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的流動有些異樣,但僅僅通過義體接觸所收集到數據卻不足以分析出一二來。車隊安靜地前行著,因為能見度太低的緣故,車速十分緩慢。從對講機中傳來沉重的呼吸聲,有人說:“光線太暗了,有些奇怪。”大家都同意這樣的看法,明明外表是隧道的模樣,進入之後卻覺得一點都不像是人工造物,而是某一處地下洞穴,照明甚至照不到兩側的牆壁,簡直讓人懷疑那裡是否真有平整的水泥牆壁,而不是嶙峋的山體。深沉的黑暗宛如若有實質地漂浮在空氣中,讓人們的感官產生巨大的偏差,問題在於,這種感覺是否真的隻是錯覺。仿佛有水滴從頭頂上滴下來,砸在積水上發出滴答的聲音,仔細聽的時候又不見了,越是往隧道的深處去,那種非人工造物的感覺就越加強烈。大家都對車速有所估計,計算過到底會花上多長時間才能通過這條不算很長的隧道,然而,實際進行的時候,進度遲緩得讓人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在前進。若非事先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否則一定會疑神疑鬼吧,我一直在注視著視網膜屏幕上的數據,直到它明確表示——檢測到臨時數據對衝空間。“進入了!”我對銼刀說道。銼刀的表情稍微鬆弛了一些,這個消息意味著得到一個確切的結果,儘管並不意味著安全,但是比起先前那種壓抑要理想得多。其他收到消息的人也紛紛鬆了一口氣,利用對講機交談的次數明顯增多,明知道危險就在前方,但最難受的不是碰到早已有所準備的危險,而是等待危險到來的過程,而你不知道它會在何時,從什麼地方出現。在視網膜屏幕通知我們已經進入臨時對衝空間之後,一片黑暗,好似杳無儘頭的前方終於亮起一點光亮,伴隨著銼刀踩下油門,光亮迅速放大,四周的景象也變得明晰起來。當那光亮構成了隧道的出口形狀時,我們也能看到,自己兩側的隧道牆壁距離車隊其實不到十米。車子靠右行駛著,水泥路麵被車道線分割成左右車道,沒有一處沒有人工雕琢的痕跡。迅速離開隧道之後,迎接我們的是緊靠著山澗崖壁的道路,隻有兩輛卡車並肩行駛的寬度,為了保險,車子在離開隧道之後迅速靠左,從車窗還能眺望到山澗另一邊的景色,我們在進入隧道前行過的那條土路——不過,所有對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有些認識的人都知道,那邊的風景並不一定是真實的,一旦進入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我們所在的這邊,和曾經走過的那邊,在空間位置上已然不同。在離開山崖邊緣前,咲夜將身體探出車外,眺望著山澗下方,我不由得也看了一眼,在土路上看到過的山澗,深度大概在二十米左右,然而,來到這一邊後,已經看不到山澗的底部,仿佛我們已經攀爬到很高的懸崖上,向下眺望的時候,隻有一片白色的雲霧,穿過雲霧也看不到底部,無法探測的高度讓人產生似乎有一種力量要將自己吸下去的感覺。身後的車輛中,第一次進入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清潔工和契卡也探出頭來,好奇的觀察著四周的景象,仿佛要找出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和正常空間不一樣的地方。我猜測銼刀、灰狐和快槍沒少給兩人灌輸自己對“神秘”的印象,即便是身經百戰的雇傭兵,第一次進入被說得危險詭秘的地方,若說絲毫沒有好奇心一定是假話吧。儘管已經進入異常地帶,但是,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突然跳出來。四周的景色,無法用肉眼區分出和自然的山林有什麼區彆,在風吹來的時候,也能聽到樹枝的摩娑,水、泥土和青苔的味道。空氣十分清爽,不遠前方的更加茂密的叢林,綠色好似要滴出水來,若放在平時一定充滿了野趣,但對於剛剛經曆過納粹的攻擊造成的變異環境的我們來說,這種自然舒適的印象,就是最大的破綻——在進入隧道之前,天空好似蒙著沙塵,溫度悶熱,來自戰場中心的震動從來沒有平息過,在更久之前,連灰石強化者都無法適應那種看不見的惡劣輻射而流出鼻血來。此時這般美好的景象就像是一場夢境——我們剛從噩夢中離開,就進入了一個看似美好,但也許同樣惡劣的夢境。“就算是恐怖電影,也會在小小的暗示之後,在正式進入正題前,給主角們留下一絲美好的回憶吧。”灰狐自嘲般說到,他似乎還在意著自己之前的一語成鑒,加油站的醜陋男人可讓眾人在殺死了對方之後,好好地調侃了他。“如果有什麼東西會襲擊我們,那些叢林就是最好的地點——我想,我們會碰到拿石頭的猴子,拿刀子的猴子,拿火槍的猴子,拿機槍的猴子……”清潔工一個猴子一個猴子地說著,契卡用一種低沉的語氣插|進來:“難道你希望這些猴子進化成宇宙騎士嗎?”隻有快槍一人被逗笑了,我覺得他的笑點右些低,他說:“我知道這個梗,D-Boy。”結果,整個車隊都安靜下來,快槍頓時有些尷尬,勉強地說:“大家都不看動畫片的嗎?D-Boy很出名的,宇宙騎士好棒好棒的。契卡,你一定看過吧?”“不,我從來都沒聽過這麼有名的宇宙騎士——”契卡似乎回過意來,補充道:“其實,將宇宙騎士換作月野兔也不錯。”她的話音剛落,很快就有人齊聲問道:“越野兔?那是什麼?”契卡咳嗽了幾聲,不再說話了。車隊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銼刀及時插口道:“我們還是繼續談恐怖片吧。”咲夜撲哧一聲笑起來,隻是聲音隔著麵具,變得低沉而詭異,聽起來就像是反麵角色在陰森地嘲笑著諸人。這一下,所有人都閉緊了自己的嘴巴。幸好沒過多時,我們就離開山澗,進如茂密的叢林,雖然還沒有碰到明顯的敵人,也沒有感知到敵意,但是每個人都提高了警惕。我鑽到車後,將高射機槍架起來,展開連鎖判定,果然已經是不同的地方,這裡的環境對我的能力沒有任何乾擾,視網膜屏幕不斷流淌著數據,試圖過濾出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脅。“沒有聲音。”契卡的聲音從對講機中傳來,“手機接受不到任何信號。”的確,在這麼茂密的叢林中,卻沒有聽到絲毫昆蟲和動物的聲音,這種詭異的死寂讓人格外認知到這裡到底是多麼異常的地方。“也許導演打算拍一個沒有背景聲的大爛片。”灰狐又一次用對恐怖片的調侃來緩解大家的情緒,快槍配合地說道:“小成本製作,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當然,這個時候誰都不會用“這和成本沒關係”這種常識去反駁。如果一部電影沒有任何背景聲,要不是導演刻意采用了實驗的手法,要不就是電影還是半成品,放在這裡也似乎可以參照一下——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很簡陋,看起來真實,但是到處都充滿了刻意掩飾的粗糙,也許是製作者刻意故弄玄虛,也可能對方的確沒能力做得足夠精細,留下了一個稍微粉飾過的半成品。不過,“這不正是我們選擇進來的原因嗎?”銼刀發出輕笑聲,她比其他雇傭兵都要放鬆,“既然這裡的主人沒能力或沒機會完成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那就是我們這些強盜的機會。”這麼談論著,叢林中出現了道路,雖然缺少維護,不斷有灌木的枝葉和雜草從道路兩旁蔓延到路麵上,但是,出現在我們眼中的,的確是一條被什麼人特地砍伐出來,經過無數次的車輪碾壓而形成的小徑,寬度剛好可以通行一輛轎車,因為土地濕潤鬆軟的緣故,可以看到淩亂的腳印,一些樹葉被踩進了泥裡。“痕跡很新,那個醜陋的家夥說錯了。”契卡敏銳而確信地說:“有人在不久前來過。”“大約多久?”銼刀並沒有懷疑她的判斷。“遠不過三天,近的話,就在今天也有可能。”契卡說:“有男有女,很可能是同一夥人,集體行動不算利索,但身體很健康。”“你覺得會是什麼人?”銼刀不在意地笑了笑。“誰知道呢?”契卡說,“不過,也許不是這裡的主人,是一些誤入的家夥,這些家夥似乎對這裡不是太熟悉。”“也就是說,他們可能就在前麵的屋子裡。”銼刀確認了一下。沿著這條人為開辟出來的道路行駛了一陣,林地的前方變得開闊起來,那是一片天然的草坪,草從隻漫過腳麵,並沒有雜草亂生的景象,地勢也十分平緩,木屋就坐落在這塊草坪的後方,目測十米之外就是樹林。這個木屋很大,但沒有外廊,外表也十分平庸,看起來更像是林地工人休息的場所,而並非是彆墅。大門緊閉著,同樣木製的窗葉緊緊密合,從外部完全看不到裡麵的樣子,給人一種強烈的封閉感,好像是屋主外出的同時故意將門窗鎖死了。僅僅是看外表的話,完全感覺不到有人的味道。車子在屋前十米處停下來,如果屋子裡有人,應該可以聽到發動機的聲音,但此刻也沒有半點迎接客人的跡象。我們從車子裡走下來,契卡和清潔工早已經脫掉了防輻射鬥篷,剛下車就開始檢查周圍的環境,四周同樣沒有半點生物活動的聲響,寂靜地有些令人不安,不過,兩人在草坪上找到了那些人出沒的痕跡。正因為抵達的時間不長,所以這些痕跡在這些雇傭兵眼中十分顯眼。銼刀打開車後廂,取出了臨界兵器——柴刀狀的高周波泛域切割裝置。雖然這把武器交到她的手中,作為耳語者和她的小隊結盟的信物,但是銼刀似乎並不經常使用。她把刀封在一個黑色的長布袋中,然後背在身後。在銼刀取出武器的同時,兩名灰石強化者已經在四周初步巡視了一遍,確認沒有人藏在附近。儘管大家都覺得,在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中有一些東西,或者說,會得到一些收獲,但是寶藏具體的位置仍舊需要自己搜尋,而在當下,再沒有比這個木屋更加明顯的標誌了。湖泊自然也是顯眼的,但從外表來判斷的話,自然是木屋更能代表人類活動的跡象。如果在木屋中找不到關鍵的線索,才會前往湖泊。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相當粗糙,到底存在什麼,沒有人能確定。雖然覺得危險性不大,但麵對的是“神秘”時,再怎麼小心也不為過。和之前在加油站一樣,清潔工、契卡、灰狐和快槍站在援護的位置上,由我、咲夜和銼刀三人打頭陣。咲夜原本也是應該留在後方的,比起兩名灰石強化者,她的戰鬥經驗和戰鬥能力都沒有得到驗證,不過,在灰色變身之後,她周身都散發出一種強烈的神秘感,讓其他人默認了她的戰鬥核心地位。“有人在裡麵嗎?”和之前一樣,銼刀開始喊話。原本,大家都以為即便裡麵藏有什麼人,也不會給予回應。契卡從道路上留下的痕跡判斷,這些人並不是專業的戰鬥人員,甚至有可能不是這個異常地帶的知情者,那麼,在進入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之後,有可能被詭異的局麵唬住,緊張得視任何人給敵人,這也是他們聽到了發動機的聲音也沒有露麵的原因——另一種可能,則是他們也許已經死亡了。不過,在銼刀喊了第三次,我們準備用暴力突破的時候,木屋裡傳來腳步聲,對方靠近門口,在門上打開一個不起眼的窺孔。視網膜屏幕將這些細節捕捉得十分清晰,我甚至可以看到對方藏在窺孔後的眼睛裡,倒映著自己的身影。這是十分正常的人類眼睛,明亮,警惕,緊張,但並不神經質,窺視我們的人在精神方麵仍舊是正常的。銼刀在第一時間就打出暗號,呆在身後援護我們的四人散開到不容易被觀測到的位置。我挺驚訝,為什麼直到現在,屋子裡的人才窺視我們,他們本該在車隊抵達時就察覺了我們的到來。銼刀身上帶著武器,不過,臉上卻掛著如春風一般的笑容,她似乎很擅長這種掩飾,不會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你好。”她盯著窺孔說。屋子裡的人沒有回答,直接將門打開了,出現在眼前的人讓我和銼刀都感到驚訝,因為對方是熟人,但我們並不確定,她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但是,同樣沒有理由證明,她不應該在這個地方。雖然不再穿那身警衛服,但那乾練的眼神,黝黑的肌膚,都說明她這一陣過得還不錯,至少沒有明顯的外傷。這個二十多歲左右的黑人女性,正是我們曾經在統治局遺址裡結識的女保安崔蒂,儘管從統治局出來的人都會遺忘在裡麵發生過的事情,想要記住什麼必須利用外物,但從麵前女人的神情來看,並沒有完全忘記我們——她隻是有些不確定而已。“高川先生?”她確認道。“是的,好久不見了,崔蒂。”我說:“很高興你還記得我。”“不,實際上,我並不記得了。”崔蒂有些遲疑,她沒有讓我們進去,反而走出來擋在門前,四周掃視了一下,清潔工等人自然被她看到了。“還記得我嗎?我是銼刀。”銼刀並不在意對方的戒備,她自然是認得這個黑人女性的,儘管當時在統治局,兩人打交道的時間不多,幾乎沒有正麵的交流。不過,顯然對方的戒備也沒有表現出什麼攻擊性。清潔工等人在崔蒂的目光流轉時,放下槍口,對其點頭表示善意。崔蒂的出現,似乎意味著這次來到拉斯維加斯的最初目的,又有了新的轉機。席森神父在求援郵件中提到她和另一名舊識,女大學生格雷格婭,表示三人在一起行動,因此,雖然對崔蒂出現在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感到意外,但轉眼想想,並不是沒有可能。她們失去音信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但用她們一直在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裡,無法和正常世界的我們進行聯係也說得過去。問題在於,她們留在這裡的具體原因,以及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在她們不為人知的冒險中,具有怎樣的意義。“就隻有你們嗎?”崔蒂巡視了眾人,向我問道。“耳語者收到了席森神父的消息,所以我們來到了拉斯維加斯,但卻失去了和你們聯絡。”我點點頭說:“我們找你們很久了,拉斯維加斯也發生了許多事情,現在的情況十分不妙。我想,這裡的人都需要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