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黎醫生參與的私人會議十分可疑,我一早就懷疑有“神秘”作祟,杏子的監控畫麵也證明了這一點,隻有“神秘”才能乾涉“神秘”,而至少要同等程度的神秘性才能產生效果。此時抵達會議現場的人,切實避開了杏子的直接監控。我不知道杏子將魔紋能力轉化為電子惡魔使者後,神秘性有多強,她又是否在此時用了全力——按照經驗來說,應該是沒用全力——但已經足以證明,最後一個抵達會議室的這個人,亦或者這批人,擁有和當前的杏子同等強度的神秘。無法對這些人進行直接觀測的話,就隻能依靠其它線索間接進行推測,然而,對我和萊德來說,所能捕捉到的線索,和杏子所能得到的線索,差距顯然是極為明顯的。因為,杏子十分肯定地提出了,這一批進入會議室的人,並非全都是人。“隻有一個人,還有七隻左右的鬼。”一直懶散樣的杏子盤腿坐起來,露出精神十足的笑容,仿佛在說,遇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鬼?”萊德有些疑惑,不過,並非是對“鬼”這次有所疑問。在成為神秘專家的曆程中,不可避免要接觸各種神秘學,去代入自己所遭遇的神秘事件,雖然神秘學的內容也會帶來誤導,但是,對於無法理解的“神秘”所造成的事件現象,卻不得不用這些知識去強行解釋。這種強行解釋的行為,對解決事件不一定有用,但是,對於心靈上的支撐,卻是顯而易見的。人類,在失去了對事物現象的定義和解釋能力後,和猴子沒有什麼區彆。哪怕明知道是錯誤的解釋,也必須有一個解釋。這才是神秘專家精通神秘學的理由,否則,又何必費那麼大的工夫去專研沒什麼大用的知識呢?“鬼”這個詞語所代表的東西,在歐美地區的神秘學,和在亞洲地區的神秘學中,有相似的特點,但卻並不完全相同。在亞洲神秘學中,“鬼”被諸多細節區分成許多種類,是最麻煩的東西。杏子是亞洲人,似乎出身自日本特區,她口中的“鬼”,應該屬於亞洲神秘學的流派。日本特區,也是中央公國的十一區,和中央公國一衣帶水,千年來一直受到中央公國古文化的熏陶,其特色的神秘學,源於中央公國的神秘學,卻又充滿了島國文化特有的內秀和自毀傾向。由此誕生出來的“鬼”,擁有一些極為難纏的概念,能夠用這種“鬼”來強行解釋的神秘,自然不簡單。“怨靈?”我的腦海中,立刻浮現了這個最經典的形象。“這個人,是亞洲的?”萊德的著眼點和我不同,但是,表情同樣慎重。無論是在哪一個末日幻境,亞洲表麵上一直被譽為“神秘”的荒漠,但是,從來都沒有神秘專家,會真的輕視亞洲的情況,因為,隻要深入“神秘”之中,親身體驗到“神秘”的不可測度,就不禁會想到這麼一個問題,為什麼亞洲很少有神秘事件傳出?我沒有太多的證據,但是,我想,一定不會缺少想利用神秘力量征服亞洲,開辟這個“荒漠”的陰謀家。然而,哪怕是末日真理教,最終也隻是在中央公國做一些地下工作而已。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我所在的城市,被卷入一個巨大的獻祭儀式中,正是因為網絡球的鼎立協助,才讓破壞沒有擴大,但是,反過來說,我所在的城市並非是網絡球最大的根據地,亞洲也同樣是網絡球的力量最薄弱之處,那麼,為什麼偏偏在亞洲,那些重大陰謀事件,總是這樣無疾而終呢?哪怕從“病院現實”的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也無法找到太多有力的解釋。我身為一個土生土長的亞洲人,也覺得,亞洲的情況太過詭異,就像是有一股“命運的力量”籠罩在亞洲,讓所有涉及“神秘”事件和現象都無法擴大。哪怕出現了我和耳語者這樣的神秘組織,但從正麵上被確定的神秘組織,也就隻有我們這些人而已。利用“病毒”和末日症候群患者意識的關係去解釋,也同樣是找不到太好的立足點。病院中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並非是以“亞洲人”為主,研究需要患者作為素材,但病院絕對沒有能力將素材的收羅重點放在亞洲。就我的觀察,研究團隊是以歐美風格為主,也側麵證明,他們無法得到亞洲方麵的太大支持——歐美地區和亞洲地區的分歧,從文化、思想到行為方式上,都有著深深的鴻溝。因此,用“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意識偏向亞洲”來解釋末日幻境中亞洲的怪異,是絕對行不通的。在我一次次記錄和翻看自己的故事,試圖從中找出“真實”的過程中,隻有一種假設可以解釋這個情況,但是,這個假設是最為荒謬的,是最讓人充滿希望,也最讓人充滿恐懼的,也是讓我最是充滿了矛盾,而無法將它當成是“真實”的一種——故事編撰者,我所遭遇的一切,我所能觀測到的一切,其實是一個俄羅斯套娃式的故事,我隻是某個無以描述的編撰者筆下的故事中的某個人物筆下的故事中的某個人物……如此循環深嵌下去。就我目前掌握的線索,按照這個假設去推斷,我至少是三次嵌入的故事人物:某個存在創作出了“病毒”的故事,而“病毒”創作了“江”的故事,“江”則創作了“我”的故事。這些故事享有一定程度上共通的素材,和一定程度上串聯的主線,從不同的角度,利用對“意識形態的能動作用”的描述,讓不同層次嵌套故事的角色進行互動。於是,亞洲之所以異常,之所以亞洲的異常無法解釋,僅僅是因為最高一級的故事編撰者就是這麼設定的——不需要任何理由,可能涉及到這位故事編撰者的意識形態問題。正因為,對於故事編撰者來說,這僅僅是一個不追求“邏輯”、“道理”和“嚴謹科學性”的故事而已,所以,所有“無法解釋”的東西,其本質就是“無法解釋”。沒錯,完美解釋了我所遭遇的一切,我所身處的命運之詭譎,讓我對結局,懷著深深的恐懼和濃烈的希望,因為,這個假設讓理論上決定一切的“病毒”和“江”都無法決定結局,隻有那個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的故事編撰者的想法,才能決定結局。除了故事編撰者的意誌之外,我所認知到的所有人和非人的意誌,都是毫無意義的東西。可是,也正因為如此,才讓我無法接受。對於任何有知慧的人來說,也都是極為消極的想法。這個想法,是陡然間,從我的腦海中蹦出來的。我甚至不知道,為何就突然會這麼想,但是,當它成形的時候,回頭去尋找它形成的脈絡,卻可以發現其成形的緣由。它可以解釋一切,不過,我將它深深埋在心底,不常想起。拋棄這個“故事編撰者”的假設,去看待亞洲的神秘性,神秘專家們所能認知到的就隻有“詭異”,詭異產生聯想和恐懼,又進一步深化了意識中對亞洲的忌憚。隻要不去追根溯源,去問亞洲為什麼會這樣,就可以對神秘圈內對亞洲的印象,有一個十分清晰的認知。凡是可以套用亞洲神秘學的神秘事件,都會讓神秘專家打起十二分精神。亞洲出身的杏子談起的“鬼”,是亞洲神秘學中的“鬼”,亞洲神秘學中的“鬼”,跟隨著當前這個會議的某個人。那麼,這個人是否為亞洲人士,就不免讓人產生聯想。而無論對方是否亞洲人,是否精通亞洲神秘學,其可以強行解釋為“鬼”的神秘,絕對不容小窺。無論是杏子、萊德還是我,對亞洲神秘學的“鬼”這個經典概念,都絕對不陌生。杏子已經在根據這個概念,去調整自己的能力,其證明就是,電視屏幕中的影像,再度清晰起來。“鬼電波?”萊德問道。杏子聳聳肩,說:“也許,誰知道呢?我進行調整的時候,不需要精確的概念認知。而且,這種事情,本來也沒什麼精確又正確的認知。”在對現狀有了一個基礎判斷和大概認知後,覺得應該這麼做,覺得自己可以做到這些,覺得這樣做可以解決問題,於是就這麼做了,就這麼或輕而易舉或艱難痛苦地做到了——對“神秘”的應用,大多數是這樣的感覺。所以,類似“為什麼可以做到,怎樣才能做到,我能不能照做”的問題,都是毫無意義的問題。“神秘”的概念,本就帶有一種黏糊糊的感覺,想要如手術刀一樣精準地確認並使用,從概念本質上就是不可能的。我沒有理會兩人的交談,專注觀察著終於可以被確切觀測到的來人——四十多歲,男性,歐美人的標準身材,穿著、神態和舉動都充滿了成功人士的自信氣質,看起來像是商人,但又帶著一點研究者特色的嚴謹。因為不是亞洲人,對比起杏子口中的“鬼”,不免讓人有些意外。他坐在會議室長桌的主位上,並沒有立刻發起講話,不過,包括阮黎醫生在內,心理學界的專家們都停下了各自的工作,相互用眼神交流著,等待會議的開始。從神態和動作來看,心理學專家們彼此之間有一定的交情,但是,和這個新到的會議主持者的交情,都是最少的。給我的感覺,就僅在於“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程度。“身份?”萊德看向杏子。隨後,電視屏幕上出現了關於這個中年男人的社會身份資料。大概可以描述為:心理學界的新星,製藥公司的創辦者,有十三種特效藥的專利,其中十種在針對特定類型的精神病人的臨床實驗中,被證明藥效顯著。我猜測,他就是阮黎醫生的合作夥伴,我一直以來服用的那些非上市藥物,都是利用他的能量才生產出來的。也許,那十種針對精神病人的特效藥中,就有一些是阮黎醫生的功勞。他的名字是:達拉斯?再次對這個名字有所印象,仿佛已經是過了很長的時間。我又想起了,那充滿秘密的病院現實,以及自己在那裡的遭遇。毫無疑問,我至今為止對末日幻境的認知,大部分是基於病院現實中得到的資料。我無法證明,病院現實的真實性,也無法證明,我從那裡得到的資料的真實性,但是,卻又必須將之當成真實,才能從另一個角度,去觀測如今的末日幻境。我在病院現實中遇到了許多人,有安德醫生的研究團隊,有維護病院秩序和秘密的特殊部隊,也有暗地裡和病院對著乾的潛伏者,當然,這些潛伏者給我的感覺,也不是什麼為了正義和公理的好人,而僅僅是一群商業間諜,政府特工之類,專職行走於黑暗中的家夥。達拉斯,病院現實中,我曾經的合夥人,偽裝成精神病人的記者,亦或者,將自己當成記者的精神病人,為了找出隱藏在病院中的“真相”,展開了他自承一生中最險惡,也最龐大的冒險。最終於病院團隊和潛伏者們設計,不知道是死是活。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的這個男人,和病院現實中的達拉斯,無論相貌和氣質都不相同,比起瑪索的差異,我所熟悉的達拉斯,和眼前的達拉斯,更像是截然不同的兩人。也許隻是同名人?我這麼想著,但是,這個名字勾起了我深沉的回憶,從感性上,無法將他完全視為陌生人。當然,也並非是朋友。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和“達拉斯”這個人,都不具備立場和行為模式上的一致性。“你認識這個家夥?”萊德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表情。“不,隻是名字上和我的一個熟人相同。”我說。萊德點點頭,沒有追問。“這個人和阮黎醫生有藥物生產研究方麵的合作。”杏子說:“可以說,是阮黎醫生最大的資金來源。在研究課題方麵,無論這個人提議什麼,阮黎醫生大概都是不會反對的。這位達拉斯先生直接或間接置辦了多所精神病相關的研究所和病院,最近發生的神秘擴散,也已經在他的事業範圍內產生衝擊。不過,因為沒有出現太大的亂子,所以,NOG裡的關注度不是很高。”“那些鬼,是他的電子惡魔?”萊德問。“無法判斷……”杏子遲疑了一下,才說:“監控過程中,給我的感覺,這些鬼的確和電子惡魔有關,但又不同於一般的電子惡魔。和我們的研究有些相似,不過,並非完全相同。”“也是特異性的電子惡魔使者嗎?”萊德沉穩地笑了笑,“他也許希望,可以在特異化方麵走得更遠?通過對特異化的研究,創造出一大批由精神病人構成的大軍?”“想知道的話,你可以問問他。”杏子說:“不過,我不覺得,他就是最大的那個頭目。”“這裡本來就沒有孤立的事件。”萊德說:“當世界已經不純粹的時候,每一絲渾濁,都會和外來者車上關係。我隻想知道,末日真理教會不會在他那裡插上一腳。”杏子又看了幾眼關於達拉斯的資料,搖搖頭說:“就算和末日真理教有關,我們也插不上手。他是阮黎醫生將要參加的研討會的發起人之一,如果要有所動作,也會在舉辦研討會的城市進行——那個城市……鎮子,是叫什麼來著?咦,竟然找不到?萊德,你覺得,法國會出現沒有名字的城鎮嗎?”“也許。”萊德對這個問題不太在意,不過,這個問題,的確昭顯出城鎮的異常之處。而且,更詭異的是,在因為達拉斯的出現,而再次確認之前,沒有人在意過這個問題。我知道一些關於那個城鎮的概述,似乎是在網上查到的。可是,這份描述反而讓城鎮的異常之處更加顯眼,因為,從描述來看,它並非是默默無名的程度。既然被人看重,就應該有一個名字。“網上還能查到那個城鎮的消息嗎?”我問道。頓時有好幾台電視熄屏,再次打開的時候,變成了一排排的網頁項目,可是帶來的消息並不怎麼好。“什麼都沒查到。”杏子有些嚴肅地說,“就像是,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萊德,你還記得對那個城鎮的印象嗎?”“當然。”萊德說。“那你還能肯定,自己是從什麼地方得到這份情報和印象的嗎?”杏子問。“不記得了。”萊德認真的回答,他知道,杏子想問的是什麼,“當懷疑它的時候,它就像是無根之萍漂浮在那裡。”“不錯的形容。”杏子笑了笑,斂起表情,又開始發呆。我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知道那些關於城鎮的內容,當時並不覺得,此時被提起來,就更覺得萊德的形容準確——它就像是無根浮萍一樣,就這麼出現在了腦海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消失。研討會在這樣一個城鎮開辦,對普通人來說,簡直就是一場災難。不過,正因為早就意識到,阮黎醫生的這次出行本就危險重重,發生神秘事件,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並沒有太過驚訝。如果沒有這檔事,我大概會用一些借口,前往記憶中瑪爾瓊斯家的起源地吧。富江已經離開我的身邊有一段時間了,按照我對“江”的一部分假設,當她脫離觀測的時間越長,就意味著,來自於“病毒”的危險就越近。我有些擔心,但又無法阻止,就像是命運的大手,再一次推搡著,讓一切按部就班,不以個人意願為轉移。達拉斯已經開始分發報告,他身邊的“鬼”也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於電視屏幕中呈現:一種歪曲的,幾近透明,明顯屬於異物的東西,伴隨著每一個心理學專家翻開報告,逐一出現在他們的身後。這個時候,達拉斯麵現疑惑,視線朝上空抬了抬,讓我覺得,他感受到了杏子的監控,正在尋找我們。不過,其結果自然是無用功。之後,會議正式開始。雖然杏子通過一些方法改善過監控質量,但是,會議室中大部分的話語聲都伴隨著強烈的雜音,聽起來模模糊糊。最後連猜帶撞,才大約揣測出達拉斯這次會議的核心內容:他打算邀請眾位心理學專家,跟進一項以某個城鎮為中心的秘密研究計劃。具體地方的名字,仍舊聽不清楚,不過,應該就是舉辦研討會的城鎮。當時必然出現更多的心理學專家,也足以看出,此時在場的心理學專家,才是和達拉斯關係最深的。哪怕是交情最淺的一個,也是如此。雖然會在研討會上,邀請其他的心理學專家,但是,就達拉斯的個人意願,希望在場諸位一直和他合作下去,將事業進一步擴大。不過,當問起這項秘密研究計劃的目的、提綱和方法等一係列內容時,達拉斯隻聲稱,過去的認知都已經無效,必須使用新思維,卻對相關的內容不予以回答。其中出現了“舊日的呼喚”這樣充滿藝術化的形容,而這個時候,心理學專家們的表情都不怎麼正常。其中,懷疑和不置可否的表情最多。我尤其關注阮黎醫生的神色,可是,阮黎醫生對情緒表現的控製太強了,全程都是一副認真聆聽,不發表態度的樣子。不過,我想,話題大概已經涉及到“神秘”了。而阮黎醫生,一直都是對“神秘”報以否定的態度。隻是,就像杏子說的那樣,為了我,阮黎醫生很可能不會拒絕達拉斯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