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恩格斯沒有把話說完,但是他的態度足以讓我們證明推斷的正確性。正常而言,隻有山頂公寓的住客,或者說,必須在山頂公寓那一帶徘徊,才會受到天門計劃的影響。如今托馬斯的失蹤肯定和執行天門計劃的神秘組織有關,這下子我們知道該去哪兒找人了,恩格斯也知道,但是對方的行動十分迅速,托馬斯生還的幾率不超過百分之三十。問題在於,瑪索也好,托馬斯也好,兩人也許都在山頂公寓中,可是進行祭禮的卻是不同的兩夥人,因此祭禮的具體地點也不會是同一個。也就是說,以山頂公寓作為掩飾的秘密區域比我們想象的更大,而且有一部分由當年恩格斯和索倫擴建,因此那個地方的具體結構連山頂公寓的主人小斯恩特也不完全知曉。他所興建的公寓,不過是建立在當年精神病院表麵的遺址上。“好吧,我不知道托馬斯跟你們說了些什麼,我也不覺得他會跟你說什麼。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不管你們知道什麼,都沒有證據。”恩格斯警長說。“如果他是個守信人,就不會回到鎮上了,不是嗎?”富江打擊他道:“而且,我們已經有證據證明,布爾瑪的店鋪被引爆,正是因為有人泄露了她的事情。那個關鍵性的玩意在她手中,對不對,知道這件事的隻有你們這幾人。”“該死的!托馬斯!”恩格斯動搖了,他無話可說,隻是低聲咒罵著泄密者。富江隱蔽地朝我一笑,我們都知道,托馬斯根本就沒有說出最關鍵的一點,那就是,當年的當事人究竟還誰。大部分的情況都是我們自行整理情報後推測的,現在看來,和實際情況沒有太大的出入。“我們手中的確沒有證據,可是我要告訴你,恩格斯先生。這個事件的重要性超出你的想象,我們甚至不需要證據。”榮格繼續對恩格斯施加壓力,“不過,我們來這裡不是為了伸張正義,而是為了解決你們當年沒有徹底解決的事情。”恩格斯猛然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他,壓低音量咆哮道:“解決?怎麼解決?這都是你們這些城裡人乾的好事,艾琳、蒙克和斯恩特本來都是好人,都是在城裡轉了一圈才變成那樣!”“恐怕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我知道恩格斯心中的怒火,也不想繼續打擊他,但是有些事情必須讓他知道,“我們認為艾琳是這個事件的幕後指使者之一。”“什麼?”恩格斯驚呆了。“而且,蒙克和斯恩特也不是元凶,他們隻是被人利用了而已。”榮格平靜地說:“還有另一批人,從頭到尾參與了計劃。我們要對付的就是那些人。”恩格斯的臉色變得灰白,似乎全身的氣力都流失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氣,似乎一停下來就會窒息而死。有那麼一陣,他一直閉著眼睛,臉上變幻著痛苦的表情。“好吧。”半晌後,他問道:“你們說,我該怎麼辦?我可以告訴你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而且明確跟你說,我的確做了一些違法的事情,但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也不會出賣我的朋友。”“我們也相信你沒有做錯事情,不會勉強你說出那些朋友的名字。”榮格寬了寬他的心,說:“我隻想知道,那個孩子,索倫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是怎麼進入夢境中的,這十年來,你們又是如何得到和那種超自然現象做對的力量?”“就這樣?”恩格斯終於平靜下來,視線在我們的臉上來回移動。“還有一件事。”我刻意補充道:“瑪索,之前住在山頂公寓裡的女人,我想知道她現在在哪兒。”恩格斯煩躁地來回踱步,他顯得十分緊張,好幾次拿出手機,又重新放回衣兜裡。他當然緊張,因為和十年前不一樣,他將自己看作是這個鎮子的保衛者,可是他現在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他無法阻止小斯恩特拿回自己家的產業,那棟山頂公寓,也無法阻止對方秘密進行天門計劃,可他一直認為自己可以像過去一樣,利用祭禮的方式,和索倫聯手狙擊天門計劃。何況,隻要不進入山頂公寓的範圍,就不會受到影響。可是現實給了他當頭一棒,祭禮仍舊開始了,而且來勢洶洶。對方也不是隻有小斯恩特一人,有一個龐大而神秘的組織在背後支撐著整個計劃。現在和當年不同了,他們在過去抽冷子給蒙克和斯恩特下絆,成功是或許是因為那個組織的失誤或彆有想法,無論是什麼原因,如今那個組織不會重蹈複轍。經過十年的潛伏和準備,他們絕對不會手軟,就像白蟻一樣,一點點啃噬這個鎮子,最終,恩格斯的家庭也會陷入其中。恩格斯知道,托馬斯的失蹤就是一個信號,還有布爾瑪,他不知道襲擊布爾瑪的另有其人,可是他一直在懷疑,對方也向布爾瑪下手了,很可能有人出賣了他們,將那個關鍵物品在布爾瑪手中的消息泄露了。到底是誰是叛徒?到底是什麼人在暗中下手?如果自己一家立刻離開這個小鎮,或許可以逃離恐怖的漩渦,不過他能就這麼離開嗎?會有人相信他的解釋嗎?突然拋棄自己的工作,會對自己的家庭造成怎樣的影響?他是因為使命才留在這個鎮上,如今真能甩手不乾嗎?何況,沒有人能夠保證,就算離開鎮子,能夠一輩子躲下去嗎?神秘組織和情報局都在盯著自己。就算成功逃離了鎮子,看看托馬斯吧,他混得簡直不成人樣。他,還有他的家庭,能夠這麼生活下去嗎?從恩格斯表情、動作和眼神中,我讀出了他心中的想法。這種壓迫是我、富江和榮格聯手施加的,就像一個火藥引子,將他的焦躁和恐懼引爆出來。他的種種反應都在我們的預料之內。在我們的眼中,恩格斯就是被一張無形的蜘蛛巨網粘住的獵物,自始至終,他隻有和我們聯手這條路可以選擇。“我可以保證你的家人的平安。”榮格說:“隻要你願意,他們今晚就可以走,還有一大筆錢,在城裡過上體麵人的生活。我們絕對不會計較你們當年做了些什麼,因為你現在做的,足以彌補當年所有的罪行。”榮格平靜的聲調終於將恩格斯的肩膀壓垮了,他仿佛突然間衰老了十幾歲。我理解他的想法,他曾經以為自己能成為這個鎮子的英雄,他有那樣的責任感和行動力,在某些方麵來說,他和我是相似的。“好吧,我告訴你們,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們!”恩格斯垂頭喪氣地說:“不過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必須立刻行動。我不清楚你們說的那個組織,可我了解小斯恩特,如果是他抓走了托馬斯,一定會將之當成籌碼。托馬斯還有救,我們必須救他,因為托馬斯是祭禮的一部分。”“瑪索呢?就是被你們抓住的那個女人。”說不在意托馬斯是謊話,可是我更加在意瑪索,就像恩格斯一樣,我不會忘記自己的承諾。“瑪索?是的,瑪索。我調查過她,她隻是個妓|女,不是嗎?”恩格斯仿佛自言自語般說。他的目光和我稍一接觸,立刻偏開了,僵硬的眼神中隱藏著愧疚和痛苦。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可是這十年來他已經麻木了,為了對抗那個噩夢,他已經做了太多違背良心的事情,唯一支撐著他的,就隻剩下保衛鎮子,犧牲少數保護多數的大義。我不覺得他會認為自己做錯了,可是他的確無法坦然地和我對視,我覺得這是他不如我的地方。我不會變成像他這種人。也許,就像他說的那樣,瑪索隻是個妓|女,不過對我而言,她仍舊是我的朋友。“我不想批判你的想法和行為,可是,恩格斯警長,你得記住,這可不是正義。”我盯著他說:“而且,瑪索不是普通的妓|女,是高級妓|女。”恩格斯好似噎了一下,臉上滿是詫異。“有什麼區彆嗎?”他問。“沒有。”我如此回答道。富江看了榮格一眼,聳了聳肩膀。“她已經不在我們手中了。”恩格斯說:“她被……獻祭了。”獻祭這個詞,他說得十分艱難。“那麼告訴我,恩格斯警長,瑪索還活著嗎?”“活著?”恩格斯的臉僵硬地扯了個笑容,“能說活著嗎?也許吧,但是和她一樣的人,再也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你們在什麼地方進行獻祭?”榮格插口問。“我會告訴你,不過,你得先幫我帶回托馬斯。”恩格斯片步不讓地說。當他冷靜下來的時候,又變回了那個油滑的政客。於情於理,我們都隻能按他說的做。若撇開人情不提,托馬斯也比瑪索更加重要。不過,正因為恩格斯岔開關於瑪索的話題,所以更讓我覺得現實中的瑪索的處境已經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這令我有些喪氣和內疚。“烏鴉?你怎麼想?”榮格突然問道。對於他征詢我的想法的舉動,我感到十分驚訝,若換作我,鐵定會一口答應恩格斯。不過,現在我有了新的想法,或許我們這個分隊仍能兵分兩路,不過這個想法有點危險。解救托馬斯的行動一定會和神秘組織發生衝突,如果我和富江不在,將會大大降低己方的戰鬥力。在這種敵暗我明的情況下,分兵行動總是危險的。不過,沒等我說出來,就看到一個警員飛快地朝這邊跑來。他氣喘籲籲地朝恩格斯警長敬禮,疑惑的目光在我們的臉上掃過。“什麼事?”恩格斯問他。“搜索隊失去了嫌疑人的蹤跡。”警員說。“怎麼回事?”恩格斯皺了皺眉頭。“腳印消失了,而且警犬也嗅不到氣味。”對方解釋道,“不過我們找到了一個手機。”“手機?”我們麵麵相覷。報話的警員隻是轉述前方行動人員的情報,他的年齡和職位都無法對情報進行深入分析,所以我們決定到現場看看。我們繞過拖車朝荒野深處行去,地麵坑坑窪窪,變得越來越乾燥,植物的分布也變得集中起來。有植物的地方呈現大片的綠色,沒有植物的地方就是一片枯黃,似乎隻有這片地區呈現戈壁式的風貌,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靠近鎮子的地方就有大片青蔥的樹木和一個巨大的湖泊,公路延長線上也不缺乏綠色,按理來說,周邊地區應該不缺乏水源和植被才對,偏偏這裡就像是傷疤一樣突兀。我就此詢問恩格斯,可是他也回答不出來。這裡並不是近二十年間才變成這個樣子的,據說在他祖父輩,甚至更久遠的年代,在瑪爾瓊斯家的貴族爵位還有效的時候,就已經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了。就像每個獨特的地方都會產生傳說一樣,也有一些關於此地的傳奇故事流傳下來,大致上和其它地方的怪誕傳聞差不多——某人和妖魔鬼怪做了什麼交易,於是便成了被詛咒之地。基本上,大家都相信,如果真有某人做了那樣的交易,那一定是瑪爾瓊斯家。那個家族在本地曆來富有神秘色彩。雖然地理上有些獨特,但在當地人眼中已經不足為奇,也很少有聽聞此地發生和“詛咒”一詞聯係起來的案件。外地人同樣不感興趣,也隻有本地人才當作搖籃邊的童話偶爾提起。不過,雖然恩格斯儘量用不以為然的語氣跟我們解釋,這些傳聞都是無稽之談,不過那種不以為然的神情很是僵硬。這個鎮子發生了這樣那樣的慘絕人寰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是圍繞著艾琳·瑪爾瓊斯打轉,完全可以顛覆一個無神論者的世界觀。更何況,恩格斯並不是無神論者,他每個禮拜都會做祈禱。不止是他,就連我,也許還是富江和榮格,以及切身參與到這次事件中,並且了解當地曆史的人,都會在心底一種陰影般的想法——傳聞也許發生了偏差,但的確有原型的存在,否則艾琳、蒙克和斯恩特又怎能突然間讓天門計劃取得成果呢?那是在他們之前,無數人嘗試過,卻沒有一次成功的事情呀。艾琳的家傳項鏈,不也正是天門計劃的關鍵物品嗎?風變得越來越大,黃色的沙塵撲來。我們不得不抬起手,將迎風的半邊臉遮住。天氣清爽,涼風習習,本是喜聞樂見的好說法,但放在此地,就變成了一個糟糕的形容。這一帶的搜索員們壓著帽簷,不住地咒罵著這鬼天氣。獵犬被人牽著,已經不再跑動了,隻是在固定的地方來回踱步。他們所在的地方,就是線索消失的地方。一路行來,不斷出現用黃色牌子標記出的腳印也到此為止。從殘留的線索進行判斷,帶走托馬斯的是一夥人,至少有四人。不過就像警員報告的那樣,沒有氣味,沒有腳印,那夥人仿佛突然間蒸發了。這種事情無論放在什麼時候都是一個難解的謎題,大家都認為罪犯的智商很高。不過我卻覺得,比起理性科學的邏輯手法,這種消失更趨向於非理性的超自然現象。畢竟對手可是創造出那個奇特而宏大的精神世界的家夥呀。警員提起的罪犯留下的手機就隔在一個岩石上,看上去就像是故意讓人們發現的一樣,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是對方不小心掉出來的。這次搜索行動雖然是恩格斯以個人名義提出的,不過搜索行動仍舊遵循例定方式,在相關負責人吩咐之前,現場必須保持完整。在我們到來前,沒人碰過那個手機。恩格斯從衣兜裡取出薄薄的膠質手套戴上,將手機從岩石上取下來。黑色的外殼的手機,屏幕黑著,牌子被磨掉了,看上去是二線廠商的組裝貨。恩格斯琢磨了一下,將手機啟動,屏幕發出藍光,進入解鎖界麵後發現信號不太穩定,而且電池電量已經所剩無幾。沒等我們檢查手機裡的東西,立刻響起一陣鈴聲音樂。我們彼此看了一眼,這個時候不會發生巧合,打來電話的那方自然是帶走托馬斯的人,問題是,是否立刻就接這通電話。如果巴赫在這裡就好了,說不定他有辦法對手機信號進行追蹤。鈴聲一直在響,似乎隻要我們不接通它就會一直響下去。榮格先是聯絡了留守彆墅本部的巴赫,巴赫表示儘量追蹤,不過難度很大,成功率也很低。“告訴我號碼。”巴赫在那邊說。榮格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將電話號碼告訴他。“不是本地號碼,不過看上去是民用的。”巴赫說:“好了,接通吧,時間越長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