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打擊結束之後,機艙中的氣氛稍顯沉悶,最初因為可以近距離親曆核爆的興奮和緊張此時全都消彌一空,隻剩下對未來拉斯維加斯地區事態的擔憂。核爆帶來影響不僅僅是環境方麵的問題,美利堅政府有一大堆麻煩要進行善後,金融業方麵將會緊隨起來的波動暫且不提,在拉斯維加斯投下核彈的後果,會直接導致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內華達州的經濟低迷將會逐漸擴散到整個國家吧。人心惶惶導致的惡果,也同樣會促使人心浮動,這本就是一個惡性循環,就連我這種不關心經濟和國家局勢的人也能簡單理解,而美利堅本國人自然也不會不明白,正是這種理解,反而會讓趨勢的發展變得棘手。在本國土地上投下核彈在理論上本就不是一個好選擇,如果可以消滅敵人還好,無法動搖敵人的根基,隻能通過後期的宣傳來掩飾,就算能夠取得一定成果,也是浮誇而極不安定的。然而,美利堅政府卻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其中必然有種種內幕,這是稍微有一點理智和知性的人都能想到的——問題在於,產生這樣的結果後,內幕之間的新一輪交鋒到底會讓這個國家走向何方,這個問題帶來的不確定感,才是讓機艙內的氣氛陷入沉默的重要原因。黑西裝也好,士兵們也好,都是為五十一區工作的人,多少可以猜測到,美利堅政府的決定,絕對逃脫不了在國內擁有巨大影響力的末日真理教的乾涉。單純從目前的結果,並延伸判斷必然產生的那些影響來看,毫無疑問,末日真理教贏了一局。無論人心浮動,還是經濟問題,乃至於對政府信譽方麵的影響,都會成為末日真理教進一步成長的養分。很難讓人不認為,這就是末日真理教想要看到的局麵,也不禁讓人切身感到,末日真理教是何等冷酷、危險又狡詐的邪教組織。隻要是正常人,都會為之戰栗和憤怒。“軍事管製會限製內華達州的人口遷移嗎?”格雷格婭問道。“如果可以限製的話,政府一定會這麼做。”黑西裝並沒有避開這個問題,但也表示,隻是自己的想法:“不過,這樣的命令一定會不了了之吧。”說的也是,我對美利堅這個國家的了解隻是泛泛而已,不過在普遍的印象中,出於國情和製度的不同,美利堅政府的執行力和中央公國的執行力有不小的差距。如果是中央公國的話,這種強製國民留在危險區域的做法,雖然也會產生極大的反對聲浪,但必然會毫不放水地執行下去。但是,美利堅政府的話,是否可以保持這種強硬的態度,就不免讓人有些疑慮,儘管,從過去的許多事情來看,這個國家的執行力,同樣是不容許這種質疑的。“問題隻在於是否可以通過決議而已。”黑西裝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不過,也許隻是因為,我的想法和那些不了解這個國家的外人所具備的“天真想法”一樣。“政策方麵的決定,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就算是中央公國也不可能在這種重大問題上一下子就在政府內部達成共識吧?”黑西裝盯著我,用稍顯尖銳的聲音說,我不得不認為,他的這番話是衝我而來的。不過,我一點都不想在這方麵和他相爭。我根本就沒有足夠的政治素養,沒有辦法參與,也沒必要參與到這些自己所不擅長的領域。無論學生時代的組織工作做得多好,多得人心,由此而獲得的經驗和能力,一旦涉入一個國家的政治層麵,都會顯得極為蒼白。遠的不說,如果我沒有一身神秘的能力,單純從政治能力說話,也肯定不是麵前這兩個黑西裝的對手。這一點,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因為不擅長,也沒有必要,更沒有立場,所以,我毫無表情地保持沉默。和我對視了一小會後,黑西裝大概覺得沒趣,便再次將目光轉開了。另一位年長些的黑西裝一直在思考一些問題,對機艙內陷入冰點的氣氛,仿佛毫無所覺。之後的行程沒有出現任何意外,無論是我從八景處得到的情報,還是黑西裝從政府係統得到的情報,都沒有顯示納粹的行動因為這場核爆產生波動。呆在中繼連接係統中的飛艇群仍舊沉寂,侵攻其他州地的飛艇群也沒有改變它們的節奏。其實,我一直覺得,如果真的要進行核打擊的話,對象應該選擇其他州地的納粹飛艇群,因為,它們顯然沒有一個中繼連接係統的保護,成功殲滅對方的幾率,還是挺大的。一個多小時後,我們抵達了目標城市的外圍,這個時間與預期的最快速度相差不多。城市的輪廓遙遙在望,不過,僅僅從外景就能看出這個城市的狀態不怎麼正常。從空中可以看到大量的軍隊已經在城市郊邊拉起了一圈哨卡,進出的人流幾乎已經中斷了,民用車輛正在被集中起來。天氣十分陰沉,從拉斯維加斯地區隨風而來的核爆塵埃,幾乎和我們同時彙聚在這個城市的上空,不時可以看到巡航的戰鬥機下降到雲層下方,如果不是黑西裝及時通知了駐紮在此的軍方機構,說不定就會命令我們迫降了吧。沒有戰鬥機刻意來護航,附近極大範圍的天空,都在它們的監控之中,一係列軍事動作,都顯示出這邊軍方機構的緊張,除了要警惕不知道何時會攻過來的敵人,更重要的是需要協助城市安全係統對任何想要趁機作亂之人進行鎮壓,震懾對當前城市城府部門的做法持反對態度的人們,不管這些人是帶著政治目標,還是僅僅出於不習慣。至少,從表麵上來看,這個城市的地方政府、州政府和美利堅國家政府三者在處理態度和方式上,還是相當一致的。當然,我也不免認為,那些反對政府行為的人中,並不缺乏末日真理教的煽動和引導。不管怎麼說,強硬的軍事管製,總比散漫的民主態度更能維持秩序,而這種國家層麵的秩序,怎麼看都不像是末日真理教會倡導的。我們下了直升機之後,立刻被早已經等待在旁邊,穿上了防護服的醫衛人員帶走了。我們被接送到消毒室中進行身體檢查和核輻射清理,雖然身體百分之六十已經義體化,但卻沒有在檢查期間讓對方看出任何端倪。之後的各種身體清理程序和複檢一一完成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一名低級軍官為兩名黑西裝和我們發下通行證,並配給我們一輛黑色的私家車,期間我們並沒有和其他任何一個本地軍方高層碰麵。“現在是要進城嗎?”格雷格婭坐在車內朝充當司機的黑西裝問道:“就不能和之前一樣,用軍方的飛機載我們離開嗎?”黑西裝通過後視鏡看了她一眼,麵無表情的臉上,似乎有一種“竟然會問這麼白癡的問題”的韻味。他自然是沒有回答,應該是不屑於回答這麼白癡的問題。格雷格婭吃了個閉門羹,也感到十分無趣,聳聳肩就沒有在和對方搭話。沉默的氣氛一路蔓延,就算遇到關卡的阻攔,黑西裝也僅僅是無聲地將通行證和身份證明遞給檢查者。進入城市內部後就能深切感受到那種突兀的蕭條,以及從各個角落裡散發出來的不安定感。隻有部分大型商家還在營業,小商店十有八九已經關門停業,從大門外窺視廠房,也看不到有人聚集的情況,民宅區也隻能從房子窗口處看到人影晃動,休閒區隻有警察在來回巡邏,許多通道都被用黃色的錐柱體和塑料帶圍住,禁止出入的字樣不時從眼前閃過。若說要有什麼地方,還凝聚著喧囂的人氣,那必然少不了大型酒店和警察局。這個城市並不特彆繁華,隻是一個普通的城市,但也少不了擁有財富和影響力的人們,酒店和警局,便是他們進行情報交換和政見爭執的地方。當然,我們也僅僅是車子駛過時看到了這樣的場麵。黑西裝並非單純護送我們離開,他們也身負其它更重要的職責,比我們更趕時間,一路風馳電掣,已經完全超出了正常情況下的交通限速,不過,車子導航實現導入了最新的城市交通狀況,加上車流稀少,倒也沒什麼危險。穿過城市中部後,我們在高速路上又陸續經過十幾個關卡,這才抵達已經執行深度軍事管製的機場。和預想中的一樣,現在可沒什麼平民能夠呆在這個地方。機場方麵已經事先明確了我們的目的,專機起飛工作已經到位,隻等我們登機了。到這裡,我們的行程可以說已經完成了一半,這架專機會將我們送往華盛頓。實際上,納粹的先鋒軍並不擁有席卷整個美利堅的能力,那些侵攻其他州地的飛艇群都處於嚴密的監控中,專機起飛之後,旅途基本上會是一路順暢,抵達安全的華盛頓,再從華盛頓搭乘國際航班前往中央公國,這個過程應該是順風順水的事情。不會出現納粹的阻攔,美利堅政府也不會對我們進行挽留,沒有出現在五十一區的神秘組織,也沒有理由特彆針對我們發動攻擊。如果,非要警惕些什麼的話,那大概就隻有末日真理教了吧。直到專機起飛之後,格雷格婭終於鬆了一口氣,身體陷入柔軟的靠倚中。這一次,她真的是覺得一切都結束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之前精神狀態的活躍,更多是出於緊張,雖然嘴裡不說,但隻要眼明人都能看出,她巴不得遠離這場災難的開始之地,越快越好,越遠越好。五十一區的行動,納粹的行動以及美利堅政府的行動,都讓她積累了太多的壓力。契卡倒是沒什麼表示,雖然沒少碰到神秘事件,也近距離體會到了核爆的威脅,但整個過程都是有驚無險,戰鬥的強度應該也沒有超過她曾經經曆過的慘烈戰場。她對這樣充滿緊張刺|激的生活,早已經習慣了,甚至於麻木。想要回老家結婚,雖然是出於對這種生活方式的厭倦,但是,既然接受了來自“神秘”的邀請,也同樣意味著,在她的心底,還潛伏著對一個新領域的向往——她並非厭倦了戰鬥和生死刺|激,僅僅是厭倦了沒有一點新意的戰鬥和刺|激而已。正如會有人對一成不變的平凡生活感到絕望,對契卡而言,過往雇傭兵的生活,即便沒少麵對生死抉擇,但也已經漸漸變成這種“一成不變的平凡生活”了吧。契卡閉上眼睛,安靜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睡著了一般。不久後,格雷格婭傳來進入沉睡的呼吸聲,兩個黑西裝也沉浸在各自的世界裡。專機中的空姐都已經被撤走了,自然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偌大的機艙中,就隻有兩個駕駛員和我們幾人,氣氛漸漸變得靜謐而安寧。我正想對咲夜說:“可以摘下麵具了。”但在轉頭的時候,卻猛然看到,自己身旁的座位空無一人,本該坐在那裡的咲夜,連人影都沒有留下。與此同時,周遭彌漫的靜謐安寧的氛圍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我沒有因為異常情況而出現半點情緒上的動搖,我知道,一定有什麼危險近在咫尺,不過,既然是不可避免的,那也隻能儘快適應。不,說適應也許不太正確,其實,我早已經準備好了,隨時迎接這種異常的出現,並非說早已預料到這種情況,而是,出現這種異常,對我而言,也已經是“習慣了的平凡生活”了。我收回落在座位上的目光,一邊體味著空氣中漂浮著的微妙氣息,一邊慢慢站起身來,走進過道中。和我想的一樣,格雷格婭、契卡和兩名黑西裝也已經消失了。窗外的風景,宛如凝固了一般,那陰沉沉的天空,如同一卷展開到遠方的巨大畫卷。我敲了敲窗口玻璃,傳回的震感讓我明白,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打破這層玻璃,它的物質結構沒有改變,沒有變成其他的什麼物質,仍舊是航空玻璃,但是,卻仿佛從空間上凝固了。我沒有感受到任何敵意,一路走到駕駛艙,都沒有碰到任何人,打開駕駛艙後,也看不到駕駛員,似乎這個封閉的空間中,隻剩下我一個人。不過,我從來都不覺得,真的隻有自己一個人。異常的產生,必然會有一個主體,而這個主體往往是不能將自己從這種異常中分離開的。我走向機尾,期間猜想這個異常的封閉空間到底是什麼,是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是幻境?又或者,是意識態的攻擊?借助廁所的鏡子,我看清了自己此時的模樣,就是義體化的高川模樣,腦硬體也仍舊充滿了存在感。似乎不是進入了意識態世界,我正這麼想著,卻猛然看到,鏡中自己的身後,不知何時站著身穿深紅色戰鬥風衣的少年高川,他就像是一直都站在那裡,隻是我剛剛才看到而已。他越過鏡中的我的肩膀,凝視著鏡子外的我——他的姿勢,給我這般強烈的感覺。我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後轉過身體,果然,我的身後仍舊空無一人,他並不真的站在那裡,當我再次看向鏡子的時候,鏡中的他也已經不在了。不過,不可否認,我認為少年高川幻象的出現,是在對我暗示什麼。對於這個暗示,我十分慎重。少年高川不是敵人,儘管,我們選擇的道路並不一致,但是,高川永遠都不會是高川的敵人,這一點是絕對不容置疑的。或者說,當高川懷疑高川,將高川視為敵人的時候,就意味著構成“高川”的核心產生了致命性的裂痕。我行走在過道上,巡視著任何有可能成為線索的東西。不過,直到我將整架飛機的內部空間都逛了一遍,也沒有發現值得懷疑的地方。我嘗試過破壞艙門,不過,艙門也和玻璃窗一樣,被從某種絕對性上固定了,仿佛遊戲中那不可損毀的背景,也僅僅是背景而已。雖然情況有些糟糕,似乎真的被沒有意義地鎖死了,但是腦硬體的運作,讓我沒有半點焦躁。平靜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我掏出香煙點燃了,展開連鎖判定,默默等待著敵人的出現。沒有讓我久等,當香煙吸了三分之一後,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紅色又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腦海之中。“下午好,艾魯卡。”我頭也不回地問候道。來人正是已經和末日真理教合作的艾魯卡,“高川”體內的諸如線粒體之類的“沉寂部分”被病毒喚醒後,產生的另一個意識。他不是高川,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新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