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擺明了是敵非友。我從牆根處跳出來,匕首朝門外甩去,子彈宣泄的速度延緩片刻,然而並沒有刺中對方的感覺。我朝門的另一邊撲去,在穿越門口的瞬間,敵人的身影進入視野中。兩名士兵正氣勢洶洶地端槍掃射,子彈從我的頭頂飛過,餘下一名士兵隻在牆壁的一側露出製服一角。我牽動連接握柄的絲線,落在空處的匕首立刻朝躲起來的那名士兵跳過去。放任他使用法術,比起子彈威脅更大。在這一瞬間,一道身影帶著呼呼的風聲從後方衝上來,撞破窗戶,撐著窗簾撲出去。在這個屋子裡具備這種行動力的人,除了真江就剩下咲夜了。在我落到另一側之前,我再一次勾動絲線,匕首扔下靠在牆邊的士兵,朝正對大門的兩名士兵卷去。從外麵射來的子彈打在地上,但要追逐我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從聲音和威力來判斷,倘若被打在身上,隻要一發就能打斷一個孩子的手臂。當然,這些士兵之前使用的也都是這樣的子彈,雖說已經習慣了,不過閒下心來想一想,還是會不禁一頭冷汗。唔,要不是子彈的直線彈道比較容易預測,否則還真是吃不消啊。從匕首傳來的感覺,似乎和什麼硬物撞上了,不過並不是人體。從外麵傳來的慘叫聲也並非我對付的那兩名士兵傳來的,咲夜突然從窗戶突襲,顯然打了敵人一個手忙腳亂,躲在一邊似乎準備耍什麼陰謀手段的士兵立刻就受傷了。啊,不,應該是死了吧。咲夜現在的戰鬥力可不是開玩笑的,被打了一個出其不意,以這些士兵的能力來說,僅僅是重傷的幾率都太小了。果然,牆那邊的聲息就像是牽線斷掉的木偶。在我的眼角中,製服包裹的身體倒在門邊,頭顱骨碌碌滾出了視野的另一端,紅色的積水不斷向四周擴散。與此同時,射入屋子裡的子彈也變得淩亂渙散,不一會,子彈打擊的聲音就沿著一條歪曲的軌跡,從地麵蜿蜒到牆壁上,變得更加虛弱了。“什麼?這是——哇啊!”慘叫緊隨著質問傳來。匕首在絲線的緊縮中,從門外倒飛回來,落回我的手中。正門處的敵人已經不需要我去理會了,恩格斯和愛麗絲那邊又有了新的麻煩。他們確認這是敵人的攻擊後,似乎猶豫了一陣,才決定從後門離開。可是兩人還沒有走進院子,就被一串凶猛的火力逼退回來。愛麗絲被恩格斯狼狽地撲倒在地上,恩格斯順手要關上後門,可是從院子的牆壁上宣泄進來的火力立刻將整扇門都打散了。翻飛的木片在空中翻滾,還沒有落在緊閉眼睛的兩人身上,我已經從門扇的開裂處看清了來襲者的數量。五名士兵,三名便衣,遠超出正門的人數讓我立刻意識到,正門的敵人不過是佯攻而已。敵人是怎麼找到我們的?雖然隻有我一個人的話,要抵禦這種規模的敵人已經夠嗆,但是我可不會把生還的希望寄托在對方僅僅出動了這些人上。大概是先鋒吧,還是說,那些家夥覺得這些人已經足夠應付我們了呢?也許對方並不了解詳細的情況,如果曝露的源頭在於對麵罩工坊的襲擊,那麼對我們的身份會定位在“叛亂者”,而人數被斷定為“兩人”也並非不可能。進一步考慮,也許他們並不能肯定這裡就是叛亂者的藏身之地。加上事發開始的爆炸事有蹊蹺。那麼對於敵人來說,出於顧慮而不在第一波投入壓倒性的兵力,隻是為了投石問路,那麼這點兵力也可以理解。不過,僅僅是試探的話,敵人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除了恩格斯和愛麗絲,其他人身上穿的可不是本地的黑袍。這樣的想法在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我擲去匕首,將絲線纏繞在愛麗絲的腳上,將他們拖到安全的地方。正門外的交戰聲驟然停止,後門處的槍聲也如心有靈犀般停歇下來。風聲、雨聲和雷鳴再一次成為這個陰沉世界的主宰。爐火搖擺不定,似乎隨時會熄滅一樣,屋子裡的光影簌簌抖動。我四下搜尋真江,她不知何時已經離開椅子,靜靜站在通向院子的後窗處,撩開窗簾向外眺望。她微微側著頭,如同好奇的孩子,毫無恐懼地打量外麵的世界的模樣,令人切實感受到一種精神病態的異常感覺——癡呆、瘋癲,神經質,一種不存在正常倫理道德和社會思維,無法定罪的惡質。環繞在她身邊的擺設被子彈掃得一片狼藉,可給她的背影增添了一種詭異的氣氛。她站在那裡似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明明子彈隨時可以打碎窗戶,直接攻擊到她,可院子處的敵人卻沒有立刻對那片地方發動攻擊。就在這個時候,咲夜從正門處走進來,真江才轉過頭朝她看去。兩人的視線對撞在一起,在閃爍火花之前就錯開了。我不禁搔搔臉頰,就算在這種蓄勢待發的戰鬥中,仍能感受到兩人之間的不對付。雖然並不能用“挑釁”或“針鋒相對”來形容,不過,那種感覺真的很複雜呀。令我覺得尷尬得想要拔腿逃離兩人的視線。充斥在兩人之間的氣場,似乎有些削弱了僵持的緊張氣氛。愛麗絲終於擺脫了驚嚇導致的僵化,發出輕微的“嗚”的一聲。恩格斯心有餘悸地從她背後翻下來,緩緩坐直身體。他朝我投來緊張又疑惑的目光,可是從我這裡也完全看不到院子裡的情況,無從回答為什麼戰鬥突然間就停止了。咲夜看似毫無警戒地走到後門處,動作明顯頓了一下,轉過頭來對我們說:“敵人離開了。”“離開了?”恩格斯和我麵麵相覷,“搞什麼鬼?”可我轉眼間就明白了這是為什麼,不由得發出“啊”的一聲。在恩格斯的皺眉中,我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他們回去叫增援了。“第一波攻擊隻是刺探,他們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情報了。”我擔憂地說:“相信很快就會有更多的士兵包圍這裡,就算我們離開,但剛才那些人也應該沒有完全撤離。在他們的監視下,這個街道裡已經沒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了。”“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之前不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嗎?怎麼會突然間就曝露了?”恩格斯也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不甘地在地上狠狠捶了一記,他將目光抬起來,狐疑地說:“該不會之前的爆炸,是榮格和那個小女孩弄出來的吧?他們失手了,或者出賣了我們。不,這種沒經過商榷就自行采取行動的冒失,怎麼想,都不像那個男人會做的事情。如果他真的那麼做了,一定是有目的的,我們被利用了嗎?他背叛了我們!可惡!”愛麗絲一臉茫然地環視著我們。“恩格斯先生,冷靜一點!”我打斷了恩格斯的猜疑。雖然,榮格的確很可能會為了達到某個目的,而私下采取未經隊伍他人同意的行動,不過從替位的角度來觀察和思考,我無法確定那個目的的存在。這也意味著,就算存在那個目的,也是突然出現的意外。在發生意外的情況下,身為隊長的榮格擁有保留事後追責的權利下,采取針對性行動的權利,即便那個行動會導致一係列的連鎖反應,乃至隊伍的其他人被殃及池魚。不過,既然認同對方作為隊長,就必須對他的判斷保持信任,這一點就算對於我這個副隊長來說也是一樣的。“我很冷靜!可是,現在已經變成這樣了,我還能說沒關係,榮格先生,就算會陪上這條性命也會支持你嗎?”恩格斯不忿地大叫起來。“就像你說的,如果不信任他還能怎麼做呢?你可以一個人衝出去,不擇手段將所有人殺個一乾二淨?”我自認情緒還很平穩,可也察覺自己的語氣稍微重了一些,於是緩下聲來說:“再等五分鐘——”一邊說著,我一邊朝正門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觀察街道上的情況。入目所見一片靜悄悄的,連半個人影都沒有。也不知道是藏回家中,還是在戰鬥的那一陣,全部的居民都被那個巨大的瑪爾瓊斯十字架召喚去了。這個時候,之前發生劇變的氣候重新恢複正常,雨幕垂直落下,天空再一次被灰色的迷霧掩蓋。“現,現在是怎麼一回事?”在一片寂靜中,愛麗絲的聲音顫抖著傳來,“這裡已經不安全了吧,我們還呆在這裡做什麼?”“說的沒錯。”恩格斯順著她的話,發出“嘿”的一聲,撐著膝蓋站起來,“小夥子,我知道你相信你的隊長,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老命搭在這裡。老實說,那位榮格先生很精明能乾沒錯,任何人第一眼都能感覺出來。不過,我一開始就在他身上嗅到了一種味道。我和有這種味道的人打過不少交道,該說是好人還是壞人呢?都不是,他們有自己的原則,以及基於原則的判斷力和行動力,這可比被洗腦過的家夥可怕多了。尤其是在不明白他的原則是什麼之前,想法根本就無法預測。”“然後呢?你想說什麼?”我平淡地反問,他說的事情和他此時的想法,我當然明白,不過,在對待榮格的方式上,我也有著自己的想法。“我想說的是,你真的了解那位榮格先生嗎?”恩格斯拍了拍屁股,露出一種令人感到油膩的笑容,“他的所有行為並非完全基於隊伍的法規條例,這對於按規矩行動的人來說,可真是令人無法忍受的事情。我想,他在部門裡的評價一定不會太好吧,不過確實有才乾,所以也不能棄置不用。本來我就覺得,你們這些情報局的人竟然會來到這個鎮子實在是叫人摸不著頭腦的事情。不過,既然你們的目的就是現在發生的事情,那麼,上麵的人一定對相關情報做過收集,對惡性的發展一定有所考慮。我一直在觀察你們的隊伍構成,戰鬥能力,以及對事態發展的應對方式。現在,已經可以確定了——”老先生攤開手,一副嘲諷的口吻說:“你們都是用來投石問路的棄子吧?”一聲不屑的歎氣聲緊接著他的話音落下傳來。“哼,真是羅嗦。”恩格斯朝聲音的來處望去,視線和真江對上時,不由得皺起眉頭。他沒有親眼見識過真江的實力,而且她又是半途加入者,所以此時才會裝出這麼一副視若無睹的表情吧。“帶領我們突圍吧,烏鴉先生!”恩格斯的表情嚴肅起來,盯著我說:“先不論到底是為什麼才變成這樣的狀況。可是,就算榮格不在,烏鴉先生也擁有領導我們的實力。雖然外麵很危險,但是如果不做些就被甕中捉鱉的話,這裡沒有人會甘心。烏鴉先生現在還這麼年輕,難道就不想有一番作為嗎?就算失敗了,你扔下我們逃走也沒關係!”恩格斯突然變幻的態度和口吻,讓愛麗絲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但是對方最後的一番話明顯勾起她的心思,所以也帶著一絲懇求盯著我。這兩個人,似乎已經斷定了,我才是目前這個屋子裡的主事者。不過,恩格斯雖然對榮格的為人做出判斷,但是顯然並不了解我呢。在很大程度上,我和榮格是一類人。對自己充滿自信,而且相當固執。自以為能夠仗著年長的便宜來說動我,實在太小看人了。他說的事情,我當然不可能沒有考慮過,正是因為有過類似的猜想,所以才會現在堅持自己的判斷。還是那句老話,我相信榮格在意外突發時的判斷和行動。他不是個笨蛋,所以才會考慮到,在沒有我們的幫助下,又無法使用魔紋力量,僅憑那把“妙法蓮華”,以及我交到他手中的子彈,要撕開敵人的封鎖回到現實,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而且,之前的爆炸真的如我們所想,僅憑榮格一個人也是不太可能辦到的,桃樂絲很可能和他在一起。兩人聯手,在臨界兵器的威力下,才會引起如此大的變動。“還有兩分鐘。”我拋下這麼一句話,就不再理會恩格斯,低著頭,抓住藏在衣兜裡的“妙法蓮華”專用子彈。恩格斯的動作滯了一下,發出急切的聲音,還想說什麼的時候,院子裡響起撲通兩聲。恩格斯和愛麗絲的身體一下子就繃緊了。愛麗絲正試圖爬起來的身體立刻又匍匐下去,恩格斯則一臉蒼白,緊抿著嘴唇盯著牆壁,就像是能穿透這堵強看清後麵的東西一樣。不過,顯然來著不是敵人,因為無論真江還是咲夜都沒有過激的動作。當院子裡踩中積水的聲音響起來時,恩格斯也發現了這一點,但仍舊口舌打結地問道:“誰?榮格?小女孩?”身影從後門處轉進來,恩格斯看清兩人的相貌,肩膀頓時鬆垮下來,似乎連腳都有些站不穩了。愛麗絲卻似乎從身體裡湧出巨大的力量,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欣喜地呼出聲來。“榮格先生,桃樂絲。”來人的確就是我們之前談論的那兩人,他們身上的黑袍十分殘破,顯然經曆了一場惡戰。“你們果然還在這裡。”桃樂絲環視著眾人說。“麻煩你了。”榮格一臉平靜朝我看過來,似乎對之前屋子裡發生的爭執了然於心。“第一波的試探剛過去,逃跑的人……”我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已經被我和桃樂絲解決了。”榮格不帶一絲情緒波動地說,“我們馬上離開這裡。”雖然很想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現在並不是述說詳情的時候,我們取下掛在壁爐旁的黑袍,重新披在身上。這種臨時的偽裝也許一點用也沒有,不過在被確認之前,至少可以給人一些心裡安慰。我們直接從院子裡翻牆出去,進入兩座房屋之間的罅道。右側的出口通向街道,左側則灑滿了鮮血,紅色的積水沿著排水道一直向前流淌,濃鬱的血腥味讓大雨根本就來不及衝刷乾淨。扭曲得不成樣子的身體,和軀乾分離的四肢,滾動的頭顱,散落四處的內臟,令人作嘔的修羅場景象一直沿著過道向前鋪開,在路線上不斷有牆體剝離坍塌。恩格斯的臉色更加蒼白了,愛麗絲猛然捂住嘴巴,轉身在牆根處乾嘔起來。咲夜也有些不自在,不過,雖然我也裝出不太自然的樣子,但是,無論在心理上還是生理上,對這樣的場景一點感覺也沒有。儘管戰場很慘烈的樣子,但意外的,在屋子裡的我卻完全沒有聽到戰鬥的聲音。到底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才能無聲無息地殺死這麼多士兵和便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