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無法完整觀測世界的。人的視野的局限性,要比自己所想的還要狹隘。人類總結出的一套鑽研萬物的方法,受限於自身的局限性,也必然是狹隘的。而且,人力有限,做不到真正以“完整真實”為中心去達成某個皆大歡喜的結果。倘若我們看到的世界,隻不過是世界的側麵,而我們觀測自身所在的側麵,每時每刻都被其它側麵的信息修正著,那麼,我們所能感受到的,那種引導命運般的強大力量,理所當然是無比巨大的吧。當我們隻以自己所見的一角,去揣測和反抗這股力量,遭到反噬也是必然的吧。這並非是世界對我們懷著惡意,隻是我們太過渺小,連世界對攻擊的本能反擊都無法承受。想要抵達真正的真實,去撬動完整的真實世界,而不僅僅是一個側麵,到底需要多強大的力量?對於視野狹隘,隻能偏居一隅的人類來說,大概是完全無法想象的。我也無法想象,但是,這個認知對我來說,已經足夠邏輯。我想,要讓自己做出決定,行動起來,其實並不是理由有多“正確”,而僅僅是那是自己所需要的理由。前一刻的我,還準備著“毀滅一個世界,去拯救另一個世界”的計劃,當時的心情既糾結又痛苦,因為,無論要毀滅的世界,還是要拯救的世界,我所愛的人,都是“存在著”的。雖然可以懷疑世界的真實性,但是,卻完全無法懷疑在這樣的世界裡存在著的她們的真實性。但是,為了拯救某一個她們,為了在真正意義上,拯救一個“真實”的她們,所以必須判斷其它世界的她們都是虛幻,而將她們放棄——這不是很可笑的嗎?但是,沒有辦法,那個時候,狹隘的我,隻能看到這樣的道路。我要感謝阮黎醫生,非常非常感激她,如果我沒有來到她的身邊,也許就不會找到其他的可能性——不,應該說,就無法找到一個,讓自己不去執行那個可笑計劃的理由了。即便是現在,我仍舊不覺得,“病院現實、末日幻境和中繼器世界等等世界都是真實”的想法,比起過去的其他猜測都更加正確,但是,我需要的,並不是冰冷而完美的邏輯,也並非炙熱又無理的感性。我以感性驅動自己,但又絕非不受理性影響,用它作為一個理由,去說服自己不去執行那個可笑的計劃,已經足夠了。給自己一個理由,去做一件無法證明完全不現實的事情,去下一個不是百分之百不可能實現的決定。對我來說,這是比帶著痛苦的覺悟,去完成自己不想那麼做的事情,更來得讓人悸動。是的,我深深知道,現在,我的這個猜想,根本就無法被證明是正確的,而以這個猜想為基礎,重新調整的計劃,到底有多少成功幾率,也同樣不清楚。可是——無所謂,因為,情況再壞,再困難,也不會變得比現在更糟糕了。就算是以前的猜想,以前的計劃,也不是同樣,不能百分之百證明一定可行嗎?如果,真的有一個“真實性和成功率超過百分之五十”的計劃,早就不需要如此迷茫了。既然心中已經可以接受,我覺得,就應該順從這樣的想法,而不去較真情況是否真的就是如自己猜想的那樣比較好。因為,自己的視野,知識和情報,都無法準確對“什麼是真實”做出判斷。倘若這就是任性,那麼也沒有關係。這樣的想法,我沒有跟阮黎醫生說,因為,哪怕這麼說了,阮黎醫生也不會有任何改變。讓我產生新想法的情報,基本上都是從阮黎醫生這裡得到的,她完整看過我的日記,我過去的想法和行為,乃至於“病院現實”和“末日幻境”的情況,都不陌生,我所想到的,她也不可能想不到。所以,大概是因為,她不接受這種假設吧。而她以自己所觀測到的這個世界為中心,又有什麼錯誤呢?畢竟,雖然我的世界觀更加宏大,卻也無法證明,自己是正確的。僅僅是,我希望它是正確的。而自己,也能在這種正確的引導下,去拯救自己所愛的人。既然可以將所有的世界都當作真實的,那麼,一如阮黎醫生所說,將這個中繼器世界當作真實,又有什麼不可以呢?“明白了嗎?阿川,如果你期待我有什麼計劃,那就很抱歉了。”阮黎醫生帶著歉意對我說:“雖然我對你說,成為英雄去拯救世界,但其實,這是做不到的。讓你去做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怨恨我。”我搖搖頭,微笑著安慰她:“沒關係,無論做不做得到,我都會去做,因為,這是媽媽的願望,不是嗎?而且,我不覺得,這真的是已經沒辦法了。”“每一個世界,都是真實的一個側麵,所以,想要拯救世界,就要拯救所有的側麵。想要讓拯救自己所愛的人,就必須拯救每一個被觀測到的,存在於那個側麵的她們。”——以這樣的判斷為基礎,去進行計劃,很難說,不比之前的任何一個計劃來得更容易,因為,首先要麵對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對所有的真實側麵進行觀測?如果,無法進行全方麵的觀測,那麼,拯救每一個側麵,這樣的行為就無法談起。必須要認知到,才能集中力量對其施加影響,這是人類必須遵循的規則。所以,觀測,認知,之後才是更具體的行動。而要觀測真實的每一個側麵,隻以現在的我,是無法做到的。思考,回想。結合現有的資源,新的計劃,已經逐漸在我的腦海中成形。不得不說,在這個計劃中,“病院現實”的係色和桃樂絲她們的計劃,誤打誤撞地,符合了新計劃的要求。甚至應該說,如果沒有她們的計劃,新計劃就會出現更多的波折,浪費更多的時間。超級高川計劃,不,應形象一點,應該是最終高川計劃吧。要將所有存在過的“高川”資訊統合起來,結合安德醫生的人類補完計劃,構成一個精神人格上統一而強大,連帶著身體也無比強大的“高川”,以利用“高川”的特殊性,去克製“病毒”,製造“血清”,然後對病院進行攻略——從日記中的部分內容來看,計劃的大致過程就是如此,至於為什麼在這個計劃,有可能擊敗“病毒”或“江”,為什麼可以讓已經LCL化的“高川”回歸病院現實,其邏輯理論是完全不清楚的,但是,我並不在意這樣,我在意的,隻是前麵關於“高川”統合的內容。這個超級高川計劃,是以“病院現實為真正的現實”這一點構建出來的,但是,隻要可以完成對“高川”的統合,就是現下的計劃所需要的。倘若,每一個真實側麵的“高川”,都被統合起來,那麼,這個最終而唯一的“高川”,就能觀測到每一個真實側麵吧?如此一來,就能以一種全麵的視角,去認知世界末日,並對其進行影響。無論促成世界末日的存在是“病毒”、“江”亦或者“白色克勞迪婭”,它當然也是一個存在於,並影響到每一個真實側麵的存在,倘若自己連觀測真實的每一個側麵都無法做到,在它麵前顯得無能為力,不也是必然的嗎?很可能,病院現實的超級係色和超級桃樂絲也察覺到這一點,或許認知角度不同,但選擇的道路是相似的。她們的計劃,並非完全錯誤。而且,從日記來看,她們已經完成了所有的前期準備,在義體高川身上啟動計劃了。無論義體高川如何想,但是,我現在是十分希望,可以立刻見到他的。我知道,他為什麼猶豫,在他看來,不願意立刻記性人格格式化,是一種獨立人格的自私表現,無論找什麼理由,都無法掩飾這一點,但在我看來,卻更應該說,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抗——義體高川是基於超級高川計劃而特製的,他對計劃的每一個步驟,都擁有極高的,心理上的接受能力。因此,導致他遲疑的,是因為,他本能感受到了“現在就開始格式化,無法達成計劃的預期”之類強烈的預兆吧。因為,當時的我應該是不可能以這種方式進行融合的。正如義體高川的背後有超級係色和超級桃樂絲的支持,我這裡也有“江”那不講理的力量呀。無論是我不清醒的時候,亦或者,清醒卻不願意的時候,就算超級係色和超級桃樂絲的技術再出色,也不可能抵擋“江”。在日記中,就已經記載過了一次,超級係色、超級桃樂絲、近似於超級高川的高川,和“江”之間發生的戰鬥。那個時候的失敗,證明了,她們的能力在麵對“江”的時候,還是太稚嫩了。不過,現在的我,就有可能……不,應該說,必須找到義體高川,然後執行超級高川計劃。當然,為了儘可能提高成功率,確保“超級高川”真的達到預期程度,那麼,或許還需要“卡門”的力量,畢竟,日記中已經說明了,“卡門”其實也是“高川”的一部分呢。我的思維電轉,過去如墮入迷霧般,被動地接受各種情況的迷惘,一點點被撕開,露出一條清晰的道路。雖然一時間就想了這麼多,但和阮黎醫生的對話還在進行。她的臉上還掛著驚異,因為我很認真地向她表示“並非沒有辦法”。不過,在驚異的背後,會相信多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我覺得,正因為在她看來,我是應她的要求,承載了這件事,所以,一定不會立刻就否決我的計劃。雖然這麼說有些過份,但阮黎醫生大概除了信任我之外,沒有彆的辦法了。“怎麼做?”她問道,“我們這裡,可是連罪魁禍首的真麵目都無法確定,雖然可以觀測到,但也不是它完整的樣子,更彆提對它造成傷害了。無法和它溝通,也無法觸碰,一旦有針對性的行動,就會被察覺,進而陷入厄運,輕易就會死亡。假設白色克勞迪婭並沒有一個確切的意識,而是其存在產生了雪崩反應,才導致世界末日的來臨,我們也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找出這種雪崩連鎖的核心,也就更談不上阻止這種反應了。”“罪魁禍首到底是什麼,白色克勞迪婭到底是什麼,其存在是如何引導現有觀測到的世界末日,這些問題的確很重要。”我認真地回答道:“但是,正如媽媽你說的,想要尋根究理,存在太多的限製。但作為末日現象的一種,現有的情況,就是我們可以涉入的。”“你的意思是……”阮黎醫生陷入沉思。“媽媽其實也已經在做了。”我說。“樂園?”阮黎醫生抬起目光,又確認了一次:“你真的也這麼想嗎?”“精神層麵上的事情,就從精神層麵解決。”真實側麵的影響,就要從真實側麵解決。“的確,我們有想過,以白色克勞迪婭為主原料,製造名為‘樂園’的藥物。利用它的特性,讓認知到‘世界末日’的人,可以涉入感染者的精神網絡,而路線大概是以一些特殊的精神病人為出入口。”阮黎醫生點點頭:“這才是你的日記中,末日真理教的迷|幻|藥‘樂園’的真麵目,它可以製造幻覺,但更重要的是,可以讓人主動接觸其他人的幻覺。末日真理教中的研究者,並不隻有我們這些心理學和醫學方麵的專家,所以,這項藥物的製造計劃,僅僅是基於我們自身的觀點,並獨立進行的。其他的物理學家、數學家和社會學家等等,也都有自己的想法、任何和計劃。雖然看起來太過鬆散,但實際上,近來因為厄運而死掉的人正在減少。總之,無論要做什麼計劃,人力資源也是必須的,也是我們當前最缺的。”在這個中繼器世界裡,末日真理教的形象和末日幻境中的它們有不少區彆,或許帶有主觀成份在內,但是,阮黎醫生講述的這個末日真理教,卻並不會給我帶來太多的惡感。我相信阮黎醫生,所以,也願意相信,至少有一批末日真理教的成員,尤其是阮黎醫生經常參與活動的這一批,是可以相信的人。“不,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信任。為了不被厄運追上,人性也會導致一些激烈的反應。”阮黎醫生搖搖頭,說:“不過,阿川你不需要理會這些肮臟的事情。我需要你完全信任我。”“當然,媽媽,我相信你。”我正對著她的眼睛,堅定地回答道。“樂園不是那麼容易製造出來的,之前製造出的那些……雖然有些偶然,在構成和功效上也需要進一步的驗證,但應該可以當作樣本進行再開發。”阮黎醫生說:“資金和設備都已經準備好,這次研討會就是為了確定更多的同伴。要進行的研究,是一個大工程,但是,我們的時間卻不多。我們不確定,1999年是否可以過完,或許,在1999年終之前的某一天,世界就會被毀滅。”她在天文台的望遠鏡前停下腳步,又來回踱著,雖說時間很緊迫,但是,她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焦躁的表情,“為了加快進度,我們需要大量的實驗者。”“所以,我才在這裡,不是嗎?”我十分理解,阮黎醫生想要說什麼,“我就是那個最理想的實驗對象,之前的樂園樣本,就是用我的特效藥製造的,不是嗎?哪怕是湊巧,也的確證明了,我的身上,我的藥物之中,存在重要而關鍵的地方。”“抱歉,阿川,其實,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阮黎醫生的眼中露出一絲哀傷,她似乎覺得,讓我牽扯進這樣的情況中,於情於理都不是一件正確的事情。然而,機運巧合,事情仍舊變成了這樣。不過,我想,在她的心中,也是很想弄明白,我的病情和變化,以及導致的樂園樣本,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這是研究者最尋常的好奇心,其中也帶有善意——最開始,阮黎醫生參與這次研討會的初衷,除了現在所說的,對“樂園”展開研究之外,不乏是為了找到更好的設備和方案,去治療我的病。雖然促成行動的想法十分複雜,但也有兩全其美的念頭在其中。哪怕沒有白色克勞迪婭的影響,我在她眼中,也一直是一名十分特殊的精神病人。在白色克勞迪婭的影響出現後,這種特殊隻是變得更加特殊而已。但是,我是精神病人,是她的養子,這樣的身份,仍舊沒有變化。“我會喝下去的。”我對她說:“隻要是媽媽遞來的藥,我都會喝下去。無論是為了治療我,還是為了研究,亦或者為了拯救世界,都沒有關係。我相信媽媽,而且,這也是我們目前唯一可以儘一份力量的方式,不是嗎?媽媽和我一樣,對高等數學和物理都不怎麼了解呢。”“阿川……”阮黎醫生猛然蹲下身子,緊緊將我抱在懷裡,聲音有些模糊,“對不起,對不起。”“不要道歉呀,媽媽。”我平靜地拍打她的背脊,說:“媽媽什麼都沒有做錯。”“我們,真的可以成功嗎?喝下樂園,就能涉入人們的精神世界,然後對他們的精神進行調整嗎?”阮黎醫生喃喃自語,顯然,她其實對這個計劃也是沒多少信心的。在她的言語中,我們這些實驗品,就是要成為“意識行走者”那樣的存在。可是,哪怕成功了,區區的意識行走者,又如何可以對巨量人數所構成的精神網絡造成影響呢?問題有很多,可是,目前就隻能關注第一步。研究出來的迷|幻|藥“樂園”,必須要有他們所設想得功效。而那怕一步步順利地,讓受到白色克勞迪婭的影響,而在精神上出現問題的人們,被重新調整,又是否可以阻止“世界末日”呢?已經有結論證明,白色克勞迪婭引導的世界末日,是雪崩式的連鎖反應,理論上,隻要在中途打斷連鎖就能阻止,然而,誰又能確定,精神方麵的問題,就已經是這個關鍵的節點呢?阮黎醫生他們,隻是心理學家,也隻能從自己擅長的角度,去思考和執行計劃。“就算無法解決每個人精神方麵的問題,但應該可以解決我的問題吧?”我安慰著很少見到這麼脆弱的阮黎醫生,說:“媽媽,倘若我喝下‘樂園’,就能進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一定可以看清楚,自己的病情到底是怎樣的吧。”況且,想要戰勝吸收了“卡門”的夜鴉誇克,奪回並吸收“卡門”的存在資訊,必須同時考慮夜鴉誇克和異化右江的情況。以現在的力量而言,同時對上兩者還有些勉強,除了需要一些幫手外,進一步提升能力,也是必須的。不管在阮黎醫生的眼中,白色克勞迪婭和迷|幻|藥“樂園”,到底是怎樣的意義,它都擁有強化自身精神方麵力量的可能性。我當然不可能放棄,隻要有阮黎醫生在,無論做什麼實驗,其目標都是為了“強化”,而並非是“解體”,這個機會,不是很好嗎?反而言之,如果不這麼做,又能做什麼呢?雖說要找到義體高川,但是,想要離開這個中繼器世界,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呢。在我的心中,依托於阮黎醫生他們製造“樂園”的事實,可以省下許多工夫去布局。畢竟,無論阮黎醫生如何看待自己,從末日幻境的角度來看,她的特殊性是毋庸置疑的。鑒於之前休息點所發生的事情,我覺得,這種特殊性的暴露也就是在這幾天了。我不否認這個中繼器世界的真實性,但也不會因此,就去否決來自末日幻境的入侵者們的真實性。基於兩個不同的角度,可以看到的“世界末日”是不一樣的,但一定是殊歸同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