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腳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就好像不願承認倒在麵前的可怖屍體是真江一般,可是退了幾步就再也無法動彈。我低下頭,看到那雙恐怖的手腕抓住了自己的腳踝。我想發動速掠,可是真江的屍體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根據屍體裂口的情狀判斷,真江不是被速掠撕碎的,可是那種渾濁難受的感覺卻一再湧上來,身體就好像僵住了一般。我緊緊地盯著那雙手腕,它隻是抓住我的腳踝,漸漸變成雕塑。我立刻用刀狀臨界兵器將它擊碎,再一次退後,緊緊貼在牆壁上,隻覺得無數的蟲子或者毒蛇在牆壁和背脊之間蠕動,立刻彈起來,又向前走了幾步。這時真江的屍體,包括一地的血液和內臟,如同陷入流沙中那樣漸漸下沉。我緊盯著這詭異的場麵,總覺得她的屍體會突然間跳起來一樣。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那種淒慘的情狀出現在人體上,不可能還會活過來。可是,即便真江的臉色死氣沉沉,眼睛沒有光澤,卻仍舊無法抑製我心中那種瘋狂的感覺。正是這種矛盾的感覺令我感到十分不舒服,感受到一種源於生命體本能的威脅。我情不自禁壓住左眼球,告訴自己,那個真江的確死了,可是“江”就在自己的身體裡,眼前的隻是一團死肉。那具死屍最終沒有複活,陷下去再不見蹤影,而地麵也恢複成原本的模樣。我看著再次空無一物的密室,想起真江之前失去的手臂,是不是也如此被這個房間吞噬?“真遺憾。”女士官的聲音在空曠的密室中回蕩,“我原以為她還能更經打一些。”我的手掌覆蓋在左眼上,感受著它的跳動,體內的“江”並沒有因為真江的死亡而產生特殊的變化,那是一種沉穩而平靜的感覺。我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就像是每一次呼吸能夠吸入肺中的氧氣實在太少了。我摘掉頭盔,扔在地上,感覺頭腦清爽了一些。“她是不會死的。”我篤信地說。“她確實已經死了。”女士官緩緩在對麵的地上浮起來,“這個密室和我連為一體,形象點來說,你和她之前都在我的肚子裡。我感覺得到,她的屍體正在漸漸被我消化……”“你的意思是,你吃了她?”“真是強大的生命力,我感覺到那股力量正漸漸充實我的每一個細胞。”聽了她的說法,不知為何,我完全沒有了真江被她吃掉的憤怒和恐懼。心臟的跳動很平穩,大腦也逐漸擺脫那種複雜混沌的情緒。那些負麵感覺如流水一樣消逝,身體裡好似注入燃料一般,再次充滿了力量。“愚蠢的女人,你會後悔的。”我將左輪槍舉起來。“不要嘴硬,小男孩。”女士官已經重新站在地麵上,“接下來,就是我們倆的事情了。”回應她的是一發子彈,我還想繼續扣動扳機,可是女士官身後的牆壁有什麼東西射出來。我下意識進入速掠狀態,這才看清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十數根長矛一樣的石錐從女士官身後的牆壁長出來。這些石矛拉長的速度比我射出的子彈還快,女士官隻是微微側過頭,子彈便被迎麵而來的一根石矛撞開。在高速世界中,石矛的延展速度幾乎和我跑步的速度一樣快。幸好我並非和它們比賽速度,這些石矛並非直直插過來,以我原來所在的位置為準星,呈現錐狀,越靠近底部,石矛之間的空隙就越大。我向前奔馳,從石矛之間的縫隙鑽了出去,沒片刻就到了女士官身邊。她的反應很快,但是還不夠快,刀狀臨界對衝兵器揮向她頸脖的時候,她才剛剛傾斜身子,做出閃躲的樣子。我一刀揮下,立刻把她的頭砍下來,並脫離了高速世界。她的頭顱還沒有落到地上,上下左右又射出石矛。我再次速掠,擦著石矛的邊緣離開,結果那些石矛毫不遲疑地將女士官的身體洞穿,發出金石交擊的聲音。那顆頭顱掉在地上,也發出沉重的撞擊聲。在砍中她脖子的一刻我就感覺到觸感不對勁,果然她提前一步變成了雕像。真是令人棘手的超能力,尤其在這個特製的密室中,隻要她不犯錯誤,我想不出任何能夠殺死她的辦法。每當我脫離速掠狀態,就有石矛從四麵八方射出來,這些石矛一旦成型就不會消失。我儘力閃躲,用刀狀臨界兵器擊碎阻攔道路的成型石矛,在縫隙中跳躍,如同毒蛇一樣沿著石矛盤旋,就算如此,密室的空間也漸漸被成型的石矛填滿。當我再一次脫離速掠狀態的時候,除了以自己為中心,直徑兩米的球型空間,四周已經完全被折斷的石矛封死,之間的縫隙即便橫躺身體也無法出入。我提著刀狀臨界對衝兵器在原地轉身四顧,可是無論怎麼觀察,都感覺不到有任何逃生的希望。如果刀狀臨界兵器能夠啟動,足以一次性將這些石矛打碎,甚至徹底把密室摧毀。就算對方能夠藏進牆壁和地下,也無法逃開強烈的震蕩波。“貓捉耗子的遊戲到此為止吧。”女士官的聲音傳來。倏然間,數十道黑影從圍住我的石矛斷截麵中射出來,我再次速掠。無處可逃,隻是為了進入高速空間。從石矛斷截麵延伸出來的是更細的針狀體。我儘力扭轉身體,掃斷攻擊致命部位的針狀體,主動衝進石矛斷截麵延伸出來的針狀體中,之後反握刀狀臨界對衝兵器,抬起手臂,擋在左眼前。脫離高速世界的一瞬間,鑽心的痛楚從腰腹和四肢傳來。我被這些針狀體貫穿身體,懸掛在半空,半分都動彈不得。雖然沒有立即死亡,可是我明確感覺到,自己的動脈被割斷了,還被刺穿了骨頭和一部分內臟,血液不斷從傷口流出去,迅速帶走身體的活力。就在這種情況下,我仍舊不覺得自己會死在這裡,尤有精力嘲諷去自己,想象那位聖子被釘在十字架上時,到底在思考些什麼。我低下頭,看到從自己體內湧出的鮮血聚成濃稠的一大灘,異常濃厚巨量的鮮血散發出撲鼻的腥味,卻讓我感到萬分安心。當我開始感到疲乏和寒冷的時候,女士官從正前方的地下浮起來,在她升起的地方,石矛一條條地消退。“看看你自己吧,這就是垂死掙紮的下場。”她將扁帽從頭上摘下來,仰頭看著我,一副冷嘲熱諷的口吻說,“你本來可以痛快一點死去,現在卻隻能慢慢聆聽死神的腳步聲。”似乎對她的挑釁產生反應般,我的左眼球不由自主地轉動起來。右眼的視野已經模糊,可是左眼的視野反而更加清晰。我甚至看到了位於她湖藍色瞳孔中的自己。左眼球在鼓動,我似乎產生了幻聽。我可以聽到她的心跳聲,正漸漸和左眼球鼓動的頻率重合。咕,咕咚,咕咕咚,咕咚咚……咕咚!咕咚!咕咚!這聲音越來越大,仿佛在耳邊擂鼓一般。“聽到了嗎?”我對她說。“什麼?”“你的心跳聲。”她似乎已經察覺到不對勁,堅定的眼神讓我確信她會立刻殺死我。可是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臉上浮現錯愕和驚惶的神情。她扭動肩膀,就好像是被捆住一樣掙紮,可是這種掙紮也在片刻後停止了,整個人僵在那裡。“你做了什麼!?”她隻有嘴巴還能開合了。從那冷厲的聲音中,我聽出一種外厲內荏的恐懼。也許她一念之下就能讓石針再次延展,將我徹底變成仙人掌一樣,或者融入牆壁中躲藏起來。如果她做得到,早就那麼做了,可是她現在似乎已經用不了這種控製土石的超能力了。我覺得體內似乎有一團火在燃燒,熱量不斷從每一個細胞中散發出來,似乎這個身體要融化了。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傾訴,又像是在唱歌,在唱一首歌頌生命的童謠。無論我如何努力去聽,那聲音都顯得飄渺依稀,隻覺得這聲音帶給自己無比的平靜,就像和她一同回到母體,退化成胚胎,又變成最原始的DNA。我們就是那兩條螺旋交錯的基因鏈,也是每條鏈中彼此緊密結合的分子。我知道,體內的“江”蘇醒了。我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隻有意誌還能活動。右眼的視野產生殘影,似乎眼前的世界在不斷晃動;左眼的視野卻處在一片白色的光亮中,世界變得越來越耀眼,女士官也被這團光包圍起來,隻剩下一個輪廓。那輪廓在光芒中也發生扭曲,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甚至覺得那是真江的身影。“不是我。”我對眼前由光組成的人形輪廓說:“是她做了些什麼。”我垂下頭,看到自己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腳下那些濃稠粘滯的血液卻散發濃烈的光芒,無比的鮮豔亮麗。這團血紅的光芒在石矛的縫隙中流淌,分出涓涓細流,蕩漾著陣陣漣漪。漣漪一波推一波,形成小小的浪花,發出澎湃的聲音。“不,不要過來,不!”女士官淒厲地驚叫起來。聚集到她腳邊的血紅色如同擁有生命一般,沿著腿部向上蔓延。白光組成的人形輪廓漸漸變成血紅色,片刻後,更是蓋過她的嘴巴,讓她徹底安靜下來。又是一陣劇痛傳來,這是因為洞穿我的石針正漸漸抽回去。當將我支撐在半空的石針徹底消失後,我重重摔在地上,一陣頭暈腦脹。地麵很乾涸,那些濃稠的鮮血一滴不剩地爬向女士官,當我的視野回複正常時,眼前的她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血人。血液好似皮囊一樣,裹出一個人形的輪廓,如同一尊猩紅色的蠟像。人形的嘴巴大張,驚駭凝固在臉上,令人一看就感到脊背發麻。我勉力從地上站起來時,所有的石矛都消失了。或許是流血過多的緣故,我雙腳不停地打抖。在我的注視中,裹住女士官的血液再一次發生變化,一個勁地朝她大張的嘴裡湧去。隨著血液的灌進體內,體外的血液也從頭頂開始下降,女士官的五官又露了出來,隻是那驚駭的神色仍舊僵化在臉上。她的頭還是保持著當時微微上仰的姿勢,眼睛能夠轉動時,立刻翻下來盯著我。我覺得那不是她自願那麼做的,因為那眼神和表情都在顯示,她的精神快要崩潰了。她開始發出咕嚕咕嚕的吞咽聲,因為血液不斷加快速度,沿著大腿、胯部、腰際、胸口、頸脖湧進她的喉嚨中。最後一絲血液都進入她的嘴巴裡時,她的身體一鬆,立刻用雙手按住喉嚨,彎腰痛苦無比地乾嘔起來。“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做了什麼……”她來來去去都是這句話。我沒有對她做任何事,隻是努力撐著膝蓋站在原地,掏出存放灰石的袋子。因為覺得隻是用魔紋的左手去握住,消化得太過緩慢,於是抓了一大把塞入嘴巴中。我囫圇吞下堅硬的灰石,喉嚨和胃部都感到極度的不舒服。過了一陣,灰石終於發揮效用,大量失血後的疲憊和寒冷被漸漸驅散。當我能夠站直身體的時候,女士官也終於停止作嘔。那片地很乾淨,她什麼都沒能吐出來。“999……”女士官喃喃自語,臉上的驚恐尚未消退。她搖搖晃晃直起身體,轉頭四顧,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目光從我身上掃過,那雙眼沒有焦距,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我一般。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雙手上,似乎要找出自己身體的異常之處。“它就在這裡,它就在這裡……”我注意到,她用的是“它”,而不是“她”。然後,女士官的目光終於落在我的身上。“她是什麼東西?”這時她又用回“她”了,她大聲向我咆哮:“她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你是末日真理的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答案。”我的心中無比平靜,我明白她心中的憤怒和恐懼,我對她說:“你來告訴我,她是什麼。”我不清楚真江到底是什麼東西。是人?或者是擬人的異類?但是我也曾經曆過她所經曆的一切,她作為敵人,這個過程中遭受到的心靈上的折磨更加強烈。在恢複活動之後,一切正常並不能帶給她任何安全感,她看似從精神崩潰中恢複過來,可我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一切全是假象。我不說話,攻擊並非需要動手,一切的進攻從被貫穿的一刻就開始了。“我要殺了你!”女士官壓低了聲音,“告訴我,否則我就殺了你!”可她到底沒有動作,隻是站在原地用如同野獸一般的眼神盯著我。她一招手就可以喚出無數的石矛,將這個密室再次變成鐵處女一樣的所在,我會在下一刻就被貫穿,可是她隻是定定地站在那裡。“我不知道。”過了一會,我回答道。“你是她的男人!”她的胸口劇烈起伏,好似犯了哮喘一般,“你隻要問她,她就會告訴你,我知道她會告訴你!不要對我撒謊!”“我沒有問。”我說。“沒有問?”女士官神經質一般大笑起來:“你沒有問?你是傻子嗎?還是瘋子?我告訴你,她是999,我是16,我們都是末日真理,而你是安全局的人,你現在跟我說你從沒問過她的來曆?你也看到了,那絕對不是正常的東西,她是人嗎?告訴我,她是人類。”“我知道。”我摸著左眼,對她露出笑容:“她就在這裡,我告訴過你,她是不死的。”她似乎被我的笑容嚇著了一般,不由自主後退兩步。“她就在那裡?她在你的身體裡?”她的喘息更劇烈了,“你這個瘋子!你們都是瘋子!”我朝她走去,似乎有一股力量壓迫著她,讓她不斷倒退,一直靠在牆壁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數十支石矛從四麵八方射出,可是沒有一支插在我的身上,就像囚牢一樣將我圍起來,可是我卻覺得,有一種力量拱衛著自己。“不可能,怎麼可能,我對準你了……”女士官慌亂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繼而又拍打自己的身體。我隻是在石矛的牢籠中注視著她,看她向後緊緊貼著牆壁,又趴在地上,似乎想要鑽下去。可是她想做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在這個時候,她完全失去了那種超自然力量。我不明白,像她這樣戰鬥經驗豐富,信念堅定的三級魔紋使者,為什麼會突然失去冷靜,就像是壓抑許久的情緒猛然沸騰起來,讓她根本控製不住自己。就算麵對死亡,她也本該漠然視之,就像那些番犬部隊的士兵,就像那名在野外追逐戰中自爆的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