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來時那樣,列車離開三十三區後就進入一條長長的隧道,向外無法眺望到風景,隻有一片黑暗。我們呆在同一節車廂裡,除了近江之外,所有人都看似在發呆,我注意到銼刀的眼神變得恍惚,她似乎觸景生情,想起了當時乘坐列車進入三十三區時,車廂中的情景,如今同樣是在列車裡,但是坐在位置上的人卻隻剩下了不到十分之一。在原來的隊伍裡,除了我、近江和席森神父的隊伍完好無損,走火、榮格和銼刀他們的隊伍都隻剩下他們自己。雖然走火和榮格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情緒波動,但是銼刀卻沒有像他們那樣總是板著一張臉。她心中的黯然神傷在這裡的每個人都能看得出來。生死無常對這些雇傭兵來說應該是家常便飯,但是,或許對他們自己來說,即便關係是以金錢為紐帶凝結而成,也見慣了生死離彆,但是戰友之間的感情並非外人想象中的那麼脆弱。我不太了解雇傭兵,關於他們的事情全都隻是道聽途說。我習慣性猜想在銼刀身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例如為什麼會成為雇傭兵,最初是如何涉及到統治局和末日真理教,並一直和這些東西乾上的。拿錢做事的雇傭兵完全沒理由和這種極為危險的東西過不去,換句話來說,就算選擇為末日真理教服務也不是什麼值得稀奇的事情,可是,就是這些人,竟然拿了性命去探索統治局遺址,去和末日真理教作對。我不曾見過他們在這些行為中獲得的收入,但是,我並不覺得這份工作的性價比有多好。就像現在,銼刀的同伴都死光了,她需要拿著武器櫃中的限界裝備作為籌碼重建小隊,重新選擇能夠在戰爭中將後背托福給對方的同伴,重新讓他們知曉自己麵對的是什麼,該如何作戰和存活下去。而這些亟待考驗的新同伴或許並不需要武器,而是更多的金錢。很難想象,在這個重建隊伍的過程中,所付出的東西是否能和在統治局冒險而得來的收獲對等。我可不覺得,這些人每次進入統治局遺址,都能和這一次一樣,遇到原住民,達成武器和技術上的交易。說不定,就像走火說的那樣,這次行動是他們進入統治局以來收獲最大的一次。那麼,在之前收獲極小,乃至於沒有收獲的情況下,還要麵對比局部戰爭更危險的敵人,怎麼想都是一件虧本的事情。也許有人讚助她們,從銼刀曾經吐露出來的口風分析,她的隊伍也僅僅是某個組織旗下的一支而已,我仍舊覺得,站在雇傭兵的角度和末日真理教作對是一件十分虧本的選擇。隻能說,有某種信念在支撐這些人。這種信念和末日真理教成員的信仰一樣堅定。而這些擁有同樣信念的同伴伴隨著銼刀經曆過大大小小的戰鬥,卻最終在這場本來覺得和往常沒什麼區彆的冒險中全部死亡……我就這麼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凝視著用恍惚的目光注視窗外黑暗的銼刀,猜想著在她身上所發生的事情。銼刀的感覺一向很敏銳,但如今,她一直都沒有注意到我的凝視。雖然帶回了比過去的冒險豐厚好幾倍的收獲,但是沒有人露出開心的表情。眼前這些人,以及那些已經死去的靈魂,他們曾經在列車中的嬉笑和喧嘩似乎漸漸從耳畔浮起來。“投一投硬幣,我覺得自己的運氣會很不錯。”不知道是誰說的,但卻十分熟悉的話語仍舊在耳邊回蕩著。銼刀解開防護服的扣子,從內衣中取出一枚硬幣,高高向上拋起來,蓋在手背上。她看了一眼最後的答案,似乎在對自己說般,輕聲說著:“運氣不錯。”說罷,她站起來,對我們說:“我出去走走。”“我陪你吧。”榮格用那種標誌性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平板聲線說著,從座位上站起來,“雖然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但是,出了三十三區後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銼刀沒有拒絕,和榮格一起進入後麵的車廂中。我目送他倆離開,隨後對其他人問道:“離開統治局的節點……沒有出現規律的嗎?”說起來,雖然席森神父在統治局地表就說過,進入地下區域後會更容易找到回到正常世界的節點,但現實卻並非如此,我們始終沒有找到回家的路,就連女保安崔蒂和大學生格雷格婭的回歸也是通過超級桃樂絲才辦到,而在超級桃樂絲和超級係色全力封印“江”,無暇理會末日幻境中的事情的現在,想要再做一次也沒有辦法。如果席森神父沒有說謊,那麼,僅僅是無法找到回歸節點這一點,就已經體現出是這次冒險的異常。第一次進入統治局遺址就遇上這種狀況,然後獲得了一大筆收獲,真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倒黴。不過,作為安德醫生指定的重要實驗體,就連劇本的存在也是為了推動我這個特殊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成長,或者說,推動我體內的變化,以獲取更多的關於“病毒”的資訊,直接進入關鍵事件和激烈戰鬥或許也並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情。無論如何,這次的異常一定是出於我們暫時不了解的某些原因,而這些理所當然會產生連鎖反應,引導之後事件的發展。我們最初就是因為找不到回去的路,才會和莎聯手,除了她允諾會提供豐厚的報酬,還因為我們覺得這會讓我們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找到回去的路。但是,即便是完成任務,離開三十三區的現在,我們仍舊沒有找到回歸的節點。這讓人不由得生出自己是否會就這麼永遠困在這裡的想法——也許其他人會覺得有這種可能性,但我知道,事情絕對不會發展成那樣,因為這個變化並不合乎劇本。然而,要怎麼回去,如今仍舊是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我不得不詳細詢問這些資深者們,關於回歸節點的問題。“是的,沒有規律,但是從正常世界裡進入統治局遺址,一定會是在地表城市裡,而出去的節點,無論在地表城市還是地下區域都出現過,隻是在地下區域出現的幾率更高。有人提出過,在能源充沛,一直運作的重要設施裡製造節點,也可以通過高能泄漏和能量衝擊形成節點,但是這個說法至今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至少,到今天為止,無法通過上述手段人為製造回歸的節點,就算有先知在也沒有辦法。先知隻能在正常世界裡感應到並開啟通往統治局的節點,換句話來說,先知就像是看守危險寶庫的守門人,但是,即便他們也無法在進入寶庫後,從裡麵打開外麵的‘鎖’。”走火為我解釋道。我看向席森神父,他點點頭,承認了走火的說法。“那麼,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就這麼到處遊逛,直到偶然碰上節點?”我攤開手,“這種聽天由命的感覺可不怎麼好。”“我也不喜歡,但我們隻能這麼做。”走火用平穩的聲線說著,“至少,在回到地表之後,我們不需要麵對那些素體生命了。安全警衛也好,在灰霧天氣降臨的惡魔也好,都不會比三十三區的素體生命和研究所的那隻惡魔,以及那個深紅色的男人更難對付。我們會很安全。”走火頓了噸,繼續對我說:“我們無法在通過節點離開統治局時帶走在這裡的記憶……如果你想保留這段經曆,你需要動點腦筋。如果是無辜被卷入的普通人,我不建議他們保留這段記憶,但是,高川先生你不是普通人,一旦你回到正常世界,麻煩就會接踵而至。比起擔心如何回歸,不如為今後的日子做一下打算。”對他的建議,我隻是報之微笑,因為,所有的打算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決定好了。“統治局裡的時間和正常世界的時間有差異嗎?”我繼續問道。“時間差十分不穩定,拿這一次來說,這次我們出去之後,外麵可能已經過了幾個月,又或者隻是幾個小時。”走火說:“而且也無法確定自己會出現在什麼地方,不過在城市裡的可能性最大,其中又以進入統治局的節點所在的城市的可能性最大,但是無法保證會在城市的什麼地方出現。”“真希望不是在廁所裡。”我沒來由地這麼回答了一句。走火和席森神父都笑起來,他們都認為我在說笑,不過,這的確隻是突然在腦子裡一閃而過的想法。回過神來想想,在廁所裡進出也不是什麼讓人懊惱的事情。“就算在女廁所裡出現也沒關係,不會被人發現的,我們回去之後,肯定出現在沒人的時候,或是沒人的地方。”走火善意地解釋道:“這一點完全可以確定,這也是普通人無法察覺到我們的異常的原因。”走火頓了頓,又說:“我的名片還在你那裡嗎?”我搖搖頭,身上的大部分東西都已經在戰鬥中失去了,相信走火他們也是如此。於是走火讓我記下了他的聯係方式,那是一個電子郵件的地址。“現在,把你的聯係方式告訴我吧,相信我,我們很快就會進行聯絡。”走火這麼般說道,“我們的先知在很早之前已經考慮過將組織核心轉移到更加安全的亞洲。不過,因為一直沒有遇到和你們……是叫耳語者吧?沒遇到你們之類的組織,無法進行更進一步的溝通。你得知道,一個無法確定善意的地頭蛇可是很難纏的,而且,我們的處境也一直相當危險,一旦被人泄密,肯定會遭到末日真理教的攻擊。雖然我們被稱為末日真理教之後的大組織,但我們確實沒有和他們正麵對抗的實力。”我將耳語者的外事聯絡郵箱告訴他後,問道:“你們有多少人?”“外部組織的普通人有很多,控製著幾個企業,也和數個國家的政府有點關係,不過真正能夠作為戰鬥力的人卻不多。”走火說:“以往進入統治局是在招收新成員之後進行的例行測試和培訓,說實話,這個地方十分危險,收入和付出不成比例,所以我們並不期待會得到什麼令人驚喜的收獲。在過去總是有些人能活下來,視情況進行篩選後補充到正式成員中,隻有這一次是全軍覆沒。”走火說到這裡苦笑起來,“幸好正式成員中就隻有我一個人進入,否則就像銼刀那樣……”他沒有說下去,表情沉默下來,朝銼刀離開的地方看了一眼。“拯救人類,改變末日……”我對此深有體會,“這可不是正常人會去做的事情。”“總有一些瘋子是隻依靠信念就能行動起來的。”席森神父接口時,表情和我們一樣平淡。他就像是在說自己、我們、又或者是那些末日真理的信徒。大概在他眼中,不管目標、過程和結果如何,我們和那些人在本質上沒什麼不同。其實,我也有些這麼認為。即便是我,不也是僅僅為了一個信念,就會嘗試去相信一個瘋狂的理論,執行著瘋狂的計劃嗎?一個正常人是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但是,我們都不是正常人。無論我,走火這些人,還是末日真理教的信徒,原型都隻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罷了。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末日行動——這可真是充滿諷刺,不得不說,安德醫生為這個由“病毒”引起的症狀起了個好名字。“哼,末日症候群……”我輕輕這麼說著,不知道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嘲諷安德醫生,亦或是這裡的其他人。“末日症候群?”走火和席森神父似乎聽到了這個聲音,他們也都輕笑起來,“是個好名字。看來,我們也好,那些家夥也好,本質上都是患上了末日症候群的精神病人。過了那麼久,我其實也無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在抗拒末日,還是在期待末日了。如果沒有末日的話,我們不就是個笑話嗎?沒有末日的話,我們的存在也沒有任何意義。”“不管怎樣,這就是我們的生活。”席森神父因為後遺症而蒼白的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蠱惑人心的和藹微笑,“生活是無法抱怨的,也沒必要去抱怨。”於是,我們之間看似充滿哲學氣息的談話到這裡就結束了。直到銼刀和榮格返回車廂,我們都沒有再進行交談。隻是,氣氛雖然仍舊沉默,卻不再那麼沉重了。正如席森神父所說,如果沒有末日的話,這裡的所有人都是小醜。如果有末日的話,無論結果如何,如今,在這裡的一切犧牲就會變得有其價值。銼刀和榮格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兩人用探究的眼神看了所有人一眼,然後,對我們說:“發現回歸的節點了。”這個意外的好消息讓所有人都重新繃緊了神經,走火訝異地看了一眼榮格。榮格點頭之後,席森神父也站了起來。“就在列車的最後一節車廂。”銼刀補充道。我和其他人相互對視一眼,近江也將筆記本電腦關上,塞進行李箱中。所有人都行動起來,在銼刀和榮格的帶領下朝節點所在的車廂轉移。和我想的一樣,大家都受夠了這次一波三折的冒險,就算可能會有新的收獲也不想在停留下去了。實際上,如果能夠早點發現節點,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會和莎進行合作吧。能夠在研究所戰役中活下來,僅僅是幸運而已。包括我在內,如果沒有那些意外變得友善的“江”的力量,最終的勝利者將隻會是艾魯卡和莎。艾魯卡取得人格保存裝置之後,想必不會繼續在三十三區停留,即便知道莎的存在,大概也會選擇和莎合作。無論如何,在我們進入研究所之後,莎的目的就已經達成了,無論是我們徹底擊潰素體生命,還是激活保護安全係統核心的惡魔後,惡魔湮滅整個研究所,莎都可以徹底獲得三十三區的統治權。當意識到自己的幸運,就不會有人想要繼續留在統治局裡,在這個幸運失效之前離開這個鬼地方才是理性而正確的選擇。一路上沒有遭遇任何阻攔,我們詳細詢問了銼刀兩人發現這個節點的過程,這個過程超乎想象的順利,當他們毫無目的地一直走到儘頭時,就已經看到節點存在於那裡了。既沒有碰到敵人,也沒有看到任何會導致它出現的現象和裝備。和銼刀他們發現節點的過程一樣順利,我們快步行走了五分鐘,來到這趟列車的最後一節車廂,看到了那個漩渦狀的白色光芒。這個光芒的形狀和顏色和我們當初進入統治局的節點一模一樣。誰也不知道,這個節點傳送門到底是如何出現,又是何時出現在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