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僅僅是側重於愛好者交流的研討會,邀請大量非專業人士當然是無可厚非,但是,這次研討會的主要內容卻傾向於“為某一項研究篩選合格的成員”,那麼,被邀請者的主體都是些“野路子”的愛好者人士,就顯得有些古怪。不過,這也僅僅是我的想法,在占卜師他們看來,自己等人被邀請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在研究中,很可能正需要他們這種非專業人士所具備的某些特質。我不太了解,一項正規的研究到底應該是怎麼樣子的,不過,從阮黎醫生在談起研討會時的態度來看,我覺得,就算被邀請者被研討會選中,他們到底會在研究中處於什麼位置,也是十分令人玩味的。不過,能夠來到這裡的人,已經通過了預先篩選,意味著他們的能力普遍在某一個水準之上,我想,這應該是比“普通人”更高的要求吧。將他們當作不知世事的笨蛋,當然也是不可能的,因此,也必須考慮他們明知自己的待遇和處境,卻仍舊渴望得到這次機會的可能性。正如占卜師所說,能夠被研討會選中的話,會為他們在未來的生活和工作方麵,帶來更多的便利,搭起更高的台階吧。我不喜歡用惡意的想法去揣測某一種動機,所以,我寧願在結果出來之前,不過多下定論,說這是好或者不好。但就感性、經驗和本能來說,我一點都不覺得,得到研討會的承認真的有多好。這個研討會被末日真理教滲透……不,從阮黎醫生的角度來說,這個研討會本就是她們這一批末日真理教成員建立的,而起目的,因為涉及到“世界末日”,以及末日真理教內部的理念分歧,為了取得成果而放任手段的現象十分嚴重。所以,這些尚未弄清楚狀況,隻是帶著僥幸和期待抵達這裡的這些野路子專家們,絕對無法預估到自己將會麵對怎樣的環境。“也就是說,研討會看重的,是你們的可能性?”我對占卜師說,但我心中對此有疑問。“也許,我們這些野生專家,或許有許多基礎上的不足,但是,在應用能力上,也並非一無是處。”占卜師笑起來,“總之,就是重申了一遍大家都知道大概的事情。然後,給出了例診病人的名單,這些病人有的是當地精神病院的,有的專家們自己帶來的,例如阮女士,她當場提交了你的名字,然後將你的部分病曆資料分發下去,讓人感受到很強烈的誠意。基本上,大家都願意幫忙,但也有少部分人在背後風言風語,但那些人和話,根本就不需要在意。”“嗯,我知道。”我回答著,和她一起走出大門外。住在附近幾棟彆墅的人們都出來了,架起的烤架已經冒出燒肉和蜂蜜的味道,早早起來就參與了一次據占卜師說“相當激動人心”的會議,精神和身體都已經十分饑餓,因此,沒什麼人的手中是空閒的。每個人的食盤中都至少有三塊肉和一些沙拉。一旁的架子上,酒水和無酒精飲料也應有儘有,不過更多人隻是扭動啤酒桶的水龍頭,盛上一大杯。阮黎醫生被八九位專家圍住,看上去就像是被粉絲追逐的明星,隻是,這些粉絲單從麵相看,也沒有比她更年輕的。阮黎醫生是所有的被邀請者中,最具聲譽的年輕者,一行人中,幾乎沒有人在專業方麵的口碑和成果,比她更強,也沒有人可以以比她更小的年齡,取得相應的成果。無論在什麼地方,阮黎醫生這樣的人,尤其她還是一個相貌和身材俱佳的女性,都會顯得鶴立雞群。占卜師和健身教練對阮黎醫生就很服氣,我覺得,她們甚至有些崇拜她。大概是因為,阮黎醫生在所有的心理學女性|愛好者中,樹立了一個榜樣吧?實際上,阮黎醫生的為人處事,也是十分精明的。她的態度雖然總是顯得很平靜,但卻意外的不讓人覺得她是看不起自己,而感到排斥。她的聲音,也並非柔軟到讓人的精神可以徹底放鬆,但卻比那種柔軟,更有一種穿透力。倘若太過具備穿透力,也會讓人覺得不適,產生反感,可阮黎醫生的語調和聲線,卻將這種穿透力變得柔軟了。我很喜歡聽阮黎醫生說話,實際上,在她的病人中,也很少不喜歡的。她可以隻用語言,就能讓一個狂躁的殺人者在十秒內恢複可以正常對話的狀態,也可以用發音,在五秒內對一個背對自己的人進行淺度催眠。這樣的一個人物,在社會交際中當然可以做到遊刃有餘。這也是她風頭正健的時候,反對她的人也隻能私下裡做小動作,而不敢在當麵表現出來的緣故。阮黎醫生作為一個傾聽者,解答者和剖析者,無疑擁有比一般天才更高的天份。見到我和占卜師過來,健身教練和三井塚夫分彆給我們兩人遞來食盤,三井塚夫還特地給我夾了一大塊烤肉,說:“這是駱駝峰的肉,吃起來有點像是刺蝟的肉。”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用刺蝟肉做對比,畢竟一般人根本吃不到刺蝟肉吧?因為不了解味道,也就不能當作對照物。另外,刺蝟的肉是可以吃的嗎?真的有人會去吃嗎?這個男人真的吃過?一連串問題從我的腦海中閃過,但我卻沒什麼問出口的動力。昨晚我睡得並不安寧,但精神狀態卻相當好,也順帶著讓肚餓感變得更快更清晰了。我叉起一大塊肉,三下兩下咀嚼就咽了下去,然後狠狠灌了半杯啤酒。“高川,你成年了嗎?”三井塚夫突然問道。“以中央公國的習俗,早就成年了。”我這麼回答。“習俗?不是法律嗎?”健身教練顯然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回答。“也就幾個月而已。”我不打算在這裡被人揪辮子,實際上,真正對年齡感到敏感的人,就三井塚夫一個而已,這我看得出來,健身教練和占卜師不過是在調侃,但三井塚夫連眼神都十分嚴肅,該說是性格,還是理念的差異呢?在這一點上,他倒是帶有很多日本特區人們的特征。之前聽他說,他拿的是彆國的國籍?我沒有想太多,在三井塚夫開口之前,就和阮黎醫生打了個招呼。阮黎醫生立刻和周圍的人謝意,朝我們這個小團隊走來。“知道了嗎?阿川,我把你列入例診名單中了。”阮黎醫生說。“沒關係,其他人無論做出怎樣的診斷,或者要采取何種診斷方法……都是需要媽媽你審核的吧?”我說。“當然,我不會隨隨便便就讓其他人在我的兒子身上動手動腳。”阮黎醫生理所當然地說:“但是,他們的思路,或許還有運氣,也是我需要的。反過來說,隻要對方擁有一技之長,思維獨特,哪怕是運氣好也行,我都希望可以讓這樣的人加入之後的研究中。”“除了我之外,還有多少人是例診病人?”我問道。“還有六個人,加上你就是七個。”三井塚夫若有所思地說:“不知道你們發現沒有,我們一路上遇到的情況,以及這裡的情況,在數字方麵都讓人覺得有點……”“古怪?的確,如果不注意的話,是不會朝這方麵想的。”占卜師說:“奇數出現的次數很多,而且,還是普通人的認知中,擁有比較獨特意義和感覺的奇數。數字的呈現,也許人們不會主動意識到,但影響的確是存在的,而且,要比自以為的更大。實際上,我見過用數字對病人進行催眠的專家,真的很不可思議。”“三、四五、七、十三。”健身教練似乎也注意到了,接口道:“除了四是偶數,其它都是奇數。這些數字隻要仔細觀察彆墅內部的擺設,就可以意識到,在數量和花紋上,都會以這些數字本身,或數字的意義為核心,進行擺放和藝術加工。讓人潛意識就能察覺到,這些彆墅雖然很豪華,但卻不給人那種熱切的感覺。”“宗教性的東西也多了一點。”占卜師說:“雖然,它們都很好地隱藏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和花紋當中,但是,對我來說,這種宗教味是相當濃鬱的。不過,雖然讓人有些不安,但是,研討會本身卻是擁有相當的口碑,過去也沒有出過事情。”即便這麼說,但是,每個人的臉色都有些陰鬱,說不定,這正是那些隱晦的數字、圖案和裝潢,給她們帶來的影響,他們自己就是他們的想法的證實者,而不僅僅是在胡思亂想。對於一個即將開始營業的彆墅區來說,這種心理上的影響無疑對營銷是十分致命的。而開發商就是研討會的讚助者,本身就擁有相當豐富的心理學知識,我不覺得,他是故意將這個地方設計成這個樣子。“這也是考核的一部分。”阮黎醫生稍稍透露了一絲信息,“實際上,考核在巴士途中就已經開始了,在車上的眾人中,有一個是直接得到邀請,不需要再進行考核的成員,他負責觀察和研究你們的狀態,然後給出一個分數。”“這是真的?”三井塚夫似乎完全沒想過有這麼一回事,可是,仔細想想看,這種可能性卻並非沒有。正因為是心理學的研討會,所以,會在邀請方和被邀請方之間,發生正常活動時發生可能性很小的互動。例如觀察和被觀察,探究和被探究,而這一切,既有明麵上的,也有暗地裡的。可以將之看成是“趣味活動”,也可以視為是“對人的篩選”。無論如何,既然打了分數,那麼,這個分數就一定可以用上。三井塚夫對這樣的事情十分反感,而且也不加掩飾地表現在臉上。不過,阮黎醫生的身份雖然很敏感,但他大概知道,就算對阮黎醫生發脾氣也沒什麼用,也存在身份上的顧忌,所以也隻能一個人生悶氣而無法在行動上有所表現。和他相比,占卜師和健身教練倒是無所謂地表情,正如我之前想的,阮黎醫生提到的情況,雖然在這之前不曾聽聞,但聽聞後卻也在情理之中。這次研討會之行,無論邀請方還是接受邀請的人,其目的都不僅僅是“愛好者的聚會”那麼單純。人們不願意多說,但知道者看到彼此時,都是心照不宣的吧。“你已經可以自己主動從噩夢中醒來了。”阮黎醫生沒再繼續之前的話題,轉頭對我說:“看來昨晚的藥還是很有效的。”“不是平時吃的那些嗎?”我說。“有點不同。”阮黎醫生隻是這麼回答,但具體的情況沒打算說的樣子。她為我夾了好幾塊肉,才對三井塚夫他們說:“旅途中的評分隻是一部分,實際上,既然發生了命案,那麼,仍舊選擇過來的人應該都會合格。反過來說,那次事件直接幫我們篩選了一部分不需要的人。”“彆說得那麼冰冷。”三井塚夫有些受不了,“現在的情況下,還談什麼篩選不篩選的。有人死了,而凶手還藏在我們身邊。現在把那個家夥找到,抓起來,才是正確的事情吧。而且,既然研討會已經做了許多準備,那麼,在意外發生的時候,迅速解決問題,也是舉辦方應有的態度!”“很遺憾。”阮黎醫生平靜的回答道:“今早我得到答複是,研討會決定將這次意外,也列入考核當中,由大家自行解決——反過來說,如果無法解決,也無法自信可以活到最後,那麼,現在就離開也沒關係。”“這種事怎麼不對大家說?”三井塚夫詰問道。“因為是禁止事項。”阮黎醫生說。三井塚夫很生氣,他蠕動了幾下嘴唇,卻沒有繼續,隻是反問道:“那為什麼告訴我們?”“因為我們是同伴。”阮黎醫生用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回答。看著這樣的她,三井塚夫的表情垮下來,他已經好一陣,沒有將烤肉放進嘴裡了,顯得精神狀態有些差。阮黎醫生的話似乎給他帶來很大的衝擊,在接受事實,轉變心態的能力上,他顯得比健身教練和占卜師都要弱上一些。不過,對於三井塚夫的表現,誰也沒有多說,因為,至今為止的事實已經很明顯,三井塚夫雖然是個男人,素質也在普通人之上,但相對這個小團隊來說,心理方麵的承受力卻大概是最弱的一個。但是,這並不是看不起他,歧視他的理由。有人死了,感受到巨大的壓力,卻仍舊堅持著跟上來,用一種積極的態度,想要找出真相,這個決定可不是那麼容易做下的,而三井塚夫卻是實實在在這麼做著,所以之前阮黎醫生說的情況,才會讓他那麼失態。研討會的決定和執行力,當然要比他一個人的能力更大,如果沒有同伴的支持,就算想要追究下去,最終也是無能為力。三井塚夫的痛苦正像是由此而來。因為,身為團體核心的阮黎醫生已經明確表態,不會阻止研討會的行為了,因為,她已經作為特邀的研究員,加入研究之中,現在篩選的,也是她未來的同伴。如果想要借助研討會的力量,那麼,鮮明站在研討會的決定的反對方,無疑是很不智的。當然,我想,三井塚夫若真的是從這個方麵,去考慮阮黎醫生的站位,那麼,他絕對沒想過,其實阮黎醫生根本早就是這次研討會的一員,而並非是什麼特邀的研究員——這一點,和我在巴黎借助NOG的力量觀測到的,達拉斯對阮黎醫生的邀請,有點兒出入。我不由得想,也許研討會的研究,和達拉斯的研究不能混為一談。達拉斯是這一次研討會最大的讚助商,但並不意味著,研討會的意誌,是由他一人決定的。所以,答案似乎很清晰,達拉斯在巴黎的行為,有點兒公器私用的味道。他的研究方向,和研討會的研究方向,或許有一段相似的過程,但想要達到的結果,卻一定是不相同的吧。研討會無疑是想利用“白色克勞迪婭”製造出具備預想作用的“樂園”,那麼,達拉斯的研究,可能在利用“克勞迪婭”的過程上,保持一致,但最終想要得到的“樂園”,其功用很可能與研討會所預想的“樂園”有所不同,甚至於,不應該稱之為“樂園”,而是彆的什麼——不,我仔細想了想,突然產生這樣的一個念頭:也許,研討會想要的“樂園”從末日幻境的角度來說,並非是真正的“樂園”,而達拉斯最終要研究出來的,才是最符合我所知道的那種迷|幻|藥的成果。因為,這樣的發展,不是更能映射末日幻境的情況嗎?乃至於,考慮到“病院現實”的情況,這次研討會也頗有點“病院”的影子。我看向正在勸解三井塚夫的阮黎醫生——如果,這次前往的精神病院,長得和“病院”十分相似的話,我也絕對不會吃驚。“……我知道,我知道。”三井塚夫用力揉了揉眼睛,長長喘了一口氣,“我不會放棄的。你說得對,阮女士,總是需要有人做夢,也需要做夢的人。我開始覺得,自己之所以跟著來到這個地方,就是因為我覺得,這裡真的有什麼,是我必須去做的事情。”阮黎醫生露出微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雖然阮黎醫生沒有太明顯地表現出來,但是,我覺得,比起健身教練和占卜師,她更看好三井塚夫。同時,我也覺得,會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有可能是因為,三井塚夫是“健康”的。至少也應該是,阮黎醫生覺得他可以抗拒“白色克勞迪婭”的影響,隻有在這個前提下,才能稱得上是真正需要的人。按照她的說法,不受到“白色克勞迪婭”的影響,又擁有高素質的研究者已經很少了,所以,在要求共事者的知識水準之前,乃至於在考核其他素質之前,是否受到“白色克勞迪婭”的影響才是最重要的。不過,我個人是看不出,三井塚夫比起健身教練和占卜師到底好在哪裡,到底是什麼地方,讓他沒有受到白色克勞迪婭的影響。阮黎醫生作為這方麵的正常人,又顯然是世界上,最早察覺到末日降臨的人,或許真的有她才能察覺到的情況吧。這樣的態度差彆,若是知曉阮黎醫生的那些情報,幾乎是無法察覺出來的。至少,我相信,健身教練和占卜師都看不出來。“既然不能告訴其他人,那麼,一切就隻能靠我們自己了。”三井塚夫凝重地說:“阮女士對逮捕凶手有其他的什麼想法嗎?”“白色克勞迪婭。”阮黎醫生說:“既然可以證明,對方完成殺戮的手段可以和白色克勞迪婭產生反應,那麼,也可以進一步假設,用藥和白色克勞迪婭這種植物,本身就存在十分緊密的聯係。暫且不提白色克勞迪婭是否可以做出解藥,但是,對方需要白色克勞迪婭卻是一定的。”“所以,我們應該鎖定白色克勞迪婭?”健身教練若有所思地說:“這個地方……有嗎?”“有。”阮黎醫生十分肯定地說:“而且,就在我們即將前往的精神病院裡。實際上,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這種花在當地很有名,和那個精神病院的曆史有關——在很久之前,那個精神病院最初是一個修道院,而這種花在當時,被認為是修道院的象征,之後發生了許多事情,從而變成了一種不怎麼好的象征。”阮黎醫生的說法,就像是自己也才剛剛知道一樣,但是,她的實際身份就是末日真理教的高層,又和達拉斯有聯係,這些情報肯定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