思考與對話,甚至偶爾它會覺得自己本來應該是個人的。
“已經和卡維說了我要暫時休假的事情了嗎?”卡維是蒙瑪帝國這一任的國王秘書,也是唯一一個真正看到過暗影大帝的臣民。
“當然,您交代給我的事情,我都有好好完成。”小蜜蜂機器人拍了拍翅膀,它懸起自己足球那麼大的身體,緩緩升高至與自家主人的視線平行,“那麼先生,現在您能告訴我——您床上睡著的那位小美人是誰嗎?”
“答案顯而易見。”他補充道:“是你等候多時的小主人。”
“所以您找到了老婆,不去照顧老婆,卻在這裡看雨?”
“不是看……我隻是在等待。”
“那為什麼不在小主人的身邊等呢?明明您說過的,您失去了他一千多年。”
冷雨之上的高塔陷入了片刻的沉寂,半晌一直遙遙望著遠方的alpha不得不為這隻不止不休的小機器做出答複:“我需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隻是冷靜,更是另一種令躁動血液緩慢平複的等待——千年時間長河下的漫步下,他會瘋的。
“冷靜?為什麼?我以為您已經夠冷靜的了。”從籍籍無名的流浪者到蒙瑪帝國的權力巔峰,將那分崩離析的帝國重整出一個全新的繁華時代,也隻有冷靜到極端的強者才可以做到。
顯然,這隻年級輕輕的小機器人並不懂對於千年沒有伴侶安撫的頂級alpha來說,剛剛那一些接觸意味著什麼……足足禁欲了一千二百多年的alpha甚至忍不住譴責當年的自己,粗暴、莽撞,且貪婪。
如今的他是千年前自己的審視者,足以見得曾經那個年輕的自己藏匿著什麼心思。
任何一隻alpha都是不折不扣的索取者,他們在麵對伴侶的時候霸道成性、貪婪成癮,所有的理智都會瞬間蒸發,能夠留下的隻是如何讓伴侶染上自己的味道……(審核你好,這裡沒有脖子以下)
那是每一個alpha的天性,哪怕是他也不例外啊。
愷因忽然笑了,他伸手接向路外之外的冷雨,那冰涼的溫度幾乎落在他掌心的瞬間就被徹底蒸乾了,“因為,我需要的是身體上的冷靜。”
這一回,小蜜蜂機器人陷入了短暫的空白,許久以後,它略帶機械感的聲音上都染了絲顫抖,“先生,我想您或許應該為我升級一下AI係統,並為我加載成人模式。”
那呼嘯著的信息素濃度是連它的機械內核感受到都為之驚歎的地步,過於靈活的機械大腦轉動著,小蜜蜂機器人忍不住推測,如果主人想的話,機器人都會在那濃鬱的信息素下變成一堆破銅爛鐵……如果換做是床上的小主人。小蜜蜂顫了顫翅膀,會壞的吧……
“你未來的小主人很擅長機械維修和養護,或許你可以尋求他的幫助。”
“哦,那我現在就已經開始期待起來了。”小機器忽然腦袋上的光屏閃了閃,“所以先生,我遲到了快一百年的名字,是不是也將由小主人起。”
“當然。”
窗簾之後寬大的床上傳來細微的摩擦聲,小蜜蜂機器人的複眼有一瞬間地發直,隨後閃過幾串熒光藍的數據,“先生,已檢測到您的伴侶處於即將蘇醒的狀態。”
“謝謝,我想我也感受到了。”
屬於龍鯨的精神力在今日剛剛有外來者進入的時候就已經布好了天羅地網,那鋪天蓋地的力量潤物無聲,不曾被任何人發現,就悄無聲息地籠罩住了整個郊區,不止是羅辛哈白塔內的一切,甚至連不遠處藏於樹林隱蔽下的懸浮車,都落入了愷因的“眼”中。
原本站立於露台邊緣的alpha終於緩緩轉過了身,他揭開窗簾,半身落入了室內昏暗的燭光之下。身後是蒼穹夜幕,是被冷灰色雨幕點綴的漫漫長夜,繚繞的霧氣之下是依舊繁盛、萬家燈火的聖浮裡亞星,可所有輝煌的光對上alpha那隻赤金色的眼瞳後,整個天地都將為之黯然失色。
機器人想,它的主人果然當之無愧的美男子,隻是……機械內部的檢測裝置顫了顫,它在alpha即將掀開厚重窗簾的時候提醒道:“先生,我想您應該收斂一下信息素,您知道的,渴求伴侶時的alpha信息素無孔不入,如果您再不收一收的話,恐怕它們會比您更直接地擠爆小主人的腔……”
“我會儘力的,但也請原諒一位等了一千多年老男人急切的心。”
小蜜蜂機器人說了一半的話被愷因堵了回去,正如一個機器人都可以感受到的事實,愷因自己怎麼可能不知道呢?他的信息素,此刻正瘋狂地湧動著,千絲萬縷貼在一簾之隔的床鋪上,幾乎完全將馬上蘇醒的青年包裹在其中,試圖將其完完整整地吞噬……
說得直白一點,在伴侶麵前的alpha的信息素就像是隱形的觸須,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它們不想做的,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這一群家夥們並無實質,充其量也就是氣體的性質。(審核你好,沒有脖子以下)
厚重帶有繡紋裝飾的窗簾這一次徹底被蜜色的大掌揭開,華麗的聲腔低低震動,小蜜蜂機器人聽到了它家主人愉悅的輕笑:“你說的很對,我要去照顧我的老婆了。”
某個兩個字的字眼被愷因咬在唇中,那其中潛藏的愉悅感幾乎超越了千年前被他喚在嘴裡的“哥哥”二字。
小蜜蜂機器人感受著那在它體內檢測儀下飆升的信息素數據,如果可以,它甚至想脫帽敬禮,“祝您照顧老婆愉快。”
“謝謝。”
時間倒退回半個小時前,羅辛哈白塔內——
位於白塔的頂層,裝修精致的房間內部黑漆漆一片,厚重灑金的窗簾嚴嚴實實地拉到沒有一絲一毫的縫隙,因此不論是露台外微醺的晚風、還是照耀於大地的明月星辰,也都被密不透風地擋在了外麵。
在這昏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室內,似乎有兩道清淺的呼吸聲一起一伏,彼此交替著。
困。
累。
腰酸背痛。
甚至還覺得很餓……但肚子裡卻又酸又脹,像是被從內部的臟器碾壓過一遍。
這是顧棲此刻唯一能夠描述出來的感覺,他昏昏沉沉經曆著無法被自己拒絕的一切,眼皮子就像是被灌了千斤重的水泥似的,被那股沉重又冷漠的力道重重下壓,沒有任何能夠睜開的能力。
他試圖翹一翹自己的手指,但所有的努力都深如大海,得不到絲毫反饋。
精神、身體上的疲憊同時洶湧著,更是在這一瞬間被打開了閘門,如泄洪一般傾倒在了顧棲的身上。他的記憶有些混亂,腦子也不大清醒,於是隻能迷迷糊糊地接受著一切。在神思混沌之時,顧棲感覺自己被一個格外堅實有力的手臂抱了起來。
緊貼著身體的手臂滾燙熾熱,就好像沒有任何布料的阻隔,那是一種肌理相觸的熱,足以昏睡中的顧棲感受到流淌於肌肉脈絡之下震顫的脈搏。
隨後他的腦袋被輕輕攏著靠在了另一處懷抱,熟悉的潮水溫柔地湧動在鼻間,沉甸甸的心跳聲也令他感受到了一種安全,像是蜷縮在了自己的小窩中,似乎有無限的安慰。於是顧棲依賴性地蹭了蹭,模模糊糊嘟囔道:“好溫暖……”
“嗬……”
是一道很輕很輕的笑,沙啞低沉,卻又格外溫柔,那幾乎是顧棲最後的記憶。再之後他就陷入了完全且靜謐的黑暗之中,但一直都被抱在誰的懷裡,身上的酸痛逐漸淡化,腹腔中的酸脹似乎也緩慢流逝。
當意識徹底走丟到柔軟的床鋪之間後,整個世界都就此安靜了下來,隻有閃爍在夜空中的繁星依舊吵鬨。
時間似乎被按下了暫停鍵,等顧棲終於覺得自己要睡醒的時候,朦朦朧朧間似乎有聲音從遠方斷斷續續地飄來,夾雜著雨水簌簌的溫涼——
“看……什麼?”
“等待……”
“需要身體上……冷靜。”
“老婆……愉快。”
——他們在說什麼?
顧棲的腦子已經無暇思考自己具體聽到了什麼,隻是在短暫的耳鳴後,似乎有一股溫柔的力量掠過他的神經,所有的沉重都在頃刻間被揮去。
他眨眨眼,纖長的睫毛似乎碰觸到了什麼束縛物,這令顧棲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是天空黑了,而是他被套上了眼罩。似乎是暗色、帶有蕾絲的款式,在習慣了黑暗後反而能模模糊糊看到零星破碎的花紋。
是亞撒那小混蛋乾的嗎?
昨晚的記憶逐漸回籠,那般被酒色浸潤的**在經曆過一場酣暢淋漓的活動後,不免叫顧棲渾身上下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
疼痛和難受並存,就好像緊閉的蚌殼因溫柔誘哄而被撬開,狠狠塞入了堅硬的碎石好叫蚌以柔軟的內芯包裹、孕養出最圓潤漂亮的珍珠。
至此石子價值連城。
這就是顧棲現在的感覺,雖然身上的疲勞已經不似昨天那麼強烈,但或許是沒有經過治療儀的徹底治愈,那種流淌於皮肉、骨骼之間的撕扯感依舊存在,後腰發僵、腿根酸痛、小腹像是塞滿了棉花即將爆開的玩偶熊一般,即使什麼都沒有,那種感覺依舊在短時間內難以恢複。
但不僅僅如此,在他對於身體的感官之外,似乎還有什麼捉不到的東西像是水汽一般緩慢流動在他的周圍,繚繚繞繞,穿過他的發絲、蹭過頭皮,打著漩拂過皮膚,擠著想要往進鑽……
還有眼前的一片黑暗,莫名且難以克製的暴躁情緒起伏,令顧棲難得陷入了情緒化的煩躁之中。
於是下一刻黑發青年猛地伸手想摘下自己眼睛上的束縛之物,卻在抬手的瞬間又被什麼柔軟的力道給扯了回去。
——等等,那是什麼……
顧棲一愣,他努力壓下了浮動的情緒,不再關注眼睛上的束縛,而是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手腕上的東西——是微涼的溫度,幾乎與他的體溫差不多,很軟很柔很韌,因此才會在令顧棲在蘇醒初時完全不曾注意到。
他的兩隻手都被這區彆於普通繩子、鎖鏈的東西束縛著,不能抬得太高——就像是專門不想他摘掉眼罩而準備的。
“終於醒了嗎?”
矛盾地介於熟悉和陌生之間的聲音響起,顧棲在短暫的回憶中,很快就捕捉到了聲音主人的身份——是那位身處薔薇白塔中的神秘alpha。
顧棲驚訝,腦袋轉向聲音的來源。能在這個時間出現在薔薇白塔中的人,似乎隻可能有那麼一位——“暗影大帝?”
他有種微妙的怔然,在驚呼出聲後,腦補神經開始了迅速的運轉,這令顧棲忍不住接二連三地反問自己:我回來了?是怎麼回來的?契機是什麼?我真的已經回到星際曆3084年了嗎?可亞撒呢?
他沒有想到自己一直期盼了許久的回家竟然發生地如此令人猝不及防,就好像睡了一覺醒來後忽然發現世界末日來了。不,或許對於另一個時空的亞撒來說,這是比世界末日更難接受的事情吧……
試問還有幾個人能比未來的黃金暴君還倒黴?剛和心愛的哥哥一起睡了覺,再翻個身就發現人沒了。
略含笑意的聲音似乎對這個來源於臣民所給予的“稱呼”並不大能接受,愷因拂過垂落於肩頭的深紅色長卷發,“雖然已經聽過很多遍了,但是‘暗影大帝’這四個字,依舊會令我覺得太過奇幻。”
聲音的主人緩步靠近,他的腳落在了柔軟的地毯上,幾乎沒有什麼明顯的動靜。
亙古久遠的海潮隨著空氣一同湧動,在清爽背後是一種久久壓抑的糜爛,穿過血肉與脈絡,隔著朦朧到足以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