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真的可以根據“自己的觀測”而調整自己所處的“環境”和“狀態”,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在普通人的眼中,環境和狀態是客觀的,而自己的觀測則是主觀的,客觀不會因為主觀動搖,是普遍的認知。但是,無論神秘學還是高等物理中,都有將“自身觀測”提升高度的行為,科學方麵的大致做法,是將“自身觀測”這種主觀能動,重新用第三者的角度,定義為一種“互動的客觀”。這是一個很複雜的理論,我也無法完全理解,深入研究的話,反而有一種“神秘學更加簡潔明了”的感覺。神秘學、科學、哲學、心理學——這些學問的許多內容,彼此之間會呈現出矛盾,但又在一些細節方麵,讓人感到一種深入核心的糾纏。當我一次又一次,因為它們的相似和區彆產生聯想時,總會覺得自己腦汁匱乏,筋疲力儘,而越來越不明白,自己和世界的關係,自己所自以為的那些概念,到底有哪些是正確的,哪些是錯誤的。在我的認知中,同一事物的定義,在這個盈滿我的生命,又充滿了懸疑和不解的冒險中,不斷被顛覆,被審視,前進一步就感到茫然,因此,不得不後退一步,尋求自身的解脫。思考,是有趣的,但也讓人恐懼。我竭儘思考,愈發察覺自己的愚蠢和固執,但是,總有一個念頭如同幽靈般纏繞著我,如果我不應該是這個樣子,那麼,我又應該是什麼樣子呢?平時,人們常說,學習和思考讓人成熟,讓人有知,但是,在我的親身經曆中,學習和思考,是一種十分沉重的負擔和責任。它並不讓我覺得自己成熟,也不讓我覺得自己知道了很多,反而,在這個過程中,我總會察覺到,麵對一個“絕對未解的疑問”時,自己必須退讓。正如,我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起,雖然也在思考“病毒”和“江”的問題,但其實已經不在意它們是什麼,到底是什麼樣子,有什麼關係,有著怎樣的秘密了。其實,對我來說,它們到底是什麼鬼,或許已經不是問題的核心所在——“病毒”需要遏止,“江”必須留下,這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而和它們到底是什麼鬼毫無關係。我也不覺得,這麼想有什麼不對,有什麼不好。我很痛苦,很壓抑,所以,我尋求著讓自己必須承載這一切的理由,比如:在這個過程中,並非沒有歡樂,而我也必須承受這些壓抑和痛苦,去保護一些人。而這些人除了我之外,已經彆無依靠。倘若,有一天,事實放在我麵前,它告訴我“其實沒必要承擔,也沒有人需要你的拯救”,那麼,我會如何呢?我有想過,但答案卻讓人意外的,不是那種戲劇化的“自我崩潰”,而是,我大約會回答“啊,這樣也不錯”。是的,倘若我是錯的,我的努力是徒勞的,我的這些痛苦和壓抑,隻是我的精神病和無知所造成,那麼,我絕對不會怨恨自己,也不會因此埋怨那一切愚蠢和自討苦吃。我會衷心為人們祝福,告訴他們,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世界末日”,大家也都沒有生病,不是什麼末日症候群患者,哪怕他們就是這麼認為的。然而,目前為止,我所看到的一切,我所經曆的一切,都在告訴我:世界末日已經到來了,我必須行動起來。而這才是讓我感到壓抑和痛苦的根源,而絕非是“江”在我的身體裡,它得不到除了我之外的人的認同,亦或者,是“病毒”導致了一切,而我無法消除它。倘若,我不行動的話,世界也不會毀滅,我所愛的人,也不會因此不幸,那麼,我一定會十分高興。即便如此,“江”的存在,仍舊是在我所愛的人之中,最獨特的存在。……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又在寫日記,自己的思維又開始混亂。我有許多想說的,想感慨的,我試圖從記錄和文字中,過濾自己那渾濁的思緒和情緒,但是,當記錄開始的時候,我似乎忘卻了自己。這個現象,是在阮黎醫生提醒之後,才漸漸開始注意到的——我寫下的內容,遠比我以為自己寫下的內容還要多。我揉搓著眼睛,手機的屏幕又開始閃爍,發來信息的是八景和咲夜,我似乎有一陣沒有回複她們了。我想起來,自己在不久前——我看了看時間,大概是半個小時前——我向她們問詢了左川的情況。在噩夢拉斯維加斯中和左川分開,讓我有些擔心。但是,問詢的途中,不知道為什麼,我開始寫日記。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將台燈打開的了。左川那邊的情況還不錯,她已經從噩夢中蘇醒了,八景和咲夜給我發來她穿著睡衣的照片,這個時間,她們三人湊在一起,正打算做點有趣的事情。耳語者的存在,對城市來說,對我們來說,雖然存在著重要的意義,但它在平時,並沒有足夠忙碌的業務。通過神秘的手段,我們已經不缺錢,我們已經完成對整個城市的監控,但並不需要時時進行記錄和分析。八景和咲夜也僅僅是高中女生,對她們來說,耳語者的工作僅僅是一個“有時會忙起來,但大部分時間都很有趣的課餘活動”而已。當我看到她們充實又精神的笑容,我覺得,這樣也不錯。我現在愈發感覺到,自己建立耳語者的初衷,其實也僅僅是一個為了說服自己,而強行加上的理由而已。當我們這些人湊在一起的時候,需要一個名字,需要一個意義,讓這一切順理成章。而當它順理成章的時候,最初的理由就已經不重要了。她們的回信,讓我的心緒重新平靜下來。在台燈的柔和光暈中,我凝視著角落的黑暗,聆聽自己的心跳,仿佛可以感覺到,“江”也就在這裡,但與此同時,卻又明白,其實它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在這裡”。我們有著緊密的連接,但又仿佛需要跨越很漫長的距離,才會在偶然間抓住對方。即便如此,當我知道,當我相信,它存在,不是虛假的時候,有些恐懼,但又十分安心。仿佛,這恐懼,已經成了安心的理由。無論我如何假設“世界末日不存在”,“世界末日”都的確存在,這就是我在經曆了充滿各種疑問的冒險後,唯一可以確認的情況。它比“哪一個世界,才是真實世界,又是否存在我所不知道的其他真實”這個問題,更加真實。在這個現實麵前,無論我有多少想法,但實際又還有多少選擇呢?我所想的,看到的,必須去做的這些事情,在普通人眼中看來,一定是十分荒謬的吧,可即便如此,我仍舊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我必須問所有出現在我之前,以及出現在我之後的“高川”——但不希冀回答,甚至這個問題隻存在自己的內心中:你們真的知道,自己所麵對的是什麼,要對付的是什麼嗎?我知道。我在對付的是一個看不見的幽靈。它不是某一個確切的實體,而僅僅是一個概念。當這個概念的幽靈,以“既成事實,不可追究”的方式站在我們麵前時,我們能做的事情隻有一個:否定它的存在。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力量,可以讓“一個概念”不存在呢?至於我們否定它,是否可以真的讓它消失——這個問題,我覺得,已經沒有回答的意義。因為,倘若做不到,我們也彆無它法,而必將此之下痛苦、絕望和消亡。是的,“高川”們,當我寫下這段話的時候,是非常認真的,是經過了無助的思考,看到了更多的情況,其中有你們所沒能注意到,或者是根本無法注意到的一切,才讓我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雖然在我自己看來,也是很瘋狂的想法,但我已經決定了,而你們過去,僅以你們所看到的,所感到的一切,所做出的計劃,也都將成為這個計劃的一部分。倘若我成功了,那麼,任何一個“我”的努力——無論立場和視野有什麼問題,在認知上有過多少偏倚——都將不是白費。我也必須感謝,所有為了此時此刻的“高川”,過去每一個時刻的“高川”而努力做出了許多計劃的她們。因為,我的成長,是因為,我遇到了她們。倘若我失敗,也請不要懷念,更不需要擔憂。因為,那將不會對正在發生的一切造成任何影響,換句話來說,隻有當正在發生的一切,因為我的所作所為產生扭轉性的變化時,那才是我成功的證明。成功與失敗,僅僅在於“發生了什麼”和“什麼都沒發生”的界限之間。可以明白嗎?也許有些深奧,但是,我所能想到的,所能理解的,所能描述的,已經儘述筆端。簡單一句話:一種從理論上可以達到的全麵觀測行為,可以將這種觀測行為本身視為一個變成撬動杠杆的客觀基點,通過否定一個正在發生的“概念”而阻止它嗎?因為遇到了“江”,我覺得這是可能的。PS:我覺得,探討“病毒”和“江”到底是什麼的話題,以及探討什麼才是真相,什麼才是真實的話題,已經可以停止了。儘管,它至今仍舊是未解之謎,但是,將它僅僅視為“未解之謎”而不去解開它,不以解開它作為行動的理由、重點和終點,也是可以的。或許,這麼做會更好。再PS:現在的我,已經無法客觀描述自己的狀態,也無法相信,他人可以客觀地描述我的情況,我大概已經無藥可救,所以,留給我的選擇,其實已經不多了。我需要的,不是心理治療,而是一杯咖啡。但是,我仍舊感激阮黎醫生為我做出的所有努力,以及她將會繼續對我做的那些嘗試。我會好好配合。我停下筆,心想:阮黎醫生一定會看到這些吧。而我也並非是為了隱瞞心中的想法,才寫下這些內容的。更不是特地為了讓阮黎醫生看到,亦或者其他什麼人看到,才寫下這些內容的。當我合上日記的時候,時間已經臨近淩晨四點,窗外的黑暗,過往總是仿佛藏匿著什麼讓人恐懼的東西,但現在再看它,卻好似被洗滌了,變得透明,就像是疊了好幾層布,卻仍舊有一種穿透感。這種透明又乾淨的黑暗,就像是純水,細菌一樣的恐怖之物,也同樣無法存在於其中。我輕輕躺在椅背上,回想著噩夢拉斯維加斯的事情,這個中繼器的事情,末日幻境的事情和病院現實的事情,我記起來許多當時自己應該去做,但卻因為許多原因,未能完成的事情,但不可思議的是,已經不為它們感到煩惱和懊悔,哪怕是剛剛在噩夢拉斯維加斯發生的事情,在其他人看來,仿佛預兆了什麼,而十分重要的事情,也變得平淡了。我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的腦海中,隱約有什麼東西在跳躍。那不是聆聽到的聲音,也不是具體的文字,而僅僅是一個感覺——搖籃曲般的感覺。那是左江唱給我聽的,一個很漫長的,很有韻味的,關於金蘋果的歌。我跟著感覺輕輕吟著:“第一個詞語是夢想,從沉睡中,把我內心的秘密悄悄地帶出來。第二個詞語是風,讓我擺動翅膀飛向上帝的臂彎,數著已消逝的悲傷往事,金色的蘋果,又有一個掉下來……”一切,似乎又回到那一天,暫且,讓我做一個回憶的美夢吧。……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並沒有很晚。雖然很晚才睡著,但是,沒有再做噩夢,雖然沒有記憶,夜晚的情感也已經如同被過濾一般,隻留下一點點痕跡,然而,應該是做了一個美夢吧。我感到身體輕盈,精神飽滿,完全沒有一絲疲憊感。我又可以繼續戰鬥了,這麼想著,我起身下床,檢查了書桌。放在桌子上的日記,理所當然不見了。我並不驚異,大概阮黎醫生已經進來過。這段時間,為了隨時監控我的病情,她對我的日記和寫日記的行為,進行了比過去都要嚴密的監控。我有很多煩惱,阮黎醫生也是一樣。我的煩惱,是伴隨著世界末日而生的,阮黎醫生也一樣。她對我做的這些看似侵犯私隱的事情,都有一個很好的理由,而當我做那些事情時,也是一樣。所以,我和她,才像是一個母子。正如她從未我是這個樣子責備我,我也不會怨怪她。我默默洗漱,換上外套,將筆收進內袋。桌上還擺著一包駱駝牌香煙,包裝口已經撕開了,被人拿走一支,我覺得同樣是阮黎醫生做的,因為,這包煙原本是藏在抽屜內側。我拿起香煙,開門走出去。彆墅內外都已經熱鬨起來,但房間的隔音性很好,所以呆在房間裡一直都感覺不到。剛開門的時候,就看到住在同一間彆墅的一個男性專家也正在開門走出,他看到我,稍稍愣了一下,隨即掛起溫和的笑容點點頭,而另一邊,他的同伴們正快步走過來。“高川?”其中一人用怪異的語調喊我的名字。“是的,有什麼事情嗎?”我問。“沒,也沒什麼事情。”那人一副“就隻是想喊喊名字”的表情,有些尷尬地轉移話題,“外麵在搞聚餐,我們正要叫你過去。”話雖這麼說,但看起來像是違心之言。我覺得,他就像是在掩飾,其實他就隻是帶著看名人,順便當麵叫一聲對方的名字——問題是,我有這麼有名嗎?“啊,你還不知道嗎?早會的時候,研討會已經公布了這次例診的病人。”這名專家就像是缺乏情商一樣,也不管同伴在使眼色,直白地對我說:“你在名單中。而且,你的身份,讓你在那些病人中也顯得特殊。其實有不少人都隻從阮女士那裡聽說過你的事情,卻從來都沒見過你的真人。”“不少人?”我質疑道:“你們這麼多人,都和阮黎醫生很熟悉嗎?”“啊,不,我的意思是——”那名專家頓了頓,補充道:“阮女士的很多論文,都是以你為例子撰寫的。隻要注意一下,論文的結語中,都會出現你的名字在協助人名單中。在演講的時候,也經常會提到你。因為阮女士在業內的名聲不錯,所以,被她頻繁提到的你,也同樣讓人在意,不是嗎?你是那麼……特殊的一個病人,我想,如果沒有你,阮女士也不會取得這麼多成果。”我停住腳步,盯著他的眼睛,十分認真地說:“也許研究我是讓媽媽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但若你覺得,這是唯一的原因,那麼請恕我直言,我很討厭你。”“啊——”這名專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假裝,一臉驚愕,隨即就被同伴扯著,連說了幾句抱歉,就匆匆離開了。耳畔傳來腳步聲,我轉頭,就看到占卜師女士走過來。她也望了一眼離去的幾人,對我說:“彆在意,阮女士的名聲,是確立在她的技術和理論成果上的,但是,也有許多人覺得運氣的比例更大。”“不,我並不在意媽媽的成功,到底是不是靠了運氣,還是因為我的存在。實際上,如果是後者,我會更高興。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從立場上去討厭一個男人。”我這麼回答道。“是啊,你是站在阮女士那邊的,我知道。”占卜師微笑著,用力揉了揉我的頭發,“我正準備去叫你起來,既然你自己能起來了,就趕緊出去吧,大家都已經開始吃了。”“這是早餐?”我問。“當然。”占卜師說:“怎麼?”“我聽說,你們還開了早前會議?還沒吃早餐的時候?”我說。“是的,開完會才開始聚餐。會議七點半的時候就開始了,有不少人因為昨晚玩得太過分,所以完全打不起精神的樣子。”占卜師說:“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內容。主辦方再次申明這次研討會的活動流程,以及必須注意的事項。除了要參觀附近的精神病院,接受一些新的治療方式的指導,還有每個人都必須進行的論文演講,最後是大家都可以嘗試對例診病人做一份診斷報告,提交給主辦方打分,就像是考試一樣。通過的人,有可能會得到研討會的邀請,參與一項正在進行的研究——換句話來說,因為這一次來研討會的人之中,有很多人都是‘野生’的專家,並沒有國際公認的資曆和證明,所以,也希望可以通過這次機會,正式涉足這個領域。這不是什麼秘密,我想,在路上遇到了那些事情,還決定繼續參加研討會的人,大概都知道大體情況吧。”“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研討會的研究,不要擁有正式資格和資曆證明的專家,反而啟用更像是愛好者之類的你們。”我不由得問道。“這個問題……挺麻煩的。”占卜師愣了愣,似乎沒想過我會問這件事,但她似乎是知道答案的,但卻不願意說明白了給我聽,隻是這麼暗示道:“不是所有的研究環節,都需要經過正式教育的人,反而,如果全都是那樣的人,反而容易降低效率,甚至在某些環節出錯。因為,接受統一教育的人,在思維和習慣上,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塑造出來的——也許很精密,可以替換,也很成熟,能夠很好地運作,但研究並不是機械作業,雖然講究效率和精確,但更重要的是啟發性和開創性,它需要更大的容錯率以及更豐富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