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飛躍城市,我在郊外的山包上空懸停,下方的愛德華神父已經從“星光混沌”的變相恢複成人形,他應該是在等我,這場相互試探的較量,看來已經可以劃下休止符了。我拿出了幾乎所有的手段,愛德華神父也暴露了兩個變相的能力,至於誰更賺一點,我卻從來都沒想過。因為,在過去,知道我有什麼能力的人同樣很多,能夠殺死我的,即便不知道這些神秘的具體情況,也能殺死我。而無法殺死我的,無論對方做了多少針對性的布置,也都無法辦到。愛德華神父,不是可以殺死我的一類。陰影披風一卷,就再次變回使魔誇克的烏鴉形態,從我肩上飛起。我落在愛德華神父跟前,解除了所有的攻擊姿態。愛德華神父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過來,雖然兩次變相都拿我沒轍,還被誇克扔出城市,但他臉上卻沒有半點惱意。他的傳教士服裝仍舊整潔乾淨,就好似剛剛清洗過,貼燙得筆挺,他的外表,年歲和氣質,都比席森神父更像是一名神父。席森神父太高大了,言行舉止也更給人壓迫感,更像是一名精力旺盛的領導者,而愛德華神父則更給人平靜的感覺,就好似被時光洗滌過,充滿了生活的睿智。即便是真正的失敗,也無法摧毀這樣的人,跟更何況,愛德華神父根本就談不上失敗。如果愛德華神父這樣的人物繼續在這個城市徘徊不去,會給這個城市帶來許多麻煩。在他那平靜而睿智的外表下,潛藏著所有末日真理教的信者都存在的偏執和瘋狂。假設愛德華神父鐵了心要在這個城市發展,那麼,我除了竭儘全力殺死他之外,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阻止。我們兩人全力一戰,先不提需要多久才能分出勝負,哪怕我最終取得勝利,我們兩人的戰鬥所造成的衝擊,就不是一個城市可以承受的。也因此,我才將再次交涉的地點放在遠郊的這處地方,而不僅僅是為了避免“星光混沌”自爆時的影響。我可以保護自己,可以保護耳語者,一旦某個地方呆不下去,我們可以轉移陣地。可是,我想要的並不是僅僅是這樣的安全。過去未曾完成,如今也必然無法完成的想法,我想要再次嘗試一次。我想儘可能保護這個城市,以及這個城市的人們,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麼地步,各方神秘組織在這個世界的爭鬥,相互摩擦的陰謀和計劃,迸射出火星的神秘化擴散,以及末日真理教最擅長的獻祭,以及在那深遠的黑暗中注視著一切的怪物,都擁有將這個世界毀滅的力量,區區一個城市,脆弱得連雞蛋都不如。其中,會傷害到這個城市的人和事,自然也包括我自己在內。我的計劃,哪怕是最理想的結果,也會讓這一切全都被摧毀。因此,我想要保護這個城市的想法和行為,也不過是鏡花水月,是偽善和矛盾的體現。我十分清楚,可是,即便如此,我仍舊想要這麼做。哪怕,為此付出一定的代價,從態度和行動上,對任何有可能破壞這個城市的敵人做出一定的妥協。也許,知道前因後果的人,會覺得這簡直就是不知所謂,浪費精力,但我卻可以從這矛盾而偽善的想法和做法中,得到心靈上的安慰,可以讓自己覺得,雖然已經無法成為英雄,但是,內心深處卻從未背離英雄的道路。是的,我想保護這個城市,保護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並非是為了什麼利益,我在這裡付出,也從未想過回得到多少回報,乃至於,我早就做好了,不會得到好報的心理準備。我隻是,如愚者般,堅持著自己的天真而已,哪怕,這一切根本就不現實。注視著麵前的愛德華神父,我寧願用“無相天魔”的眼球去交換他的承諾。也許他覺得不夠,但我認為,我會說服他,因為,哪怕隻剩下一個眼球,“無相天魔”的殘留也仍舊是重要的。愛德華神父有可能重新培育出新的無相天魔,亦或者,從這個眼球中,查找到事關“無相天魔”變成屍體,出現在這裡的一係列看似巧合之事情的線索。這樣的一個眼球,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可以隨意處理的東西。正因為我可以想到種種處理這顆眼球的方法,所以,它對愛德華神父來說,價值也才更高。我將手掌攤開,將眼球遞給他。“為什麼?你已經證明了,你有能力得到它。”愛德華神父沒有拿走,隻是平靜地看著我說。“比起它,我有更在意的東西。”我說:“我要保護這座城市,這是一個承諾。”“承諾?”愛德華神父稍稍抬了一下視線,我覺得,他也許是在看向城市,“誰的承諾。”“我自己的。”我說:“我曾經想要成為英雄,但是失敗了。”“所以,這是一種補償?”愛德華神父終於露出一絲嘲諷,而這樣的表情一點都不奇怪。“不,這隻是醜角的愚行。”我笑起來,能夠對他說出自己的心聲,意外的沒那麼痛苦和尷尬。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不足,但是,卻一直在人前扮演高強的角色,而從不對人坦白自己的不足和愚蠢,我將那醜陋愚昧的一麵壓製在內心的黑暗中,讓它如毒蛇一樣,每當沉浸在心情中時,就被撕咬。我曾經以為,自己永遠不會透露這些東西,永遠隻會在彆人麵前展現剛強的一麵,為自己所愛的人支撐起一片天空。可是,現在,我卻連自己都意外的,沒有在愛德華麵前堅持下去。“的確是很愚蠢的想法。你知道,你不可能永遠保護它。這個城市,這裡的人,都隻是一群群的泡沫,哪怕不用手戳破,它自己也會消失。”愛德華神父說到這裡,那嘲諷的表情消失在嘴角,然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明明你可以看到末日真理,為什麼你一定要無視它的存在呢?一定有什麼地方出錯了,你本該會成為我們這樣的人,走在尋求真理的道路上,而不去做天真的愚行。但是,或許隻有在這一點,你和另外那個高川是相同的,你們都是天真的蠢蛋。”“是的,所以我們都叫做高川。”我聽到愛德華神父這麼說,不知道為什麼,有一點點開心,“我們就是笨蛋,總是做一些天真而愚蠢的行為,腦子裡儘是矛盾的想法。但是,如果一生中,都從未將一件天真的想法和行為堅持到最後,那這一生不是很沒意義嗎?和塵同光地活著很容易,變得成熟也很簡單,但那不是我想要的。”“那麼,你想要什麼?”愛德華神父問道。“我想成為英雄。”我第一次,如此堅定地,對一個敵人這麼說道。然後,愛德華神父一臉的目瞪口呆,就像是看到了什麼史前怪物一樣。讓我不由得想,難道從來都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就連天真的孩子們,也從未說過嗎?“你是笨蛋嗎?”愛德華神父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剛剛就已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了。“是的,我是笨蛋。”我開心地笑起來,“一個想要成為英雄,卻無法成為英雄,即便如此,也無法放棄去成為英雄的笨蛋。”愛德華神父再次問道:“你是認真的嗎?你真是這麼想的嗎?”“為什麼這麼問?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想法,隻是,一直都將它藏在心底。”我十分肯定地說著,將眼球扔給他,他有些慌亂地接住了,讓我不自禁懷疑,剛才那一番話,給他帶來的心理打擊,真有這麼大嗎?他現在,一點都沒有幕後黑手的從容氣魄,“我知道,你也許不相信,不過,我也從來不需要誰來相信。我們來做一個交易,你拿走眼球,然後,將拉斯維加斯一個叫瑪索的女孩帶過來,然後,不準再踏入亞洲一步。”愛德華神父看了看手中的眼球,又看了看我,沉默了半晌後,才收斂那吃驚的表情,斬釘截鐵地說:“隻有中央公國本土大陸。”他的意思是,隻承認,不涉足中央公國內地,但是,包括日本特區在內的島嶼帶,以及周圍的從屬國,都不在交易範圍內。即便如此,我仍舊同意了,因為,我的底線,隻是這個城市而已,耳語者這樣的小型神秘組織,也不可能真正監控全國各地。可以換取愛德華神父不踏足中央公國內地的承諾,對我來說,已經超過這顆眼球的價值。“可以。”我說。我們不需要紙麵上的契約,這是神秘專家的承諾,而我也願意相信,愛德華神父這樣的人的信諾。“那個叫做瑪索的女孩,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愛德華神父收起眼球,問了這個問題,就像是,他並不知道關於瑪索的情況。我曾經判斷,是他親自為瑪索植入了神秘之種,但是,既然出現了女領班和女教師那樣的問題,那麼,瑪索並非由愛德華神父經手,也是可能的。所以,我必須排除愛德華神父在往後的時間裡發現瑪索,並對她動手腳的可能性。這次交易中,關於瑪索的條件,就是針對這種可能性而設立的。既然交易成立,我相信愛德華神父也不會因為察覺到瑪索的不同而反悔。“她也被植入了神秘之種。”我沒有隱瞞下去,要找到被植入神秘之種的瑪索,愛德華神父無疑是最佳人選。他和神秘之種的關係,他自身的實力,都能確保瑪索可以在最有保障的情況下,遠離拉斯維加斯那個大漩渦。“嗯……?原來如此。”愛德華神父似乎想明白了什麼般點點頭,我倒是不知道,他到底想明白了什麼,不過,大體脫不開無相天魔的情況。他已經從我這裡知道女領班和女教師的情況,那麼,再來一個瑪索,也不會顯得女孩太特殊。“將瑪索帶來這裡,就是你最後一次靠近這座城市。”我再一次強調道。“為什麼一定是這個城市?”愛德華神父問道,“無相天魔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而我不認為,你決定留在這裡,除了一個天真的想法之外,沒有更多的原因。”“我不知道,也不在意。”我頓了頓,才對愛德華神父說:“也許,是因為,我是這裡的天生主角,而這個城市,從誕生的一刻起,就注定了是我的領土。”“真是愚蠢的想法。”愛德華神父隻是這麼嘀咕著,轉身朝遠方走去,絲毫不拖泥帶水,“你是個笨蛋,高川先生,但也正因為如此,你才如此強大。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任何可以永遠保護的東西,一切都必然消亡,末日真理遲早會以最赤|裸的方式,呈現在你的麵前。我相信你會做出選擇,因為,你其實已經明白了,隻是無法接受。彆忘記了,無論如何掙紮,但你和真理相悖時,就已經注定了失敗。試圖守護什麼,拯救什麼,這是人類的正確,也是人類的極限,隻有這種程度的話,麵對末日真理,你注定了無法守護,無法拯救,那些你在意的東西。”是的,我知道,但是,我的計劃,從一開始就不是由自己麵對那所謂的末日真理呀。我是人,明白人類的界限,所以,我無法成為英雄,但是,“江”不一樣。愛能拯救一切,因為,愛可以跨越心靈的極限,抵達存在性的彼端,可以讓怪物,去戰勝另一個怪物。我的希望,從來都不在“人”身上。“……它會取得最終的勝利,於是,我便會取得最終的勝利。這是怪物的戰爭,勝者通吃一切。”我如此對自己說著。愛德華神父的交易和離去,讓我感到身心都輕鬆下來。讓一個核彈一樣的敵人在城市裡停留,實在太讓人提心吊膽了。要保護脆弱的東西,首先就必須確保自己觸摸它的力量,不會超過它所承受的極限。現在的這個城市,雖然出現了一些神秘事件,但大體上,神秘化擴散程度,遠比歐美地區的平均值要低,這也意味著它比雞蛋還要脆弱。要改變這種脆弱,就必須等待學生會會長他們,以及那些和學生會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校外人士從拉斯維加斯歸來。如今的拉斯維加斯一定上演著混亂又精彩的一幕幕神秘事件吧,人心和神秘的交織,必然會譜寫出宏大的挽歌,拉斯維加斯是否還能存在下去,仍舊是一個疑問。與之相應的,一旦有人可以從那個戰場歸來,就意味著他已經得到了強大的力量,強韌的心誌和細膩的思維。和那樣的人打交道,才能一錘定音地決定這個城市一段時間的未來。而他們的回歸,本就象征著,這個城市再不會如現在這般脆弱。我喚來誇克,用陰影披風將自己包裹起來,躍入近側的陰影中。下一刻,我再次從陰影中出來時,已經是自己的臥室中。我從床下鑽出來,檢測一下門鎖,確認在我離開的時間,沒有人進出過房間。昨晚的行動,噩夢直到清晨和愛德華神父的交手,一件件排滿了時間,讓人覺得仿佛沒有一絲空閒。我沒有更換衣服,就這麼摔在床上,卻一點入睡的想法都沒有。我知道,一旦自己睡著,就一定會再進入到噩夢中,那可不是休息的地方。一件件神秘事件接踵而來,就好似攪拌河水時,帶起河底的泥沙,讓一切都變得渾濁。哪怕是神秘專家,也無法完美地理清一切,處理好所有的情況。我也是如此,我很強大,但仍舊是有極限的。誇克從窗口飛進來,在窗台上跳來跳去。這一切是如此熟悉,恍惚讓我回到了昨日。我站起來,離開臥室,廳室裡沒人,咲夜和八景上學,阮黎醫生上班,空蕩蕩的感覺,也同樣在恍惚中充滿了昨日的味道。我拉開冰箱,裡麵也一如既往有冷凍的生牛肉。我解凍,切成條,然後和過去一樣,拿到臥室中給誇克吃。明明不是腐肉,但是誇克卻吃得很開心,和過去一樣,是隻奇特的鳥兒。看著它的歡快,我的心情似乎也開朗起來。我拉開椅子,打開電腦,開始處理新的情報。這就是我現在的工作。我不需要上學,也不需要賺錢,卻需要麵對各種詭異的情況,包括致死的戰鬥和恐怖的噩夢,即便在戰鬥結束之後,我也仍舊需要將自己的想法,和收集到的情報一一整理起來,重新分析。如果還有時間,我需要研究和維護作戰工具,鍛練身體,和一些圈內人士保持聯係。而這些工作,直到最終勝利或最終失敗的到來前,永遠都不會有休假日。過去我挺喜歡冒險,更喜歡冒險故事,但在經曆了許多後,我雖然不能說已經厭惡,但是,那深沉的壓力、恐懼和絕望,卻讓我從來都沒有如最開始那般開心。我無法逃離這個神秘的世界,無法偽裝得像是一個普通人,無視這個神秘構成的世界,因為,正視它已經成為了一種責任。我不止一次,想要找回過去的喜悅,而隻有現在才有那麼一點感覺。四級魔紋,誇克複蘇,麵對愛德華神父時的直抒胸臆,都讓我愈發覺得,自己也許改變了許多,但是,有一些東西,一直被自己堅持著,哪怕曾經懷疑,曾經無助,乃至於曾經拒絕去想,東西仍舊就在那裡,未曾變化。在以爬樹、單杠回旋、在狹窄的走廊護欄上行走,從高高的階梯和樓層上跳下,翻過高牆,嘗試飛簷走壁這些危險行為作為兒童遊戲的年代,大家都肆意奔放,不懼於流血和骨折,也不覺得踩死青蛙,吃烤蝗蟲是惡心的事情,隻為了得到勇敢的讚譽和欽慕。大人們當然不讚同這樣的行為,他們隻感到害怕和惡心。隨著年紀的增長,大人教會孩子們什麼叫做恐懼。我死不悔改,依舊在房簷和牆頂上奔馳,但當隻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也不在眾目睽睽下逞能了,因為那不僅無聊,而且有些蠢,他人詫異的目光把我當做戲子。我成了一個優等生,不涉及危險的行為,不參與體育活動,一心放在學業上。並且,萌生出想要成為一名動力學專家的夢想,這需要很高的學曆。然而,事實證明,比起動力學,我更擅長心理學,而比起動力學家和心理學家,我的內心深處,更想成為一名英雄。英雄是什麼?我有過各種各樣的理解,但是,最終它沒有答案,而隻有一個更多從感性而言的斷言。那就是我想成為的樣子。現在,環境和經曆打磨了我,我想成為的樣子,那理想的自己,也漸漸在內心深處落滿塵埃。然而,它始終沒有消失,一直佇立在那裡,等待著我。如今,我在這裡敘寫著自己的故事,感受著,在這個和過去已經不一樣的世界裡,不一樣的房間裡,充斥著相似的味道,感受著,誇克的歸來,和它啄食新鮮牛肉的喜悅,感受著,彌漫在這個城市中,那曖昧不定的神秘。並思索著,自己那非人的愛人。然後,這一切,仿佛彙聚成一股清風,吹散我內心深處的塵埃。讓我再一次感受到,曾經自己的喜悅和痛苦。那些喜悅和痛苦,與如今的喜悅和痛苦比較起來,算不上什麼,但是,它很重要,它是如此的單純、天真而乾淨,讓我深深感受到,它比現在,更讓我接近那個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我在這裡敘寫自己的故事,因為,我已經知道,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所以,才更要擦拭那些塵埃,讓自己可以隨時看到,那個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