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景做了一個和幾個星期前那座一樣的魔法陣,也許在紋路上有些許改動吧,但是那些花紋和圖案十分複雜,我從來都沒有仔細觀察,所以也無法確定。和那個時候一樣,大家在她的指揮下將各種儀式器物和祭品按照某種規律依次放好。身為“瘋狂科學家”的近江也親身參與到這個活動中來,大概是被提前知會這種看似毫無科學規律的魔法陣將會成功的緣故吧,她饒有興趣地觀察這座魔法陣的每一條線路,還向八景和森野這兩位神秘學愛好者詢問每個細節的功用。不過,無論是八景還是森野,都無法給她一個清晰具體的答案。“神秘學本來就不是苛求本質的力量。”儘管近江並沒有因為她們無法說明這座魔法陣的具體運作過程以及期間所產生的反應而表示輕蔑,但森野有些不忿地鼓著兩腮解釋道。“這點我當然知道。”近江微笑著說:“所以我什麼都沒說,不是嗎?”森野沒有理會,氣哼哼地走到一旁。雖然她一副不近人情的態度,但就和過去一樣,並不會讓人產生反感的情緒。我一直覺得這種特質正是她那異常的交友能力的來由。“舉行儀式的時間在淩晨正點。”八景對忙活一通,卻一頭霧水,始終無法理解這座魔法陣的大家說,“在那之前,大家先把精力養好吧。”於是,大家便在魔法陣周邊找了一塊像是某種被肢解的機器的金屬架,稍微清理後坐下來。席森神父從我身邊撐著上方的金屬板,一口氣坐到上邊,然後,他的聲音從上方落下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開啟節點的方法,竟然是用連創造者也不理解的魔法陣。這個魔法陣該不會是杜撰的吧?”“是啊,是我自己想到的。很漂亮吧?”八景沒有任何局促地承認了,而且還一副對自己的傑作十分滿意的樣子。這個問題根本就沒人想要回答。我怎麼都看不出這個血淋淋,充滿腥臭又格外詭異的魔法陣有什麼漂亮的地方。就連森野本人也是避之不及的樣子,她說:“比上一次的魔法陣還惡心。”“這個樣子才契合神秘學的黑暗氣質呀。”八景理所當然地說。“我還是更喜歡華麗的。”森野露出遐想的表情,“在血紅色的魔力波動中,散發出微甜的香氣,纖細而充滿質感的惡魔從中緩緩上浮,令人想起妖豔的罌粟花,危險而華麗的美感,這才是神秘學的真髓!”“你根本就不是喜歡神秘學,而是喜歡經過美化的幻想故事吧?”八景再一次開炮了,和過往一樣,兩人雖然都是神秘學愛好者,但在細節上一直存在著嚴重分歧。八景是所謂的“現實陰森派”,咲夜則是“華美設定派”。其實,我也一向弄不清楚,她們到底是喜歡神秘學,還是喜歡神秘學所引申出來的各種視覺假想。於是,我和白井都習慣性將兩人的爭論屏蔽在大腦外。席森神父伏下身子,輕聲問道:“她們一直是這個樣子嗎?”“啊,沒錯。放心吧,很快就會結束。”我這麼回答道。席森神父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像在同情我,不過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令人同情的地方。如果他覺得我被迫摻雜於兩個女生的爭吵是一種痛苦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正因為時不時會出現這種關於個人喜好的爭論,才令耳語者充滿了家常的感覺。我很享受這種嘈雜,但卻不刺耳的爭吵。坐在我身旁的近江盯著魔法陣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真讓人覺得她是否已經推敲出這座魔法陣的奧妙。不過,就算她是“瘋狂科學家”,僅憑觀察也不可能解析這種即興創作的就連創作者本人也不理解的神秘學作品吧。所以,我對自己一瞬間的想法感到好笑。“你真的有把握嗎?這個箱子裡裝著武器吧?可是你也聽說了,一般的武器在裡麵的用處不大。”我捅了捅近江的腰部,將她從沉思中喚醒。“啊,沒關係,裡麵裝的大多數是工具。”近江恍過神來,看向我說:“而且,一般的武器就算對非人的家夥沒用處,可是我們的敵人不一定都是非人,不是嗎?殺人的話,用這裡麵的東西足夠了。”“統治局裡麵可以找到灰石,說不定還能獲得魔紋,另外,席森神父建議我進行統治局機構的安全認證。”我說:“不過,我這次進去主要為了觀察一下裡麵的情況,所以會儘量避免太過危險的情況。”“按你自己的想法做吧。”近江說:“統治局的技術應該是一種對灰霧的使用技術,我想要得到將灰霧作為能源使用的係統構架資料。時間機器要製作出來不是問題,關鍵是驅動它需要某些特殊的能源,或許灰霧是一個好選擇。同時具備物質性和非物質性的特性,讓它作為能源的前景十分客觀,你也知道當一種狀態轉變為另一種狀態時,會產生多大的能量吧?”“就像蒸汽機?”“我更喜歡質能方程式的比方。”近江溫柔地笑起來。隨後一段時間,大家似乎都漸漸失去了閒聊的心情。雖然人的一生中麵臨某種關鍵時刻的機會不少,但是每當越是接近這個時候,心中總是不免變得緊張。在沉默中,我明顯感覺到了向四周蔓延的緊張氣息,就連席森神父也不例外。雖然沒有轉頭去觀察,但從身後偶爾傳來的動靜,就好似我親眼看到一般。唯一例外的,恐怕就是近江了,隻有她身上絲毫看不出這種普遍的情緒。我不由得覺得,她的心理狀態好得有些異常。“你不緊張嗎?”我打破沉悶向她問道。“為什麼緊張?”近江有些愕然地看著我。“這是關鍵的時刻,我們將會穿越節點到達另一個未知的世界,或者節點開啟失敗,為了這一刻下了那麼大的功夫,抱著那麼大的期待,失敗了不是會很令人失落嗎?”我儘量用語言來歸納我們這些人可能會麵臨的情況。當我說出來的時候,氣氛明顯又緊繃了一下,就好似有人摒住呼吸,導致氣流的微小異動被敏銳地察覺到了。“進入或不能進入,又有什麼區彆嗎?”近江充滿疑惑地搖搖頭,可我並不覺得她在掩飾或做作,她真的對我們在某個結果產生前會為之緊張的思想和態度感到不解,“無論是哪種情況,無法對自己造成本質性影響的話,都是沒有意義的,不是嗎?”“本質性影響?”森野的聲音插了進來。近江的用詞讓大家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也就是說,它並不對自己造成改變。就像現在,進入或不進入,都隻是一個過程罷了,如果這個過程無法令承受這個過程的人產生改變,那麼又有什麼意義呢?”近江解釋道。就是在這種與眾不同的解釋中,我開始逐漸了解自己這位叫做近江的妻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一開始,我覺得她隻是比普通女性更有行動力,但是現在,我覺得並不僅僅如此。一個不為外物所動的人,同樣也可以看成是一個極度以自我為中心的人,近江跟這種感覺十分相近,她的思考、思維方式以及行事原則,乃至於情緒,都不順從“多數論”這樣的原則。她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就像是獨立於這個世界一樣,充滿了“外來者”的格格不入的感覺,從而讓人產生一種遺世獨立和超凡脫俗的錯覺吧。是的,隻是錯覺而已,她始終是以一種徹底的旁觀者的角度來觀察這個世界。我不由得這麼聯想到,就像是網絡遊戲中“玩家”,在儘量逼真的情景中,儘量以扮演角色的態度去參與各種事件,但無論怎麼去投入,“玩家”的身份卻始終讓其與其他npc之間存在一種看不見的溝壑。這是自身所處的位置不同的關係。係色同學曾經說過,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虛擬現實,也許,這話放在近江身上才是最準確的吧。我不覺得自己身旁的人是npc之類的角色,她們同樣會哭會笑,會愉悅也會悲傷,我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的真實,和我自己並沒有決定性的不同。但是,近江似乎存在著這種決定性的不同。這種似乎源於本質上的區彆或許是錯覺,但是不僅僅我,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所以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唉,這個女孩可是我遇到的最難打交道的研究者了。”席森神父在我頭頂上咕噥著。還好,沒讓我們在這種折磨人的沉悶中等待太久,淩晨正點的報時不約而同從每個人的手機中響起。森野一副“得救了”的表情,發出嘿喲的聲音,輕快地從金屬架上方跳了下去。我們也立刻行動起來,將魔法陣中的蠟燭逐一點燃,然後由八景親自站在魔法陣邊緣,打開皮革筆記本,用同樣是她自行獨創的根本就聽不懂的語言念頌咒語,而咲夜就在一旁,往她身上灑“聖水”。這個場景若在平時一定會令人發笑,可是此時遍布在眾人身邊的嚴肅緊張的氣氛,已經將這個可笑的場景浸染了。大概花了一分鐘左右,八景似乎念煩了,當然,她自己是不會承認的,隻是我從她微微鬆動的表情上猜測如此。她十分突兀地使用一個重音將咒語終結,快速從口袋中抓出沙子一般的東西灑向魔法陣中心。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動作。好一會,平地上隻聽到風穿過建築和樹木時傳來的沙沙聲,月光也因為天上不知何時變得厚重的雲層遮擋,整個倉庫區都陷入一種死寂的氛圍中。沒有任何動靜的跡象,至少持續了三秒鐘,或許更短,隻是在我們的期待下,這個等待的時間變相被拉長了。就在大家麵麵相覷,以為這次儀式失敗了的時候,魔法陣的中心,成年人腰部這麼高的地方,突然出現一個亮點。在這個漆黑的夜裡,任何光線都無比顯眼,大家幾乎是同一時間注意到了它的存在,一個個都摒著呼吸凝視著它的變化。白色的光點迅速擴大,變成了足以讓一個人走進去的大小,從正麵可以清晰看到螺旋狀的波紋,但從兩側和背麵卻完全看不到這個白色的螺旋光渦。真是不可思議,這種表現形態給人強烈的不現實感。我不由得看向席森神父。“沒錯,這就是節點。”席森神父的瞳孔明顯放大,雖然臉上沒有激動的神色,但是口吻卻異常欣喜。得到他的承認後,森野她們都不由嘖嘖感歎起來。“那麼,我們也該進去了。”席森神父說著,走到第一個的位置。我將背包挎在肩膀上,和近江一起跟在他的身後。這時,其他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要小心呀!阿川。”咲夜終於忍不住叫起來,她臉上擔憂的神色再也掩飾不下去了,用一副祈求的眼神凝視著我。我向她擺擺手,隨同席森神父一起走進白光漩渦之中。白光的漩渦中沒有上下左右的分彆,也並沒有旋轉的感覺,隻是一片黑暗將我籠罩,就連意識也似乎被橡皮擦抹去了一部分,仿佛在做一個很長的夢。我沒有完全喪失意識,但也知道自己並非清醒著,在這片模糊的黑暗中,時間也失去了意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閉上了眼睛,但是當第一縷光線映入眼簾的時候,光景幾乎在眨眼之間就擴散到全身四周。我看到陌生的天花板,突如其來的轉換,讓之前做夢一般的感覺仿佛隻是錯覺。巨大的視覺信息蜂擁而來,讓我不由得產生一種作嘔的感覺。我盯著天花板,覺得之前的經曆就像一道清晰的直線,中間被人用橡皮膠擦去,留下黑乎乎的一塊。當我從地上爬起來,身體似乎有些生鏽,但同樣很快就回複靈便。我注意到席森神父業已站在身後,同樣在打量四周的環境。近江不知何時已經蹲在一旁,觸摸著地麵上白潔光淨,能夠清晰映出人像的瓷磚。“是普通的瓷磚。”她說。一旁的坑道和座間讓我意識到自己正呆在一間廁所裡。雖然一提到廁所就不禁令人聯想到濃重的氨氣味和黃色的斑痕等等不乾淨的東西,但是這間廁所卻意外的乾淨整潔,頂部還有樣式華麗的吊燈,一直在亮著,就好似從來沒有人用過,每天都有人進行清理和保養。當我表示身體已經恢複入常的時候,吊燈突然閃爍了幾下,光線也變得昏黃起來。這就像是某種信號,我們頓時都聽到了,從廁所外邊似乎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吼叫聲。根本就不是人類能發出來的聲音,也讓人下意識認為,絕非是來自自然界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後,第一個在我腦海裡升起的念頭就是“怪物”。我們沒有繼續交談,沉默地在廁所裡呆了一小會,就在這段時間裡,那種恐怖的吼聲隻是出現了一次,之後就完全沉寂下去,仿佛整個世界都被寂靜包圍了。直到廁所的座間裡發出滴水的聲音,打破這種壓抑的沉寂。我們三人陸續走出廁所,發現自己身處在一處走廊上。走廊上除了我們之外,一個人也沒有。一側是排了號的房門沿著走廊向前方延伸,另一側則玻璃拖窗。我們來到窗前向外眺望,看到的一副陽光明媚的風景。綠色的茵毯,矮小的樹木,有一個小池塘,泉水從人魚石雕肩膀上的水瓶中流出,樹蔭下設有長椅,還錯落著一些單杠,沙坑,秋千和蹺蹺板之類社區遊樂設施。我們大概是處於三樓的位置,正好可以眺望到正對麵外牆處的街道。除了空無一人,環繞著孤寂的氣息之外,和現實並沒有太多的區彆,就連這座建築的材料也都是現實中隨處可見的物質。這樣的場景跟我想像之中的異世界截然不同。“這裡是一家精神病院。”近江突然說。我和席森神父詫異地看著她,她解釋道:“我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這樣的景色,大概是孤兒院又或是精神病院,不過,我覺得更可能是精神病院。如果從那扇門出去的話,就可以看到招牌了。”她指著外牆處的大鐵門說。那扇大鐵門被從裡麵用鎖鏈僅僅捆住,看樣子如果沒有相應的工具很難解開。“和我想像中有點不一樣。席森神父,這裡就是統治局的世界嗎?”我不由得再一次向席森神父征詢。“第一次進來的人都會產生這種錯覺。不過,這裡的確是統治局。”席森神父臉色凝重,似乎每一次視線的轉向,都在警惕地觀察不為人注意的角落和陰影,試圖找出藏在裡麵的東西,“統治局機構的主體藏在地下建築裡,不過就算是地麵上,也存在許多危險的東西……等等,那是什麼?”他突然指著一個方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