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魯卡,或者說,艾魯卡人格,也自稱為末日代理,在“現實”層麵上和“高川”人格擁有同一具軀體,但確實並非高川,而是劃分界限分明的另一方,是受到“病毒”的影響,從而被喚醒的肉體沉寂因子所凝聚出來的意識。更具體一點,在“現實”層麵上,“艾魯卡”所代表的那一半肉體因素,以及“高川”所代表的一半肉體因素,合起來才是完整的“高川”肉體。在現代生物科學中,有這樣一種認識:人類的身體由各種細胞和粒子構成,這些成份在人類生命活動中,在維持生存的生理係統中,保持活躍狀態的部分連一半都不到,換句話來說,真正維持人體“存活”的那些成份,並沒有占據人體的全部成份。有這麼一種假設,人格精神,主導人類行為的主體是由活躍的那一部分成份構成,但剩下的那些因為各種因素,而陷入沉寂的成份,卻也同樣具備維持生理活動和產生人格精神的完整係統,因此,當前的人類,其實是“不完整”的,僅僅是以“一半”控製著“全部”。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分裂和精神混亂,乃至於生理機能的異化,從生物科學角度來解釋,正是因為蘇醒的“另一半”在和最初的“這一半”在爭奪主導權所致。乃至於“病院”的安德醫生所構想的人類補完計劃,其“補完”的意義,也有很大一部分在於此——讓人類在真正意義上,從過去的“一半”控製“全部”,變成“全部”控製“全部”。“高川”也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無論如何特殊,這一點本質卻是沒有改變,所以,由高川身體沉寂部分誕生的人格意誌“艾魯卡”其實是十分正常的過程。他和“高川”,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所謂的“最接近的陌生人”。雖然作為真正意義上的另一半,我不想對艾魯卡這樣的存在指手畫腳,如果有可能,能夠和平相處就好了,說不定末日症候群這樣的病症,可以在我們彼此間的理解與協作中成功化解,但是,出於極為複雜的原因,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這種和平溝通,化解矛盾的道路,被生生切斷了。從已知的情報推斷,潛伏在體內的“江”很可能就是幕後黑手。在最初的那段時間,艾魯卡是否已經想著取代“高川”,成為“活躍的一半”,讓“高川”人格所代表的因子沉寂下去,甚至於徹底消除“高川”,成為掌控“全部”的唯一,這一點已經不得而知。不過,過去的高川所留下的“現實”層麵的資訊中,的確存在艾魯卡試圖擺脫“江”的謀劃,但是,他失敗了,下場就是被“江”之力侵蝕,成為它於末日幻境中的代行者。就這個角度來說,當初的艾魯卡和高川,的確擁有合作的基礎,因為,“江”對兩者而言都是十分可怕的,誘發一切變異的因素。現在再想說什麼都晚了,艾魯卡已經擁有自己獨立而完整的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從他的行為來看,其思維模式中,並不存在和“高川”合作的立場。我甚至有過猜想,其實就“現實”層麵的生理角度來說,他也不具備這樣的立場,因為,構成艾魯卡的那些成份之所以得以蘇醒,幾乎完全要歸於“病毒”的影響,其行為和立場,從根本基礎上就不可能完全排除“江”於之後的乾涉。艾魯卡是敵人,無論是在“現實”還是在“末日幻境”,無論是身體生理,還是人格精神,無論是其所作所為,還是所思所想,對“高川”而言,都是一種完全角度上的對立。在艾魯卡以這樣的方式出現之前,從來都沒有如此純粹且明確對立的敵人,這種對立,已經涵蓋了“高川”生存的方方麵麵,跨越了肉體和精神。即便如此,每次看到他的時候,總能打心底發出一聲歎息,就像是無數的高川,在心靈的深處為這世事變幻發出感慨。艾魯卡在過道另一邊的位置上坐下,深紅色的著裝厚實沉重,一如他所給人的表麵印象,而那隱藏在寬簷帽陰影下的臉龐,又如他的內在般深沉瘋狂。這是個矛盾又身不由己的存在,在隻有我們兩人的這個幽閉空間中,充斥著一種讓人不禁沉緬的氣息。究竟,高川和艾魯卡,是一體的兩麵,各自的一半,發生在一方身上的情況,幾乎也可以在另一方的身上找到影子。即便外形沒有太多的相似之處,但仍舊不免產生一種,看到自己的另一個可能性的感覺。“好久不見了,高川。”艾魯卡用那深沉又充滿磁性的嗓音說著。“一個多月前,不才在統治局裡見過嗎?”我同樣平靜地回答道,“那麼,現在的情況,就是你的計劃嗎?隻有我們兩個人,的確是個幽靜安詳,適合死亡的地方。”“不要說得那麼恐怖嘛,高川。”艾魯卡說:“隻是為了不讓其他人打擾而已,因為它就在你身上的緣故,變數總是在你的身邊聚集。”我點點頭,承認了他的說法,“江”讓這個世界產生扭曲,這種扭曲讓圍繞著我發生的事情變得不測,從深層次的角度來說,我就是這個世界的變數,而“江”讓這個變數大大增值了。就算是擁有“江”之力的艾魯卡,大概也免不了受到這種變數放大的乾擾吧?儘管擁有“江”之力,但卻並非“江”之力的主人,這個力量的主人,在我的身體深處,與我一體,作為立場與我完全相反的“死敵”,這個狀況不得不說讓人尷尬和困擾。在過去的交手中,艾魯卡想必已經吃夠了這種困擾的苦頭。每次都能占據上風,但結果卻無法取得完全意義上的勝利。我反複琢磨過在統治局的那些日子裡,最後奪取人格保存裝置的那場慘烈戰鬥,不得不承認,“江”和我的一體化,才是真正讓我取得最終成果的理由。“‘江’之力,會在麵對我的時候產生你所不能掌控的變化,的確很煩惱吧?”我微微一笑,說道,“無法控製的力量,無論多麼強大,都是一種麻煩。那麼,這一次,你已經有辦法解除這種顧慮了嗎?”既然無法解決“江”和我一體化的情況,所以,儘可能將由這種情況帶來的其它變因排除在外——這樣的思考方式可以理解,不過,如果不能真正解決我對“江”之力的影響,仍舊是指標不治本的行為。“是的,我想了一個辦法,所以,來此一行,既是為了驗證想法,也是為了拿回我的東西。”艾魯卡轉過頭來,寬簷帽投下的陰影,就如同麵紗一般,即便沒有帽簷的遮擋,麵對麵相視時,仍舊隻能看到,在那濃重的陰影中,看不清其他五官,唯獨一雙紅色的眼睛,如同開裂於黑暗中,凝視著這邊。這是隻要見到,就能明確“此存在為異類”的模樣。“拿回……你的東西?”我雖然情緒平靜,但也不由得反問。驗證想法是怎樣一個情況,已經可以猜想得到。刻意營造了一個不受打擾的地方,無非就是戰上一場。雖然他有著非同一般的自信,我也覺得,若非有足夠的把握,他也不會這麼快就出現在我的麵前。換句話來說,他這麼快就有了把握,想必也是一種世界進程加速的證明。但是,後麵的說法,“拿回自己的東西”就讓人不怎麼明白了。“魔紋超能,那本就不是你的東西。”艾魯卡沒有賣關子,直接說道:“也許你已經忘記了,這個魔紋到底是怎麼得來的,但是,它和它所產生的力量,從根本上是源於我的存在。”如此說著,他凝視著我:“不明白嗎?仔細想想,你並非那麼無知,高川。正常人不可能擁有如此異常的力量,魔紋引導出的,是人類自己,卻又並非全然如此的力量。”他的描述模糊而曖昧,但是,我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本來就是相當曖昧的東西。因為——“這是人體中沉寂因子的力量。”如果不是有腦硬體的話,我的心情想必是沉重的吧,儘管早就意識到了,但是,如此深刻的意識到,從這個角度的理解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影響,還是第一次。“是的,構成普通人的那部分,其效能已經被全部利用上了,構成了普通人的本能和常識。那麼,同樣類似於本能,卻超出常識的那部分力量,又是來自於什麼地方呢?”艾魯卡沉靜地說:“自然是來自於在千萬年的時光中,逐漸沉寂的,已經不被需要的那部分。末日症候群患者的體內,沉寂的部分已經蘇醒,魔紋本身起的不過是引導作用而已。但是,無論如何,沉寂部分的力量,仍舊是屬於沉寂部分的。”他用一種深邃的目光凝視著我,“現在,作為體內沉寂的那部分,我將取回我的力量。”也就是說,不單單是魔紋,所有非常識性的力量,都要被剝奪嗎?我如此想著,被剝奪後,自己就會成為一個普通人?這個問題的答案,卻是極為矛盾的,因為,此時的我所具備的特殊性,讓我不可能再回歸一個普通人,這也同樣意味著,我身上的非常識性力量,不是說剝奪就能剝奪的,因為它的成份,已經變得無比複雜了,而不再單純源於沉寂部分。這種情況,艾魯卡不可能不明白,但是,他的態度,卻相當明確,沒有任何掩飾。他的確就是這麼認為的——現在的他,能夠剝奪我的超常力量。“口氣真大,你該如何應付‘江’,超級係色和超級桃樂絲在我的身上留下的痕跡呢?”我反問道,但是,看他的眼神,也能知道,口頭的辯駁毫無意義,所以——“如果可以做得到,就來試試吧。”我站起來,對其張開雙手。“是啊,寒暄到這個時候,也應該結束了。”艾魯卡正準備站起來。之前張開雙手,假裝一副不設防以示嘲諷的我啟動了偽速掠,以這個狀態下最速的界限猛撲上前,朝他的腦袋揮去拳頭。誰會在麵對死敵的時候,還講究風度和公平呀?至少,在腦硬體中,我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想法,也不會為此感到羞愧。我從來都沒有小看艾魯卡,他的到來,他的說法,如果不是沒有一定程度的可能性,是不可能付之行動的,如果他真的可以做到這樣的事情,那麼,隻要讓他沒機會去做就可以了。我已經用儘全力,雖然並非是最強的力量,但是,在沒有足夠時間積蓄力量的情況下,也無法突破這個極限。艾魯卡才剛剛起身,動作還沒完成,拳頭已經轟擊在他的腦袋上,下一刻,那顆腦袋就如同水袋一般破掉了,鮮血和肉沫劈裡啪啦地甩在對麵的艙壁和玻璃上。維持起身姿勢的無頭身軀,從頸部噴出的血柱直直噴起,場麵血腥無比。如果是普通人的話,這樣的傷害無疑是絕對致命的,但我卻毫不猶豫地緊接著拳打腳踢,將這具無頭身軀徹底粉碎,即便如此,我仍舊不覺得已經殺死了艾魯卡。畢竟,艾魯卡可是身負“江”之力的存在,而“江”之力,通常都以“血液”和“不死性”的性質體現出來。隻是肉體被撕碎的話,完全沒有大礙,隻要血液存在,就足以在短時間內重構,甚至於,失去肉體的束縛,以血液形態展現出來的“江”之力,更加具有侵略性。我向後躍起,躲開最大股的血水,半空中掏出左輪槍,將全部六發子彈打在那一大灘殘肢和鮮血中。所有的動作,在身體從空中落下前就完成了,爆裂燃燒彈濺起的火星,瞬間就擴散成烈焰,席卷了艾魯卡的血肉。熊熊的烈火仍舊無法平息我心中那強烈的想法,艾魯卡從頭到尾都沒有躲避和反擊,並不讓我覺得,是他根本來不及進行躲避和反擊,就算被火焰灼燒著血肉,也無法讓他真正身陷死亡。儘管眼前的血肉沒有絲毫動靜,但是,卻讓我下意識覺得,它們在蠢蠢欲動。腦硬體急速轉動,思考著艾魯卡複活後的應對,但是,我完全想不到,自己身上除了“江”所可能產生的影響外,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應付這個男人。在過去的交手中,我從來都沒有一次占據真正意義上的上風,我所掌握的神秘,對其他人來說十分強大,但是對上擁有“江”之力的艾魯卡卻顯得極為蒼白無力。“就如同過去一樣,起初的掙紮都是這麼的無力。”聲音在機艙中盤旋著,艾魯卡果然沒有死亡,而且,從聲音和語氣來看,之前的攻擊根本就沒有起到效果。被灼燒的血肉,變成了一片血紅色的霧氣迅速在機艙中蔓延,一個眨眼,就占據了視野的一半,再一個眨眼,便於機艙中無處不在。我覺得自己仿佛被一個無比巨大的生物吞進了肚子裡。我上彈開槍,大量的特殊子彈朝四周傾瀉,又拔出雙刀,在紅霧中劈砍,但換來的,隻是艾魯卡“無用!無用!”的瘋狂回應。他狂笑著,聲音在機艙中盤旋,根本就沒有一個明確的源頭。但隻是幾聲後,那狂肆就猛然凝固下來,用那顯得格外深沉的語氣說:“真是狼狽呀,高川。但是,過去也是如此,狼狽開始,難以預測的結果——現在,就讓我驗證一下吧。”伴隨著話語,擴散在機艙中每一處角落的血紅霧氣紛紛朝我撲來,之前我就已經處於紅霧中,無法避免觸碰到它們,而如今,它們不僅主動覆蓋上來,更如有生命般,用力朝我的肌膚中鑽去。我朝自己的身體開槍,義體防禦住爆裂燃燒彈的威力後,被熊熊的火焰灼燒著。燃燒、火焰和灼熱,對覆蓋在肌體表麵的紅霧還是具備一定影響的,視網膜屏幕中,義體被侵蝕的警報降低了一個等級,我撲向紅霧朝這邊集中後,於其他地方露出的空白。“真是果斷。”空間中傳來鼓掌的聲音,語氣中卻既沒有讚歎,也沒有嘲諷,隻是一片深湖般的深沉平靜,讓人可以強烈感受到,那種運籌帷幄的自信,“但是,我已經抓住你了。”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猛然生出一種,有什麼東西正在消失的感覺,但是,在這種消失感結束之前,我的左眼劇烈跳動起來。有什麼東西,以眼球為核心,在體內蘇醒了,並且主導了身體的運作,就連腦硬體也無法阻止,視網膜屏幕彈出一個又一個亂碼的紅色警告窗口。這熟悉的體驗,讓我明白,“江”的乾涉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