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沒有衝進來,他們看不到我的身影,片刻後就停止射擊。即刻又有十數枚手雷騰空而入,我從門口上方高速繞過,落在地麵上,在手雷爆炸之前貼著地麵速掠出去。這一次他們似乎光顧著門口上方,反而忽略了下方。我成功閃出房間之後,六管重機槍的子彈這才打在我的影子上。和之前一樣蛇形機動,士兵們分開,一部分在指揮官的帶領下後撤,一部分分成小隊試圖進行圍堵。可是我的速度比他們更快,闖入人群中接連斬殺三人後不再戀戰,迅速朝玄關外移動。隻要不和他們糾纏,以我的速度,想走誰也攔不住。在高速世界中,我看清了後撤士兵究竟要做什麼。他們按下控製器,四周的地麵立刻爆炸,也不知道是房間的機關,還是他們適才在此處埋下了炸藥。無數的彈丸在爆炸中升起來,再一次爆炸,更多的彈丸覆蓋性打擊所有的空間。這些家夥已經意識到我的抉擇,試圖以自殺攻擊的方式將我留在房間中。密密麻麻的彈丸在半空開花,相互碰撞,擊穿人體。殘存的三十多人就在這種愈加趨近飽和的彈幕中死亡。這些彈丸雖然細小,但是進入人體後就會旋轉開裂,撕咬出一個又一個拳頭大的血洞。被波及者死狀淒慘,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整的,如同熱水瓶膽一樣破裂,內臟迸裂,肢體分裂。玄關地麵幾乎是同一時間發生爆炸,可是他們的反應仍舊比我的速度慢了一線。在出口前方被彈丸徹底覆蓋之前,我已經從彈丸的間隔中電射而出。當我拐進轉角,追上來的彈丸擊穿了大門外的牆壁,劈裡啪啦地一陣亂響。我停下腳步,回頭望向煙塵密布的來處。沒有敵人從那邊衝出來。爆炸聲片刻後才安靜下來,隻剩下一片死寂。我知道,裡麵的所有人都完蛋了。自己千鈞一發之際逃出生天,可是心中半分緊張感都欠奉,這也許是打從一開始就覺得會變成這樣的結果吧。我點燃香煙。接下來該去尋找真江了。毫無疑問,她們就在這個建築中,不過我從顯示器中看到的場景並不存在記憶之中。那是個自己之前沒有去過的地方,這個建築中的房間不少,除非運氣很好,否則無法在短時間內將地點找出來。話又說回來,自己為什麼要做那種傻乎乎的事情?我一直有一種奇妙的感覺,真江就在自己的身體裡,隻要自己安然無恙,她就不會死去。回想起我和她之間的談話,第一印象是像個精神病人的囈語,可是實際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她的死而複生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不過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放任那一處的真江不理,女士官身上有鑰匙,我認為她的首要任務並非殺死我們,而是拖延時間,因此不能保證她殺死那個真江之後會現身於自己的麵前。真江的情況十分異常,可是這種異常反而讓我確信,體內的“她”會指引我找到她們。我認真回想自己身體所產生的變化。雖然沒有切實的證據,不過在平時的狀態,體內的“她”似乎處於一種沉睡的狀態,比起“生命體”或“寄生體”這種說法,更像是單純以“本能”這種形態存活於我的身體中,是一種隻會對危險和進食產生反應的獨立本能。“她”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我的肉體機能,我不由得想起一篇科學論文中對“線粒體”這種物質的描述。於1850年發現的線粒體是一種半自主性的細胞器。擁有複雜酶係,獨立的DNA和遺傳體係,幾乎可以看作獨立的生命形態。它又是構成人體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人體的各項機能,尤其是生命遺傳方麵,產生著重要影響。因為同時具備獨立性和共生性,因此在一些科學幻想中,甚至被描述成“覺醒後會反噬人格”的恐怖存在。我體內的“她”,看上去也和線粒體於存在十分相似,我能感覺到,“她”並非硬塞進來,或許一開始是,可是現在,已經變成和這具身體互補共生的結合。這個形態的“她”其實和“真江”有著極大的區彆,我覺得已經不再適合用“真江”這個名字。因為“她”是一種十分貼近於本質的存在,因此為了便於今後的理解和推測,我決定用真江於末日真理乾部養成所中的代號“江”來稱呼她。所有這些推斷更大程度上依賴我的直覺,可是,“江”的存在,似乎也隻有最靠近本能的直覺才能佐證。我不知道現代的醫療科技是否能夠辨認出自己體內的“江”,不過,至少隻用人類肉眼,是無法確認她的存在的。“江”和“真江”在精神方麵是不同的存在,但在物質方麵卻是相同的產物。我相信她們之間必然有一種源於本質的聯係,就像“左江”和“富江”一樣。我按住左眼球,借助這種行為,把自己的精神集中起來,並非專注於自身,而是更加深入,想象自己在觸摸體內那個無形卻獨立的存在。我呼喚她,因為專注在她的存在上,因此其他的念想隻是一種朦朧的輪廓。眼球在跳動,鮮血嘩嘩作響,我似乎順著血管和神經進入自己的身體中。“江”似乎真的做出了回應,雖然那隻是一種近似錯覺和幻想的感覺,但是我深信不疑,拾起之前扔下的兩把配備高速子彈的機槍,施展速掠順從本能前進。那是一條廊道的死角,一堵普普通通的牆壁,沒有任何入口。可“江”告訴我,“真江”就在那堵牆的後麵。也許是個密室?我想,對於能夠攜人自由穿梭牆壁的士官來說,的確不需要任何門口。我舉槍射擊,高速子彈在牆上打出一塊又一塊的凹坑,當子彈用儘的同時,牆壁也搖搖欲墜,被我用力一撞就塌出一個洞來。牆後的確有一個密室,我用力過猛,差點就被絆倒在地。一隻手從身旁伸過來,扶了我一把,那熟悉的力道和觸感,讓我立刻反應過來,自己闖入的地方就在真江身邊。真江的外表有些狼狽,頭盔早就沒了,披頭散發,衣服上都是血跡。一縷縷的黑色發絲從額頭垂下,遮蓋了大部分的麵容,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足以吸引他人全部的注意力。她用精神病人特有的瘋癲和茫然注視著我。雖然右手齊肩消失了,但是已經不再流血,她似乎也不覺得痛楚。她的眼神差點讓我以為自己是個陌生人一般。“真江?我是高川。”“我知道,你是阿川,是我的男人。”她說。她扔掉手中的刀狀臨界對衝兵器,就像那隻是不值一提的破爛。她的手沿著我的臉頰撫摸過去,手指輕輕插入我的發鬢中。“我好想你,你不在的時候,我的心就好似裂開一樣痛苦。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有人想要分開我們呢?我們是那麼的深愛著對方,我們的結合是神的旨意,是天作之合,可是那些人卻總是不明白。”“我知道,我知道,不過現在可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我一邊應付似乎有些神誌不清的真江,一邊用目光尋找那名女士官。這個致命的敵人正不知所終,可是我有一種感覺,她就在這裡,沒有離開,一直在某個地方窺視著我們,也許就躲在某堵牆壁裡,她一點都不著急。“不,你不知道!”真江似乎有些生氣,用力把我的頭扭向她,她用深沉的目光盯著我,藏在頭發後的臉不帶絲毫表情,顯得有些恐怖,“為什麼你不正視我?你應該好好聽話,我在告訴你,我有多麼愛你。”她趴在我的肩膀上,咬著我的耳朵說:“所有試圖破壞我們關係的人都要死,我要殺了他們。”我一點都不明白,真江現在究竟是怎樣的狀態,她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她的意識絲毫沒有放在戰鬥上,或許這正是她敗北的緣由。我唯一能找到的理由,就是她的精神病發作了,而且正在惡化,導致她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正因如此,我更加不能放鬆警惕。我深切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真江已經幫不上忙了,這是一個人的戰鬥,自己必須要保護她。我不想讓真江感覺自己被忽視,於是緊緊將她擁在懷裡。我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地上的刀狀臨界對衝兵器上,隻用眼角餘光掃視其它位置,同時聆聽身後的動靜。如果對方能夠自由出入牆體,那麼這裡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也許那個女人會試圖將這把臨界兵器奪走,這樣我就能捉住她。我右手食指搭在左輪手槍的扳機上,用左手安撫真江的背脊,她終於安靜下來,愜意地依偎在我的懷中。“出來!”我在空曠的密室喊道:“我殺了你那麼多屬下,你不想為他們報仇嗎?”聲音孤獨地在四壁間反射。“我知道了。你覺得我太過強大,所以想要用拖延時間的方法。我真是為你的屬下感到悲哀,他們試圖和我同歸於儘,可是你這個當頭的卻隻想逃避這場戰鬥!”“激將法早就過時了,小男孩。”女士官的聲音響起來。我覺得是從身後傳來的,立刻抱著真江轉過身體,可是那個位置什麼東西也沒有。如果還有高速子彈,我不介意給那堵牆來上幾發。“你的警惕性很高,不過你能繃緊神經到什麼時候?”女士官的身音從左側響起,下一刻又出現在右側,“我喜歡你的表情,我可以立刻殺了你們,可是那多沒趣。你把其他人都殺了,我的確很生氣,不過如果立刻殺了你們,那誰來陪我解悶?”我覺得誘餌不會再有效果,於是用腳挑起刀狀臨界對衝兵器,抓在左手中舉起來。“殺了我,你就可以得到這把臨界兵器。你應該知道它的力量。”“我的確知道。看來24號已經死了,他不是那麼容易死掉的家夥。他是誰殺死的?小男孩。”“我們殺的。”我說。“你們?不,不是你們。小男孩,你不是24號的對手。”女士官的聲音來到頭頂,我不由得抬頭去看,“讓我猜猜,其實動手的是999?”“你覺得呢?”“她就在這裡,雖然我不覺得她可以殺死24號,不過她的確有些神秘。”她用誘惑的口吻道:“我不需要臨界兵器,跟我談談她如何?如果你能告訴我她究竟是什麼東西,或許我可以放你們離開。”“我想走,誰也阻擋不了。”“你在開玩笑嗎?一點都不好笑。”她說:“在儀式完成前,沒有我的鑰匙,誰也無法離開。”一邊說著,人形從天花板上浮現。她隻露出上半身,倒掛著注視著我們。我可以清晰看到被在黑色緊身背心擠壓出的溝壑,巧克力膚色的胸部顯得異常豐|滿,我覺得她沒有穿內衣。裸|露在外的左肩有青色的紋身,一直蔓延到肩胛骨後。“你和999做|愛了嗎?是什麼滋味?也許我能告訴你普通女人和她的區彆。”她的說法有些曖昧,可是軍人式冷硬的語氣一點都不撩人。在她的目光壓迫下,我抱著真江緩緩後退,突然舉槍射擊。女士官沒有閃躲,子彈打在她的額頭上立刻反彈出去。她似乎沒有受傷,卻一動不動,我注意到命中點似乎落下些東西。當我集中注意力時,猛然發現那隻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可我相信之前看到的,的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錯覺?還是真的把人變成了石頭?如果這隻是障眼法,那麼她的真身到底在哪裡?我打量這間密室,這並不算寬敞,可是什麼東西都沒有,卻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這種壓抑來自於悄無聲息中,來自於石壁的紋理之間。我忽然知道這裡為什麼會給人異常的感覺了。“什麼都沒有。為什麼?”邏輯上來說,密室是用來藏匿秘密的地方。可這裡似乎沒有藏匿任何見不得光的東西,也不是人或其它某些東西住的地方。為什麼要獨立出一個空無一物的密室?這個建築每一處都可以作為戰場,為什麼一定要把真江帶到這裡來?結論昭然若揭,這個密室是一個囚所,是敵人最得心應手的戰場。必須離開這裡。速掠!我抱起真江衝向牆壁的破口,可是卻差點撞了個趔趄。在我的前方,那堵倒塌了一半的牆壁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完整如初。四麵都是嚴實的牆壁,我們被困在這個裡了。牆壁上的石質紋理忽然動起來,起初我以為是自己眼花,可是這些紋理的變動很快變得激烈起來,看上去就像是有無數條泥鰍在牆壁上遊動。我不禁牽著真江倒退幾步。不僅是我麵前的牆壁,另外三堵牆、地板和天花板上,都出現這種詭異絕倫的異動。我繼續退後,可是真江卻站在原地,被我拉得身體前傾,可是腳步卻一動不動。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腳上,發現兩隻手腕從地麵伸出來,抓住她的腳踝。我開槍射擊,子彈打在那兩隻手腕上立刻彈開。這一次看我得仔細,那的確是人類的手,隻是被子彈擊中後就變成了雕塑。我發動速掠,衝上去用刀狀臨界兵器將手腕擊碎。我和真江不再跑了,這個密室裡已經沒有一處正常的地方。頭頂上傳來奇怪的響聲,我抬起頭一看,那尊女士官半截身體的雕像沿著腰際迅速斷裂。下一刻,雕像砸到地上,可是並沒有發出理應有的碰撞聲。當它和地麵甫一接觸,立刻就變成沙子和塵埃揚起來,彌散在我和真江的周遭。這一下我幾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真江了,頭部沒有任何防護的真江立刻劇烈地咳嗽。我抓住真江發動速掠,可是她的身體卻傳來一股牽扯的力量,然後就是什麼東西被撕開的聲音。我停下腳步,發現手中隻有真江的小半截身體,另外一大半停留在原地。她整個人被撕成兩半,內臟稀裡嘩啦地落下來。無比淒慘的死狀讓我整個人呆住了,身體又冷又熱,腦袋發脹,似乎快要爆炸一樣,一股酸氣從胃部湧上來。換在平時,我就算隻用一隻手也能將真江提起來,可是這個時候,隻剩下不到五分之一的殘軀的重量卻無比沉重,當我意識到時,它已經掉到地上。鮮血沿著真江身軀的破口流淌到我的腳邊,她的眼睛了無生氣,失去焦距地看著一旁的牆壁,滿頭黑發遮住了她大半的麵容,卻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反胃作嘔。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恐懼、憤怒還是悲傷,我的腦袋一團亂,就算是剛進入這個建築的大廳時也沒有如此難受。真江就在自己的眼前被分屍了,就在之前還牽著她的手,我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對失去生機的眼睛,以及她的半截屍體在我的手中晃蕩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