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冬夜下的等待,為他寫下一首漫步千年的詩篇。

*

時間門推移,升起來的太陽籠罩著整個繁華的聖浮裡亞星,一直以來被命名為此、有著“華麗”、“冰冷”之意的一等序列星在近些年的治理下逐漸染上了溫度,那不僅僅是展現於外的裝潢,更是彌散於平民和貴族之間的相處模式;不僅如此,數光年之外的三等序列星也終於在慢慢長夜之後等來了自己的曙光,它們在以一種緩慢、卻有眼可見的速度變好著……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將歸功於暗影大帝。

晨曦清亮,一整晚沒睡的銀河揉了揉了眼角,他焦躁地觀察著羅辛哈白塔附近的狀況——巡守的守衛持續增加中,獅鷲騎士幾乎是每五分鐘就換著繞圈於白塔外側的上下,那展開後能掀起颶風的翅格外有力,杜絕了任何逃脫巡邏的可能。

銀河麵色越發地難看,也正是在此刻收到了來自鯊魚、虎鯨整合的消息——

“靠!“

一向最為重視自己外在表現的銀河忍不住唾罵一句,他盯著聯絡器中“據再一次查證,整個羅辛哈白塔的工作名單上都不存在叫做‘瑪麗’的女仆”的內容,手指抓緊了懸浮車內方向盤,在片刻冷凝的沉默後,他撥通了聯絡器——

“星艦準備靠攏,提前整理武器,等等太陽升到最高點的時候,就去救顧棲。”

嚴肅時的銀河,第一次真真正正叫出了顧棲的名字。他說:“不惜任何代價,自由之盾上的人一個都不能少!”任務是他開的頭,銀河絕對不允許自己的隊員因此而身處危險之下。

這是他建立之時就許下的諾言,而銀河也將為每一位成員負責到底。他們是自由之盾,是一群永遠不會放棄同伴的特殊星盜。

聯絡器另一側的鯊魚、虎鯨也嚴肅應聲,回應道:“是!”

白塔之外銀河在著急、自由之盾在籌備著救人,而白塔之內,渾渾噩噩又睡了一覺的顧棲才剛剛醒來。

臨睡前的記憶依舊存在,上個時空才剛剛和亞撒道彆,這個時空就和改了名的“黃金暴君”再遇,這般緣分也是世所罕見了。

顧棲忍著心理的不舍鬆開了懷裡的小蜜蜂,他坐起來後才發現整個白塔頂層除了自己空無一人,整個房間內靜悄悄一片。

“有人嗎?亞撒?”頓了頓,顧棲又換了一個稱呼,“愷因?”

回應他的隻有一塵不變的安靜。

“奇怪……人呢……”

顧棲暫停發散的思緒,凝神準備進行尾巴與雙腿的轉換,隻是曾經習以為常的轉化在此刻卻格外艱難,好在最終的嘗試之後,那雙修長蒼白的腿再一次出現了。

他迅速地挽起被單披在自己身上,隨意係著結,腳步無聲落在地毯上。

整個室內靜悄悄地,但顧棲卻有種被什麼東西盯上的不安,屬於蟲母的精神力似乎也進入了懈怠期,隻蜷縮在身體內無法發散,他不得不猜測這一切的異樣與昨晚迷迷糊糊時聽到的“成熟期”有關。

視線掠過房間門,顧棲在角落的一側看到了氤氳著潮氣的水池——羅辛哈白塔內隻有一個出水口,那是在他和銀河進行任務前探測到的構造細節,那連接著出水口的管道直徑超過一米,足以顧棲的體型從中通過。

當時顧棲和銀河還好奇過這一設計的目的,但此刻當他看到房間門內的水池後,忽然聯想到了一切,隻是……顧棲可沒忘記那在水下卷住自己又扔出來的未知生物,他的大腦下意識一怔,喃喃道:“那家夥……是龍鯨吧?”

藏匿於水體之下,巨大且危險,再加上亞撒血統身份,除了龍鯨本身應該不能再是彆的生物了吧?

揉了揉還有點痛的肚子,顧棲張望四周,果然找不到聯絡器的影子,於是他隻好拿過桌子上的鋼筆和便簽留下了一個字條。他不知道亞撒……或者說是愷因什麼時候回來,但顯然從昨日太陽落山到現在,他在白塔的時間門已經太久了,如果還不和銀河聯係,他真怕那家夥一會兒就領著星艦殺過來。

明顯,這是銀河能乾出來的事情,一想到不久後可能發生的混亂,顧棲倒是寧願自己狼狽點,先去和銀河解釋清楚一切他失蹤半夜的原委。

如此想著,顧棲把便簽擺在了最顯眼的位置,打算先想辦法離開,等和銀河解釋清楚後再與愷因聯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靠近水池,低頭望下去深不見底,但顯然除了出水口,他想不到任何可以出去的辦法——羅辛哈白塔的高度以及牆壁的光滑程度,完全杜絕了他想要從窗戶出逃的可能,至於那扇進來的門……

顧棲推了一把,果然被嚴嚴實實地鎖住了,那本身就格外厚重有質感的門扇,對於現在要體力沒體力、要精神力沒精神力的蟲母來說簡直就是難上加難。

此刻的水池格外安靜,不像是有什麼東西藏匿的模樣,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呼喚無果的龍鯨正藏匿在難以被覺察的深度之下。

又歎了一口氣,顧棲過著被單毫不猶豫地從水池一躍而下。

——撲通!

水花四濺,輕薄的被單在落水的瞬間便濕漉漉地貼在了顧棲的身上,他劃動手臂,在短暫的適應之後,微涼的水果真應征了蟲母的需求,開始卷動著水流流竄於黑發青年的周身,帶領著他往更深處的地方前進。

灑著碎金的雕花玻璃瓶吊墜在水下一閃一閃的,浮現於蟲母脊背上的金色紋路再一次變得耀眼,隻可惜此刻專注逃離的顧棲什麼都不曾注意到。

水中的浮力本該是很大的,但礙於顧棲對水的親和性,他幾乎是被托著手臂、腰腹一路下潛到底部的——那巨大的換水口足以他通過。

模糊的水下,黑發青年滿意地勾了勾唇,就在他剛剛落手於換水口上的把手時,一陣不可控製的疼痛再一次傳來,下一刻被夾在手臂間的被單被水流卷走,瞬間門在池下的青年還不等反應,下半身就瞬間展露出了屬於蟲母的特征。

肉粉色的蟲尾在水下若隱若現著漂亮的光,在顧棲扶不住把手的瞬間門,另一條巨型的銀灰色長尾從他的餘光閃過,下一秒發酸的蟲尾就被那沉甸甸、散著冰冷的魚尾纏繞,被擠壓在銀白色鱗片間門的淺色尾巴幾乎被勒出胖乎乎的一圈肉……

細碎的氣泡從顧棲的口鼻中溢出,隨即他感受到了熟悉的疼痛。

該死的信息素!該死的假性敏感期!

在顧棲心底咒罵的時候,魚尾的主人從身後小心地抱住了黑發蟲母。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低頭看了看纏著自己的尾巴——長,強壯,冰冷且堅硬,微微炸開於脊側的鱗片格外猙獰,連接在最底部的魚鰭幾乎到了一種誇張的大。

一會兒……不對,一千多年不見,這條尾巴的變化未免太過巨大了。

被抱在懷裡的顧棲掙紮著在愷因胸前轉了個身,抬手拍了拍掌心下的肌肉,指了指水麵,示意自己要上去。

愷因頷首,單手摟著青年的後腰,巨型長尾隻輕輕一甩,就帶著有些力竭的蟲母往水麵上浮。

顧棲幾乎是全身都趴在愷因懷裡的,蒼白的皮肉與蜜色的肌肉對比鮮明,那些縈繞在周圍的水流像是有生命一般打著旋兒,把龍鯨和蟲母一起向上送,當終於破水而出的那一瞬間門,顧棲隻感覺一道陰影落在了自己的麵前,隨後那是一個吻。

夾雜著朦朧的水汽,不論是顧棲自己,還是擁著他的亞撒,他們的頭發均濕漉漉地纏繞在臉側、脖頸、肩胛,深紅色的長卷發因為水流的湧動而緊貼在顧棲的鎖骨上,像是遠古神秘的圖騰。在水波蕩漾之下,大片大片的金色浮現於黑發蟲母的肩胛,那是一對勾勒在皮膚之上、已然成型的翅紋。

那一處的皮膚微微鼓起一個並不明顯的包,在水花的拍打下若隱若現半透明、藏匿於皮肉。

偏偏此刻顧棲無法識得自己的變化,他幾乎要被那雙盯著自己的雙瞳給徹底吸入旋渦之中,赤金色與冷錆色,一麵是熱烈的火、一麵是陰冷的冰川,那無一例外,它們中所呈現的倒影隻有顧棲一個。

研磨在唇上的吻很輕、很輕,那是一種不符合於愷因年紀的青澀,當顧棲遲遲回神,才想起來一個問題——拋開一千多年前的那一次深入交流,這大概是他們認識這麼久以來的第二個吻?

輕飄飄的吻在從鼻尖落下的水珠中結束了,愷因伸手擦了擦顧棲眉眼間門的潮意,便托著顧棲的臀將人送上了鋪好墊子的水池邊。

年輕的蟲母蜷著蟲尾側坐於被打濕了一半的地毯上,而在水中輕輕晃悠著魚尾的alpha則浮於水麵,晶瑩的水珠從他的下巴滑下,落在了有力的胸膛之上。他看向顧棲,語氣中全然是一種溫和的包容,“哥哥想離開嗎?”

此刻的顧棲俯視著仰頭的alpha,他輕咳一聲,耳廓上是還未完全散去的紅,“不、不是……我怕我的同伴著急。”亞撒和愷因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這令顧棲有種莫名的羞意。

“我怕他們衝上來。”顧棲喃喃,心頭又漫上一層暴躁,連帶著眉眼之間門都浮現出躁鬱的神色。他的手指著急地扣著地毯,柔軟潮濕的絨毛被揪著飄在半空中,甚至落在了愷因深紅色的長發之上。

愷因:“不用著急,這是特殊時期會導致的情緒起伏……嗯?”

蒼白的指尖落在了他的麵前,撐手坐在地毯上的顧棲猛然一怔,他像是才反應過來什麼,手指在半空中僵了僵,才慢吞吞道:“……你的頭發上,有絨毛。”

縱使光線昏暗,但淺色落於深紅之間,還是太過顯眼了。

而那些凝聚在胸口的躁鬱,似乎因為這個小插曲而停滯了。

愷因眨眼,氤氳在眉眼間的水汽久久不散,讓他被蒙上了一層潮意。

他微微仰頭,手臂搭在水池邊上,試圖方便顧棲的動作。隻是在這樣的動作下,那限製於alpha脖頸上的金屬頸圈就顯得格外明顯了,足足有三指那麼寬,甚至因為前不久斷續的電擊而在蜜色的皮膚上留下了一圈深紅的痕跡,正等待著龍鯨強大的恢複力進行治愈。

顧棲認得那東西,在很久以前,他還差點兒被帶上經過改造的頸環……那是一種貴族試圖給自己在野外抓來的小鳥戴上鳥牌的舉動,因此他反抗格外劇烈,甚至在逃脫間門在大腿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傷疤。

不過在成為蟲母後,那原有的痕跡早就消失了,而曾經被記在心頭的人渣也早就死了。

黑發青年的手指顫了顫,最終還是緩緩地落了下去,摘去了那片粘在了alpha發間的淺色絨毛。暗淡的光線之下,他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某些分布於alpha臉側的深色裂紋……隻是還不等顧棲深究,愷因便動了動腦袋,紅發垂下,遮擋住了那一抹痕跡。

這種感覺很奇怪,靜謐之下隱約可以聽到池水下魚尾緩慢劃動而驚起水流撞擊池壁的聲音,某種屬於深海巨型猛獸的氣息浮動著,此刻手指才從alpha發梢上離開的顧棲感覺自己好像坐在海岸邊上,正撫摸著一隻隨時可能暴起的巨獸……當然,龍鯨的原型也確實是巨獸。

在《柯爾刻的密語》一書中,曾清晰地記錄過成年龍鯨化為原型後的體長,足足二十五米,是隨便晃動魚尾都會引起巨浪的龐大體魄。而今,顧棲恍惚覺得自己能夠在愷因的身後看到一巨大的虛影……

愷因:“怎麼?”

看到顧棲在發呆,alpha問出了聲,此刻他的語氣中總有種小心翼翼,那是對於敏感期蟲母方方麵麵的照顧,很明顯就可以感受得到——黑發青年是被他放在掌心裡小心看顧的寶貝。

他望著顧棲的眼睛裡是一種格外柔軟的感情,似乎與他身為暗影大帝的身份並不相符合,那種情緒被藏在赤金與錆色之間,隻格外有重量地綴著,安靜蟄伏著,並不會過分流露而令顧棲覺得有壓力。

可即便如此,顧棲依舊覺得有些不適應。

當他看到熟悉的輪廓、發色、瞳色後,顧棲總是會將眼前的愷因當作是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亞撒,他們是同一個人、擁有相同的靈魂,但當這抹靈魂獨自經曆過千年後,所給予顧棲的感覺幾乎是天塹般的差異——他會下意識地把眼前的alpha當作是穿越時空之前總是跟在他身後喊“哥哥”的狼崽子,可如今目光對視、言語交流的時候,顧棲卻又有種分明的認知:他們是不同的。

前者像是永遠都熊熊燃燒的烈焰,後者像是沉靜無波的海下深淵,即使顧棲知道都是同一個人、同一個靈魂,但曆經了千年的沉澱卻不是那麼好跨越的。

“你不上來嗎?”側坐在水池邊上的青年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似的開啟了一個話題,他的視線輕輕掃過周圍的環境,那綴在窗戶邊上的窗簾實在是太過厚重了,當真是將窗外的晨光遮得乾乾淨淨,分毫不剩。

懸浮於水麵上的alpha從喉嚨中發出一聲淡淡的笑,抬手指了指脖子上的東西,“這東西……應該已經足以說明我為什麼不上來了。”

和伴侶久彆重逢的alpha如何保持理智,當然是因為頸圈上“滋滋滋”外放的電流了。

被這個答案噎了一下的顧棲咽下了下一句話,他看了看自己行動不便的蟲尾,下一秒就聽到水下的alpha開口:“不過我想可以忍住的。”

——嘩啦。

冰涼的水花四濺,蜜色皮膚的alpha忽然從水中躍起,他下半身的尾巴瞬間門消失變作靈活的雙腿,拉過搭在一側的睡袍批在肩頭,便將坐於水池邊的顧棲攏到了懷裡。愷因餘光瞥見了還歪頭處於關機狀態的小蜜蜂機器人,開口道:“開機。”

——滴。

“命令已識彆。”

在顧棲驚訝的目光中,那隻原本被他抱在懷裡的小蜜蜂機器人瞬間門活力滿滿,金棕色的短絨毛微微炸開,身後那對半透明的翅膀也扇動著,浮起來蹭蹭蹭就懸在黑發青年的不遠處。

小蜜蜂機器人動了動腦袋,“日安,小主人。日安,先生。”

它繞著白塔頂層的房間轉了一圈,有些不滿道:“先生,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您需要曬太陽。不止是您,小主人還處於長身體的狀態,他也需要曬太陽補充鈣,不然晚上睡覺會膝蓋痛的。”

愷因不顧自己身上濕漉漉的狀況,隻是專注於將自己懷裡的小蟲母擦拭得乾乾淨淨,甚至放出龍鯨的精神力當暖風機用,很快就驅散了附著於青年發絲上的潮氣。他一邊忙碌著手下的工作,一邊道:“謝謝建議,我會好好考慮的。”

“先生,在我的數據庫裡,這已經是您第一百零八次說同一句話了。”它義正嚴辭道:“小主人還在長身體,您不能這樣……”

“等、等一下——”顧棲試圖插入這一場談話之中,他對上了小蜜蜂機器人的複眼,那機械的色澤下卻仿佛叫人能夠看到一股明媚的光。他說:“我已經成年了,不會再長身體了。”

“成年了?小主人已經成年了!”小機器人陷入了自我懷疑,它浮在半空中繞著已經坐在床上的顧棲又轉了一圈,略帶機械感的聲音中夾雜著濃濃的失落,“可我明明記得小主人還小小的一團……是我的芯片出現錯誤了嗎?”

這時愷因開口了,“隻是偶爾的混亂而已。”

他起身,拉過不遠處的圓凳到床邊,順手將飛在半空中的小蜜蜂拉下裡、塞到了顧棲的懷裡,“抱著吧……我想,我們現在需要談一談?”

顧棲一愣,他下意識順著alpha的話點了點頭。

愷因偏頭看了一眼被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喃喃道:“……快來了。”

“什麼?”

愷因勾唇,“沒什麼。或者說,哥哥有什麼想知道的嗎?你可以直接問我。”

“你……”黑發青年不自然地捏了捏小蜜蜂的翅膀,懷裡的機器人也格外乖覺,隻睜著圓溜溜的複眼悄悄打量著自己的主人和小主人。顧棲想了想,下意識問出了一個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問題:“你現在是不是已經1284歲了?”

愷因:……

顧棲:“所以可以不用叫我哥哥了。”

青年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他終於在這張略顯無奈的臉上看到了屬於一千多年前亞撒的情緒,“雖然知道你就是亞撒,可我還是會有些不習慣。對於我來說,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某一瞬間門,可對於你來說,確實實打實的一千多年……說實話,我沒想到自己一回來,真的可以再見到你。”

對於顧棲可能離開的事情,當年的亞撒心知肚明,在醉酒後的誘哄中,他早已經知道自己的哥哥來自未來;而顧棲則是對亞撒的行為表現有了隱秘的預感,某些默契是兩人無需多言都足以感受到的。

離彆是已知的,相遇是未知的。

忽然,顧棲想到了什麼,他眉頭微挑,“等等——褐野之星上的那個鬥篷男,也是你吧?”

因為鬥篷男給出的信息,所以顧棲和銀河才會走這麼一遭,查驗身份的時候得到一個充滿了疑點的“瑪麗女士”,在麵對獅鷲騎士的時候又那麼容易地被放進了……除了故意為之,顧棲實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嗯,”愷因點了點頭,“哥哥還是那麼喜歡甘梅子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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