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依舊燦爛耀眼,可是我的心情卻沒有那麼明媚。我轉過頭朝富江和榮格看去,有好一陣,我們就這麼站在巷道中默默對視著,想著自己的心事。席森神父控製大氣的超能力真是嚇了我一跳,就連富江也露出陰沉的表情。榮格也有些憂心忡忡,但似乎他擔心的是彆的事情,但他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朝我點點頭,慢條斯理地將外套穿上。巷子裡原本有一些攤販和顧客,我們三人莫名從陰影中鑽了出來,站在他們的背後,當他們回頭時立刻嚇了一跳。我不能確定有沒有人注意到我們的行為之異常,不過就算被看到了也沒關係,隻要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施展超能力,區區幾人根本無法形成騷動,就算他們對旁人說,也會被人嘲笑是眼花了。我們一前一後,默默離開巷子,我轉頭向身後瞥了一眼,就看到有幾個好奇的家夥跑到我們出現的那片陰影處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很快就一臉沮喪。使魔誇克的陰影跳躍能力可不是普通人的魔術。富江在爆炸發生的時候,按照榮格事先交代過的緊急應對方式將車開到距離出事地點一百多米的另一條街道上。我們回到越野車裡,關上車門後,將日常的喧囂徹底隔絕在外。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裡,一種安全和解脫的感覺襲上心頭,可是隨之而來的是如亂麻般的煩思。之前的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急轉直下的事態打得我們措手不及。車子沒有開動,我們就這麼靠在自己的位置上,隻聽到三個人沉重的呼吸聲。“那個老家夥……”富江咕噥著,如果不是和我約定好要儘量遵守安全局的章程,她鐵定會使用臨界對衝兵器。也隻有使用臨界對衝兵器,才能和席森神父分庭抗禮,這還是在對方並沒有特殊武器的前提之下。不過那樣一來,一定會讓糟糕的局麵雪上加霜。黑巢雖然在行動綱領上比末日真理要消極一些,大多情況不會肆意曝露自己的存在,也不會肆意破壞社會正常的秩序。不過若是咄咄相逼,這種自我約束就會立刻雲消瓦解,到頭來蒙受損失最大的還是負責維持秩序的安全局。在這一點上,席森神父他們在白天采取這種激烈的行動方式,也是看準了安全局投鼠忌器。“接下來怎麼辦?”我打破沉默問道。榮格頓時從沉思中醒來。“保持原計劃不變。”“真是令人憋氣,我們原來做得好好的,結果這些家夥突然闖進來,好像比我們還了解情況的樣子。”富江不忿地說:“我們之前的行動不是白費了嗎?”“我們的情報獲取能力本來就是三個組織中最低下的。不管黑巢的人知道什麼,取走了什麼,都不是我們原來就有的東西,所以不要自亂陣腳。”榮格無動於衷地說:“我們接到了任務,於是努力去調查和解決,這就是工作,不是嗎?我相信我們這個的隊伍是最好的,如果我們失敗了,那這就是命運。”“你和席森神父很熟悉?”我終於問出醞釀已久的疑惑。“……他是我的教父,也是我進入警界的引路人。”榮格沉默了半晌道:“他在成為天選者之前就是全世界最優秀的談判專家之一。他在安全局的時候提攜了許多後輩,十分了解安全局的機製。”真沒想到榮格和席森竟然有這一份人情關係在內。“雖然這麼說有些不合適,不過就算是現在,我仍舊十分尊敬他……”榮格刻板的臉上沒有任何崇慕的神色,但是他淡淡的口吻令人感覺到這份感情的真摯。這種情緒我是明白的,也許,就像我曾經想要成為榮格這樣的人一樣,榮格在很久以前,也希望自己能變成席森那樣的人吧。可是到頭來卻分道揚鏢,若換做是我,假設有一天,榮格脫離安全局加入黑巢,並且為了得到一些東西,不惜去破壞正常人的生活,我想自己也會感到無法理解。但是,這種難以置信和無法理解並不能擊碎自己曾經仰慕崇敬對方的心情。“沒想到崔蒂也變了。”我自言自語道。“崔蒂是誰?”榮格問。“在末日幻境相處了一陣的同伴,當時她還不是魔紋使者。她在洛杉磯警局工作。”榮格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盤,扭動鑰匙發動引擎。“其實,在警界工作的人,加入黑巢的人遠比加入安全局的人多,加入末日真理的人則是最少的。”“為什麼會這樣?”我不由得對這個比例感到驚訝。“你沒當過警察,尤其是底層的警察。”榮格語重心長地說:“他們看到了太多的事情,那些事情往往讓人充滿疑惑,懷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確。有些時候,事情的發生和結局並不能用正義和邪惡來區分。這個世界沒有太多單純的黑色和白色,但如果你常常麵對灰色,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被腐朽。你要小心,烏鴉,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惡魔,而是不知道是惡魔還是神明的東西,它不會直接告訴你,你所作的事情是錯誤的,可是,它卻會讓你感到疑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對的。”“那麼……我該怎麼做?”雖然書本上有提到過類似的道理,自己也曾經遭遇過類似的境況,但是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我理解崔蒂的選擇,可是我並不想變成那樣的人。“你現在做得不是很好嗎?”榮格隻是這麼對我說:“遵從自己的意誌,不要被疲憊和痛苦遮蔽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也許妥協能讓你更快樂,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問問自己,是否願意接受那種輕鬆和快樂。”“你不是很明白嗎?如果是自己的選擇,就算是痛苦和悲傷也甘之如飴。”富江終於褪下陰霾的臉色,恢複了原本爽朗的笑容。是啊,抑製自己最真實的感覺和想法,或許能夠活得輕鬆一些,但是那終究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我在這些日子裡,曾經有過恐懼、疑惑、悲傷和痛苦,可是那並不全是不好的事情。比起學生會時代的自己,我更喜歡孩童時和現在的自己,並覺得這才是屬於自己的生活。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從之前就一直沉重的心情,不由得輕鬆下來。我們回到快餐店附近時,那裡的大火已經被撲滅,圍觀的人群也被驅散了。黃色的隔離帶中,快餐店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有一半完全坍塌了,另一半則呈現融化狀,遙遙望去,裡麵殘存的器具就像是熏黑的內臟,遠遠就能嗅到隨風而來的刺鼻焦臭。沒有惹出人命,受傷者也僅僅是輕傷,在普通人眼中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消防車和急救車已經離開,隻剩下警察帶著口罩和安全帽進進出出,在惡劣的環境下搜索可能殘就發生在距離警局不遠的地方,留的證據。不過,火災案件總是不會留下太多的線索,而當事人對起因也莫衷一是,想必最終隻能當作一起懸案。這起發生在距離警局不遠處的爆炸案對向來平靜的鎮子來說,就像是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一顆巨石。雖然沒有證據顯示有人為的跡象,但從僅有的證詞中,也不能肯定不是惡性犯罪,甚至隨著時間的流逝,在利益和心理層麵的推動下,輿論會逐漸趨向後者,對鎮民的影響力或許僅次於十年前的精神病院大火案。這是榮格和富江的判斷,兩人都是這方麵的專家,對於事態發展的估測幾乎是百分百正確。無論如何,警長恩格斯都必須站出來,給出一個讓警局內部和鎮上居民都能接受的說法和處置。他不得不親臨第一線主持現場的善後工作。和各方麵的負責人交涉之後,恩格斯俯身鑽進隔離帶,在一個老警員的引領下視察現場,聆聽專家的初步推斷。不久後,跟蹤案件進展的報告就會陸續出現在他的桌麵上,那時才是我們插手的時候。雖然知道這起案件和天門計劃有關,但是我們的人手不足,而且身份容易引起對方的警覺,情報的初步收集和整理工作還是交給當地警局比較好。不久,恩格斯灰頭土臉地出來,雙手叉腰,一臉無奈地仰望蒼藍的天宇,半晌後離開現場,返回警局總部。看來這場大火果然沒有給他留下太多的東西,他必須回去思考社交辭令了。對他而言,雖然有些麻煩,但是並非無法解決,畢竟他的政治手腕比斷案能力優秀得多。問題在於,他是否知道這件爆炸案和天門計劃有關?作案者不是和他進行交易的那夥人,而是突如其來的黑巢成員,這想必會讓他的思維產生混亂,也許會暴露出一些馬腳。另一方麵,我們也不能肯定,黑巢的人是否和我們一樣在監視這位恩格斯警長。午餐的時候,榮格去另一條街買來薯條、可樂和漢堡。“真可惜,你們吃不到那家快餐店的特製漢堡了。”他有些遺憾地對我和富江說。“沒關係,我其實不怎麼喜歡吃漢堡。”我這麼說道。富江才不理會這些,她撥開包裝紙,一口撕下一大塊麵包和肉塊,鼓著腮幫,模糊不清地說:“你太挑食了,其實這個漢堡做得挺不錯。告訴你一個竅門……”說到這裡,沒有一點淑女的風度地吞咽下去,拿起可樂灌了一氣,打了一個嗝,歎息道:“這玩意就是要像我這麼吃才美味。”她盯著我,示範一般做出狼吞虎咽的模樣,我不由得看了看自己手中一共四層的巨無霸漢堡,就算我學著一口咬下去,嘴巴能不能張那麼大還是個問題。硬撐下去,說不定臉頰肌肉會被拉傷吧?最後,我還是決定將上兩層和下兩層分開吃。當我那麼做的時候,發現榮格刻板的臉上投來一種令人不怎麼舒服的目光。他正雙手用力,試圖將四層漢堡壓得更扁,以方便入口,可我覺得那麼做才是無法恭維。“乾嘛這麼看我。”我不滿地問道。“真是太可惜了。”“什麼?”“這可是四種不同的口味。”榮格表情不變,如同石雕一樣,一口咬下去,咕噥著說:“像你這樣分開吃,根本品味不到這個漢堡的真諦。”“嘿,我可不知道你們兩個都喜歡吃漢堡。”“我什麼都喜歡吃。”富江說。“給你看樣東西。”榮格從車頂櫃取下一個吊墜,扔到我手中,“這是我剛工作的時候,在堪比薩斯漢堡美食大賽上獲得的銀牌獎章。”這個人竟然還有這玩意,從外表上一點都看不出來。我一邊在心中嘀咕著,一邊隨口問道:“是比賽吃漢堡?大胃王?”“對,不僅堪比薩斯的食品商都會參加,還有許多外來的食品商,有機會我帶你們去見識一下。”“你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哪個?”“席森。”榮格說出的名字真令人意想不到,可是他接下來喊的口號讓我和富江差點被嗆死。“隻有漢堡才能拯救人類。”從他沒有表情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他是故意調侃,還是真的那麼認為。總之,他此時的表現讓我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這個整天臭著臉的上司原來並不缺乏幽默感,隻是笑話有點冷。“你在玩笑嗎?”富江說。“這是席森離開安全局時說的。”榮格一板正經地說。“真是夠了。”我喃喃自語,用漢堡塞住自己的嘴巴。車子裡的冷氣令人昏昏欲睡,填飽肚子後,我們約定每人負責兩個小時的監視工作,結果我躺在富江的大腿上,一直睡到被她搖醒,這才發現富江不知何時回到副駕駛位上了。這個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原本由我負責的時段被富江接替過去。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昨晚做了噩夢後一直沒有睡好,實在太疲倦了。榮格沒有說什麼,雖然他的工作原則一板一眼,但也是個挺有人情味的上司。越野車已經開動起來,沒一會,我就注意到自己一行人正在跟蹤前方一輛黑色轎車。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牌子,不過外型充滿一種老式的優雅。“有動靜了?”我用力揉搓臉蛋,一邊問道。“恩格斯接到一個電話,對方屏蔽了警局所有的線路,隻留下一條臨時專線,巴赫說像是老式駭客的手法,不過無法確定來電者的具體|位置,隻確定是從鎮郊發出的。”“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嗎?”“不知道,不過從恩格斯的行動來看,是個出乎意料的訪客。”跟蹤了一會,恩格斯的車子果然一直開往鎮郊,可是這樣一來,路上的車輛就會減少,被恩格斯意識到自己被追蹤的幾率會大大增加。我們在事情變成那樣之前,將車子停在靠近鎮邊的汽車旅館處,這樣一來,就必須依靠我們身為魔紋使者的能力了。無論是我的使魔,還是速掠能力,在這個時候都能大派用場。我放出誇克,讓它繼續追蹤前方的車輛。然後保持一定的距離,帶著富江和榮格在高速通道中向前飛奔。恩格斯的老式轎車在荒地中停下來,前方不到三百米處就是公路,隻是荒野的地勢比公路要低上至少五米,地麵上左一蓬右一蓬,長滿了雜草。距離轎車不遠的地方,一輛拖車停靠在那兒,拖箱有十米長,三米高,正對著我們的一側有門窗,還有一個方便出入的小鐵梯,和一個住宅幾乎沒什麼不同。窗口懸掛著窗簾,看不清裡麵的東西。恩格斯急躁地踢飛腳下的石子,快步走上鐵梯,用力敲門。“是我,恩格斯,開門。”他不客氣地叫道。不一會,門就被人從裡麵打開了,隻開了一條容人躋身而入的縫隙,我們甚至看不到門後那人的樣子。恩格斯二話不說,進去之後,門碰的一聲被用力關起來。我讓誇克落在車廂頂上,張開連鎖感知的球形領域,通過我和誇克之間的使魔連係,拖箱中的情景徐徐在腦海中展開。儘量節約大腦的運算資源,所以在探知裡麵隻有兩個人後,我立刻就切斷對其他物品的感知,即便如此,仍舊無法完全勾勒出和恩格斯對話的人的相貌。隻是感覺他和恩格斯一樣年紀,或者更大一些,身材也比較佝僂。恩格斯有些坐立不安,對方送上一杯水,他一口喝儘,對方又倒了一杯,恩格斯這才平靜下來。“為什麼要回來這裡?”恩格斯壓抑著情緒問。“因為我聽到了召喚。我也不想回來,可是不得不這麼做,你不會明白那種感覺。在外遊蕩的日子,我反複都在做那個噩夢,現在我終於醒悟了,我是屬於這裡的,無論是生還是死。在那一夜,這個命運就決定了。”那人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