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衣在除夕當天早上接到了方二姨的電話。

離開寧城之前他特意去跟方二姨打過招呼,說是去朋友家裡過年。方二姨沒說什麼,隻叫他注意安全。

顧白衣覺得她當時可能就已經猜到什麼了,畢竟她是知道原主的“前科”的。但她最終什麼也沒問,大約是怕他難堪。

到了首都之後,顧白衣給她打過幾個電話報平安,方二姨才漸漸安下心來。等到除夕當天,方二姨才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今年真的不回來嗎?”

然後跟著又說: “在我們家住個一兩天也不要緊的。過幾天桃子她舅舅和大姨也會過來。”顧白衣溫聲說: "還是不了。勞煩二姨代我跟大姨和舅舅道聲新年快樂。"那兩個人其實都不太喜歡他。不過根源還是心疼妹妹,覺得方二姨被他們一家給拖累了。

真碰了麵也難免尷尬。

方二姨也清楚這一點,但畢竟是春節,顧白衣一個人孤零零地飄在外麵,實在叫人於心不忍。她猶豫了片刻,終究沒有再勸: “那你什麼時候回寧城?”

顧白衣想了想: “可能元宵之後吧。”

沈玄默也要在首都待過了元宵才回寧城,到時候他們可以一起回去。

方二姨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後轉了話鋒: “出去散散心也好。你媽那邊你不用擔心,我和桃子會代你去看她的。”

顧白衣輕輕“嗯”了一聲: “麻煩二姨了。”

這件事確實是給方二姨添了點麻煩。

照理來說,養母剛剛過世,他身為人子,過年期間也是應該要上墳祭拜的。但他不在寧城,這件事隻能托付給方二姨了。

他也不好說,方二姨去比他去更好。

畢竟方二姨是養母真正的好朋友,至於他,一個外人貿然打擾,說不準還會擾了對方的清淨。難得的新春佳節,還是讓那對真正的母子好好團聚吧。方二姨又絮絮關照了一些注意身體的話。

臨了,她遲疑再三,小聲問了一句: “衣衣,你想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嗎?”

顧白衣一時默然無言,良久才道: “我不知道。”

尋找親生父母這件事,是養母的遺願。

她擔心自己的孩子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個人世,太過於艱難了。但……若隻問本心

,原主其實並不想找親生父母,他隻認一個養母。顧白衣也不想。

方二姨聽出他的掙紮,不由地問: “為什麼?”

顧白衣說: “我不想去打擾他們。”

等到掛了電話回過頭,顧白衣才發現沈玄默就站在客廳不遠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知道聽了多久。

顧白衣暗自反思,自己最近的警惕心真是越來越差了。他麵色如常地叫了一聲: “沈哥。”沈玄默點點頭應了一聲,沒有去追問什麼。這件事似乎就這樣過去了。

沈玄默早上因為公事早早出了一趟門,然後才回來接顧白衣。除夕肯定是要回沈家過的,這件事他們一開始就說好了。

不過在回沈家之前,沈玄默先去了一趟超市,買了一大堆零食,然後又在中途停了趟車。

顧白衣原先以為他這是為了置辦年貨,直到沈玄默下了趟車回來,給他遞了兩根糖葫蘆和一根糖畫。

糖畫是一條金色的龍,乍一看還挺威武霸氣。

顧白衣:"……"

好像有哪裡不對。

沈玄默: “你說的,吃點甜的會開心一點。”

顧白衣一怔。

沈玄默說: “不要不開心。”

顧白衣轉了轉手裡的糖畫,低聲說: “我沒有不開心。”

沈玄默沒信,自顧自地說: “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幫你出氣。”顧白衣說: “沒有人欺負我。”沈玄默: “讓你不開心的也算。”顧白衣終於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 “這就是不講道理了。”

沈玄默說得理直氣壯: “你的事,不需要講道理。”

顧白衣被逗笑了。

他本來就心大,這麼一笑,那點鬱氣很快就散了。

知道沈玄默也是在擔心他,顧白衣低頭看著手上翩飛的金色小龍,遲疑了片刻,還是說起了早上那通電話。

與方二姨的關係,他三言兩語說清帶過,說到尋親的事情又有點茫然。他也找不到彆的人好商量這件事了。

“已經過去快二十年了。”顧白衣低聲說道, "二十年的時間甚至足夠一個新的孩子長大成人,至於失去的那一個,什麼感情

也該消磨淡了。"

如果他突兀地找上門,大概率會是格格不入的那一個。

自己不自在不說,原本幸福美滿的一家人的平衡或許也會因此被打破。“暫且不論他們,”沈玄默說道, “隻問你自己,你想見他們嗎?”

顧白衣搖了搖頭,卻說: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隻想遠遠地看他們一眼就足夠了。”他想看一看,如果自己的父母還活著,到如今會是什麼樣的模樣。但彆的事,他卻不想。

“畢竟那也不是——”他真正的父母。顧白衣把後麵的話咽回去。

他撕開糖紙,一口咬在那隻金龍的腦袋上,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裡彌漫開來,他強行打起了精神。

“想那麼多也沒用。現在還不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順其自然吧。”顧白衣主動轉移了話題,“過完年需要我跟你出去拜年嗎?”

沈玄默接了他的話頭問:“你想去嗎?”

顧白衣咬著糖畫想了想,回答說: “如果按照合約是應該要去的吧。”幫沈玄默擋一擋桃花什麼的。

沈玄默現在一聽到“合約”兩個字就頭疼,眉頭一跳: “不關合約的事。”顧白衣笑了一下,繼續說: “如果隻問我自己,我不太喜歡出門拜年。”沈玄默瞬間反應過來,他就是故意要拿合約挑撥一下他的神經。

回頭找個時間把合約偷走撕了算了。沈玄默恨恨地想著,嘴上答應得卻很快: “那就不去。”

沈玄默繼續說: “到時候我在家陪你。”

顧白衣: “其實也不——”用。

沈玄默改口: “你留在家裡陪我。我也不喜歡出門拜年。”

顧白衣: “……”行叭。

自從沈玄默長大一點之後,沈女士和遊教授就在自己的小家過年了。往年是一家三口,今年多了一個顧白衣。

先前因著與沈女士那一場私下會麵,顧白衣就再也沒進過沈家的門。現在沈玄默再帶他回來,他們都默契地沒有提及之前的事。

大掃除前一天就已經做過,沈女士拿了根雞毛撣子裝模作樣地撣撣塵,負責做飯的阿姨在廚房裡忙活著幾道硬菜。

沈玄默則被遊教授指示著抬了張桌子到院子裡,顧白衣想上前去幫忙,結果被趕到一邊去拿紙筆。

/>在桌上鋪開紅紙,遊教授開始現寫春聯。

沒彆的事可做,顧白衣就袖手立在一旁,看著遊教授寫。

遊教授字如其人,大氣溫雅,往門邊一掛絕對就是風調雨順諸事安康的和諧之相。

沈玄默看著父親寫了二十幾年的字,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彆吸引人的地方,隻是這一回想起不久前的參照,暗戳戳地對照一番,便湊到顧白衣耳邊低語。

“還是你寫得好看。”

字跡漂亮。

姿勢也漂亮。

人也——

顧白衣伸出一根手指,試圖把他推回去: “您也太抬舉我了。”

他從小練書法是為修身養性,在同行裡他可以說是字寫得最好的那一批,但比起真正的大家那還是差很遠的。

不過眼力是早就練出來的,他一眼就看出來遊教授功底頗深,他現在是趕不上的。沈玄默從善如流地更正: “在我這裡,你最好看。”

顧白衣: “……”哪種好看?

聽著怪怪的。

遊教授寫完一幅字,正想叫沈玄默拿到一邊,一回頭就看到他湊到顧白衣耳邊說小話。笑得有點……惡心。遊教授不是很想用這種詞去形容兒子臉上那種膩歪的笑,但一時也想不到什麼更好的形容詞。

他輕咳了一聲: “玄默。”

沈玄默懶散地“嗯”了一聲。

顧白衣借著衣服的遮擋戳了下他的腰,沈玄默終於是站正了一些。遊教授假裝沒看到他們的小動作,叫沈玄默將寫好的春聯拿走。作為全家身高最高的那一個,沈玄默理所當然地被打發去貼春聯了。遊教授寫完最後一個福字之後,放下紙筆,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叫上顧白衣。顧白衣幫忙把東西收進樓上書房。

放下東西,轉身要出門的時候,遊教授又叫住他,指了指書房裡的書架,笑得很和顏悅色。

“有什麼喜歡的,可以自己拿。”遊教授說道, “就當是新年禮物。”

顧白衣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從第一次進書房門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幾麵書架上擺滿的書,雖然麵積不算很大,但種種保護措施比起專業的藏書館也差不到哪兒去。

能擺在常進常出的書房裡,顯然要麼是常用的,要麼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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