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祭司塔達被召喚前往大石殿的時候,魔王昏耀已經在王座前踱步了第不知道多少圈。
連夜的忙碌絲毫不能安撫躁動的心情,他在地牢裡呆了大半夜,全程心不在焉,最後被摩朵勸了出去。
都怪天珀的建議過分誘人,昏耀暗想。
若不采納,他必然要惦記個不停了。
魔王絕不是喜歡自苦的那類家夥,當他意識到自己內心的渴望,就立刻將塔達召至跟前。
他清了清嗓子,狀若不經意地說:“帶骨籌來了嗎?為我占一卦。”
不料如此矜持的一句,立刻令王座下的塔達喜笑顏開:
“啊,是關於蘭繆爾大人的事嗎?哎呀呀,吾王的王庭終於要有王後了……”
昏耀:!!???
“胡……胡說八道!!”
魔王難得在下屬麵前狠狠失態,惱羞成怒,“塔達!我看你是想吞火石——”
有那麼明顯嗎,有嗎!
不僅是天珀,連塔達都看出來了,所以真有那麼明顯嗎!
顯然,魔王的犟嘴並沒有什麼用。畢竟他和蘭繆爾那點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差不多整個王庭都知道了。強行反駁隻是自取其辱。
沒多久,昏耀便不得不在塔達那慈祥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哼哼唧唧地應下了。
但有一點還是要澄清。
昏耀清了清嗓子:“咳,不是占求婚。”
塔達依舊慈祥地看著他。
昏耀:“……”
可惡,乾什麼,真的不是啊!
他想占的明明是“如果把法力還給蘭繆爾的話,自己會不會被那家夥宰了”——這關乎王庭之王的生死,嚴肅得很!
塔達擺出一副“我懂得,您不必說”的高深莫測的表情,“哎,具體占什麼不重要,吾王自己心意堅定便足夠了。”
老祭司的鱗爪在袍子裡左摸摸右摸摸,掏出了他愛用的骨籌,又問:“隻不過,吾王想怎麼個占法呢?”
——塔達的占卜之術,不僅在王庭,放在整個深淵都首屈一指。
他占“歲時”,可算出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占“是否”,可逼近迷霧中的真相;占“吉凶”,可判斷一件事的能成與否。
至於這一次……
昏耀想了想,道:“那就占個趨福避禍吧。”
塔達“啊”了一聲,有些意外地看向王。
趨福避禍,這種名稱聽起來與占吉凶類似,實際上卻截然不同。當祭司向冥冥之中的命運祈求垂憐,骨籌便會引領占卜者窺探未來的一角:或是奔向一場機緣,或是避開一次災難。
這已經不再停留於“算命”的範疇,更趨近於“改命”的大法術,整個王庭隻有老塔達才掌握了這門占卜。
尤為重要的一點是,“趨福避禍”之術,每個魔族一生隻能占卜一次。
昏耀尚且年輕力盛,王庭也欣欣向榮,怎麼會想到來占這個?
然而魔王麵上不辨喜怒,平靜地對上老祭司訝然的視線。
老祭司仿佛看透了什麼,緩慢地點了點頭:“看來吾王心意已決,塔達遵命。”
四下幽靜無人,塔達跪坐在王座之下,將百枚骨籌排開。
按慣例,他先從中抽走一枚,是“留一線生機”的意思。剩下的骨籌被擺成一圈,塔達以爪割開自己的額心,喉嚨裡發出“嗚嚕嚕”“啊嚕嚕”的高音,腳下神神叨叨地踩著奇怪的節拍,在夜色中手舞足蹈起來。
等到老祭司額心的血流到下頜的時候,他嘴裡念著古老的咒語,慎之又慎地將魔息灌注進骨籌之中。
九十九枚乳白色的骨片沾染上神秘的力量,徐徐浮至半空!
它們時快時慢地躍動起來,將王座上的昏耀圍在正中。
塔達的聲音慢悠悠地傳來:
“這裡有九十九枚骨籌,當它們的轉動停下,請吾王憑心意選出一枚,將您的魔息灌入其中,法術便能連接天機。”
“隻是,吾王請務必銘記一句話。骨籌隻能窺探命運的一角,前因和後果不得而知。因而,具體是怎麼個‘趨福避禍’法,誰都不知道。”
“無論吾王看到了什麼……切莫執著。”
“知道了,”昏耀把眼一閉,曲指敲敲王座的扶手,“安心,反正你的占卜時準時不準,我不會放在心上。”
塔達伏身一禮:“既然如此,老朽先退避了。”
隨後,老祭司便退出了大石殿。
四下冷清空曠,素來殺伐果斷的魔王閉目凝神,低眉合掌,坐在王座之上默念魔族的祭祀古語,居然也有了幾分虔誠之態。
他心中時而想著與蘭繆爾的這七年,時而又想到茫然的未來。
不知過了多久,骨籌轉動的叮叮聲停了。
昏耀睜開眼,向麵前靜靜懸浮的骨籌伸手——
他懶得挑選,便直接取了正中那枚,將魔息灌入。
頓時,那枚骨籌光芒大盛,剩餘的九十八枚也散發出微光與之呼應,最終連成一片神詭的符咒般的光之線條。
昏耀被當頭一照,隻覺得眼前白亮一片,活像是要瞎了。
腦海中也奇怪地混沌起來。
像是墜入夢境,又像是誤吞了有毒的致幻菌子,一切都扭曲變形,模糊不清。
迷亂間,那些白亮的光芒仿佛變成了飛舞的雪片,身下的王座化作嶙峋的石壁,一片寒冬雪山的景象在眼前展開。
蘭繆爾站在山崖的儘頭,白袍紛飛。
可那已經完全不是魔王所認識的,沉靜溫潤的人類奴隸了。蘭繆爾的身周繚繞著濃鬱到恐怖的魔息,一枚枚新生的鱗片爬上臉頰,漆黑的火焰吞沒了飛舞的雪片,映得那人如魔神一般。
“蘭……!?”
昏耀心中仿佛被重錘敲擊,一時間茫茫然不辯天地。他張嘴想喊,卻喊不出聲。
幻覺越來越扭曲,越來越詭譎……自己似乎在擁抱蘭繆爾,又似乎不是。隻有大雪紛飛著遮蔽了視線。耳畔先是狂風,還是狂風。
突然,昏耀感覺自己腰間一輕。
一隻修長而蒼白的手掌抽走了他的青銅佩刀!
霎時間,雪光照亮了出鞘的刀刃。昏耀看不清蘭繆爾的表情,隻能看到白色衣袖凜然翻動,人類手握彎刀,向他的頭頂揮落——
鐺!!
熟悉的激痛與十四年前重疊。
他僅存的左角,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清脆悲鳴。
吱……那深深嵌入的刀刃被緩緩抽出,伴隨著切骨之痛。
……——!!
昏耀硬生生將險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