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精神病院的性質,讓它本就麻煩重重,根本就不如表麵上這般寧靜。幫助兩人收拾好行李,兩個女生對我說:“你打算怎麼辦?”“我就是這裡的病人,雖然目前看起來還算正常。”我說,“沒什麼好擔心的。”“可是,你剛才開了槍,可能會讓對方記恨。”高個女生說:“我們可以送你回自然保護區,你媽媽也在那裡開會,不是嗎?這個地方就算是精神病院內部,也是比較偏僻的地方。”“我昨晚跟媽媽打電話的時候,她說今天會有人來接我。”我這麼拒絕了,因為,我還想看看,能不能找出隱藏在這裡的神秘人,看看到底是哪方的人物,又想做什麼。阮黎醫生的工作和身份,從我這邊來看,讓她處於風暴的中央,雖然目前還在風眼中,因此顯得安全,但一旦事態爆發,麻煩就會接踵而來。目前可以肯定,除了耳語者之外的任何神秘組織,都有可能會對阮黎醫生不利,但也不過是一種大致的想法,對方也總不可能一窩蜂都擁上來。能夠儘量弄清短時間內最正麵的敵人,當然是最好。不過,我大概也沒有太多時間,來做這些情報偵察。“我送你們出去吧。”我說:“送你們到自然保護區那裡。”兩個女生笑起來:“這和我們送你過去有什麼差彆呢?”我笑了笑,沒有回答。因為,從我的角度來看,當然是有差彆的。一種“保護者是哪一方”的差彆。我們在門口和男生們彙合,雙方的行李都不多,都是一個大包。“沒有拿這裡的東西吧?”我向男生問道,這個問題也對女生們確認過了,“拿了不是自己的東西,會遭報應的。”我用宗教化的說法,警告了他們。然後,他們信誓旦旦地說了,沒有拿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在對我說:小屁孩。我就姑且相信他們吧,雖然之前說了“會遭報應”這樣的話,但他們是不是真的會因為拿了這裡的東西,而被“神秘”盯上,也並非是現在就可以確認的。何況,在他們離開後,我們大概是不會再見麵了。“那就走吧。”被打暈的精神病人還沒有醒來,兩個女生阻止了男生們趁機發泄,因為女生之前表現的彪悍,讓男生不自覺服從,就沒有做多餘的事情。我們出了木屋,朝昨晚回來的路線,朝自然保護區的辦公點進發。走了大約十分鐘,就有一種終於離開了那個地方的感覺,男生們都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在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後,那片木屋的範圍就開始給人一種和“正常”隔離的感覺。從神秘學的角度說,就像是變成了某種神秘的領域。也許是錯覺,但這個時候,哪怕是錯覺也要當真。我毫不猶豫地這麼想著。一路上的氣氛有些沉悶,男生和女生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出了之前那檔事,男生們狠狠丟了麵子,固然是因為他們拿這裡當遊戲,自作自受,但是女生在一旁袖手旁觀,還一副嘲諷的表情,就讓男生們產生了怨恨。我看得很清楚,男生們的目光中充滿了難以遏製的頹然、尷尬和憤怒,我可不覺得他們是可以反省自己後,將這個結果全都當成是自己的報應而承受的人。並不是說他們內心狹隘,怨天憂人什麼的,而僅僅是因為,他們都隻是普通人而已。受到了委屈和傷害,便想方設法推諉責任,以讓自己心中的負麵情緒宣泄出去,不是很正常的嗎?正因為太正常了,所以,我連去開導他們的想法也沒有,況且,我的外表年齡和之前的高密,大致也讓我不被他們待見。這個時候,無論我說什麼,他們都不太可能會往好的方麵想,甚至會將一切緣由推到我身上吧。我雖然年齡不大,算上末日幻境的成長時間,也不會比他們的年齡更大。但是,這些司空見慣的東西,哪怕是在學校裡也是存在的。身為優等生,乃至於作為學生會成員,去管理同齡的學生,承受他們彆樣的心思和目光,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哪怕在神秘事件中,明明是為了解決事件而來的專家們,彼此之間也會產生齷蹉,而受害者和試圖拯救者之間,也存在心靈上的負麵和不平衡。在病院現實中,在阮黎醫生身邊,因為研究路線、理念和立場,乃至於研究本身可以帶來的利益,種種情況,我也絕對不陌生。我不是覺得,這是錯誤,也從來都沒有想過,文學中理想國的世界。我隻是理解了這些情況,然後視之為正常,適應並生活著而已。我不會因為這些事情,他人的想法,以及種種負麵情緒下產生的行為,就感到憤怒和悲傷,進而悲天戀人。真正讓我感到悲傷的,並不是人們犯下錯誤,而不得不承受後果,亦或者明明沒有錯誤,卻要承受痛苦。而是,無論是否符合道德,是否做了正確和錯誤的事情,都沒有意義——我所觀測到的世界,無論病院現實還是末日幻境,人們無論如何想,如何做,其最終結果都是一樣的,有一個恐怖的東西,決定了他們必然絕望的旅途,而偏偏在他們自以為死亡的時候,也還不是終點。那龐大又冰冷,讓人無奈的某種存在,從一開始就如程序般設定好了一切。如果過程痛苦,而結果是美好的也就罷了,然而,無論過程是痛苦還是美好,結果都沒有變化。“隻享受過程,而不期待結果”這種話,我是說不出來的,而且,我也覺得,會說出這種話,隻是因為無論如何,結果都不讓人期待罷了。相比這些情況,在這裡說了自認為正確的事情,卻又招人嫉恨,以至於被反戈一擊,又算得了什麼呢?這種小事,根本沒有意義。我想成為英雄。從一開始,這個夢想的範圍是很小的,小到隻是希望,可以讓自己眼中所能看到的人們,以及自己所認為的包括在“人類”範圍中的人們,都能開心地笑著。隨著時間流逝,我認知到自己的無力,於是,這個夢想又再度縮小了。小到僅僅希望自己在意的人,可以開心地活下去,不必承受那種種苦痛。然而,即便是這樣小小的夢想,也被我所觀測到的一切,摧殘得支離破碎。我所愛著的人,哪怕是笑著,也承受著一種命運般沉重的壓力和苦痛,仿佛她們天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促成一出悲慘世界劇幕的零件。無論她們是自知,亦或者因為種種緣由而不自知,但在我注視她們的時候,都無法為她們如今的生活感到歡喜,哪怕是暫時的愉悅,一時的快樂,也無法衝刷我內心中的陰霾。我想拯救她們,但是,這樣的想法在現在看來,卻和拯救所有人沒有任何差彆。我承載著“高川”的夢想,哪怕是最小的夢想,也如此刻骨銘心,可這樣的一個夢想,也時常讓我感受到絕望,讓我在絕望中感受到自己的畸變。我隻能祈求,我的計劃,不,這麼說,太抬高自己了。應該說,如今所有試圖在改變這一切的人們——而我隻是其中之一——在執行自己的計劃,在彼此計劃碰撞之後,會有那麼一個,真的可以達到那個我所期望的美好結果。如果真的有那樣的未來,那麼,哪怕我就此失敗而死去,我也不會感到後悔。自己之所以執著自己的計劃,不是因為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正確的,僅僅是在自己所能觀測到的範圍內,自覺找不到更好的計劃罷了。這本身就是一種悲哀,一種苦痛。痛苦,就像是鐫刻在我的靈魂中,讓我哪怕在最高興的時候,一旦陷入夜晚的寂靜,它就會如雜草一樣瘋狂生長。這一點,無論我看到自己當前救了哪些人,沒能救助到哪些人,都是一樣存在的。它的存在,讓我總是會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但又為了前進,而不得不用力思考,去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一個理由和意義。在這樣的矛盾中,鞭策自己前進。這是有意義的嗎?這個問題本來就毫無意義。因為,哪怕真的是毫無意義的,我也會為之找出意義,說服自己,去做這些實際無意義的事情。我注視著三個男生和兩個女生們的鬥嘴,雙方都不甘示弱,指責對方的過錯。不過,男生處於下風的最大原因,不是他們最初就行為不良,而是因為女生們拿著槍。她們把那木屋中的槍帶出來了,而我不能肯定,這究竟是好或不好。當然,這種好或不好,是基於“神秘”的層麵上。那個地方,的確有一種淡薄的,異常的感覺,而帶出那個地方的東西,簡單來說,就如同神秘學中,從危險的禁忌之地,帶出了招來厄運的物品。而這往往就是一個恐怖故事的開端。我不能肯定,兩個女生之後會發生什麼,但是,也不能說,她們就一定會被卷入神秘的恐怖中。倘若她們被卷入了,那麼,三個男生當然也逃不掉。為今之計,我最想做的,就是促使他們儘快離開這個地方,遠離這片半島,乃至於離開周邊的城鎮。聽說三個男生都是周邊城鎮的人,所以才了解精神病院的情況,做出之前盜用設施的事情,之後,大概也不會很快離開家鄉。但是,兩個女生卻是他國的旅客,隻要下定決心,就能很快離開。目前,即便不是這個國家,這個地區,神秘化也在迅速擴散。終究會有那麼一天,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而這樣的考量,也是我最初督促耳語者誕生,保護了自己所在的城市,排擠掉其它神秘力量的原因——我想製造一個避風港。現在看來,有一些機會,但不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大。即便如此,在世界變成那樣之前,在神秘組織的行動,和阮黎醫生的觀測中,某個意味著末日的巨大變化到來之前,如同這兩個女生一樣的普通人,也一定還有著,自己可以回去的,能讓自己感到安心的地方。我這麼堅信著。雖然是在爭吵中前進,但幾人的腳步都不慢,大概是之前的情況,真的有些嚇著了他們,雖然沒有人受傷,卻也不願再來一次。“最這樣分開好了。”我說。五人停住拌嘴,看向我,高個女生有些錯愕,說:“什麼分開?”“旅遊都變成這樣了,再在周邊地區遊玩,一定也會很掃興吧。”我說:“為什麼不換一個地方呢?可以去大城市看看,反正,你們到現在,都沒有花什麼錢,不是嗎?”我可不相信,兩個女生就因為聽說男生要請客,就完全不帶多餘的錢出來。“你說什麼!小鬼!”男生表現得很氣憤,但是,我不覺得,自己的說法直白到讓他無法忍受,所以,應該還是前麵的事情,讓他積累了太多的怒氣。“看吧,你們一直在爭吵。就算有一方請客賠罪,也很難再相信對方,不是嗎?”我平靜地說:“與其這樣拖泥帶水,不如早點分開,各自渡過餘下的假日。假日很難得,沒必要勉強自己,不是嗎?”男生聽了,就想上前對我動手動腳,但被女生喝止了。稍矮的女生將我拉到身後,對高個女生說:“我也這麼覺得。之前過得不錯,但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怎樣都無法消除心中的芥蒂。”“好吧,這麼說也有道理。”高個女生掃了男生一眼,有些不甘地說:“好不容易有一次免費旅遊,這下泡湯了。我下次再也不相信網友了。”“我本來就說了,還是用自己的錢舒服。”稍矮的女生十分直白地,當著男生們的麵說。讓他們的臉色有些潮|紅。這一次,的確是他們自己搞砸了。但是,我知道,他們也不願意被當著麵,被女生說,可又沒有立場反駁。在我看來,他們還沒有臉皮厚到故意不分是非的地步,之前的拌嘴,就隻是一時意氣而已。“好啊,你們要走就走好了。”一個男生憤憤不已地說:“我早就想說了,不就胸大一點嗎?又不能讓我們悶死。”另外兩個男生聞言,也沒再有討好挽留的意思,隻是冷眼看著我們。高個女生故意挺起遠超同齡人的胸部,說:“還沒斷奶吧?一天到晚就想著胸部。一群下流胚子,就這副卵樣還想泡到女人?回去摸摸自己的奶,再擼幾年吧。”我覺得,她的話挺惡毒。男生鐵青著臉,仿佛隨時會打過來,但是兩個女生裝作不經意地擺了擺槍口,他們的視線就有些僵住了。之前女生們開槍,雖然是為了製止那些精神病人,但卻同樣嚇了他們一跳,他們的確不知道,這裡竟然還有槍。因為,兩個女生最早找到槍,卻將之藏了起來。“我們走。”一個男生帶頭快步向前走,兩個男生連忙跟上去,他們加快速度,一副不想再和我們一路的樣子,但是,前往自然保護區的路線,似乎就這麼一條。直到他們拐入林子中,再看不見了身影,兩個女生才鬆了一口氣,她們之前雖然氣盛,但現在看來也挺緊張。我也覺得,就算男生們打過來,她們也不太可能第一時間選擇開槍。“好吧,現在就剩我們了。”高個女生歎氣說道。“我現在就想趕緊離開這裡。這裡讓我覺得不舒服。”稍矮的女生似乎有什麼感覺,不快地皺起眉頭。我看了看天色,大約九點的樣子,陽光已經變得挺濃烈,細碎的光斑透過樹杈,灑落在青黑色的泥土上,一切都很正常的樣子。可是,我又不能忽視稍矮的女生仿佛隨口說的這句話。哪怕不是神秘專家,也有人在特定情況下,對異常有著非同一般的敏銳,尤其是在某種神秘事件中的當事人,看起來像是隨口說的一句話,隨便做的一個動作,其實都是一種隱晦的暗示。我想,大概是離開木屋區後,陡然降低的異常感,讓自己的感覺,不如之前那麼敏感。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弓杯蛇影,也要比渾然不在意更好。“走吧,還有二十分鐘就到地方了。”高個女生就像是要將之前的不愉快拋棄一樣,催促著我們。於是我們再次上路,五分鐘後,我不得不提起一件事:“這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嗎?”兩個女生帶著愕然的表情,說:“誰知道呢,這條路是那些男生帶我們走的……”這麼說著,稍矮的女生也轉頭四顧,得出結論:“應該沒有其它人工開辟的道路吧,但是,在樹林裡,到處都可以走,不是嗎?”正如她所說,除了我們腳下的路是用石頭搭成的,其它地方都是泥土和山石。“那三個男生的行動痕跡,在不久前就斷了。”我說,“他們會跑出這條路嗎?”“痕跡?”兩個女生驚奇地看過來,“你還注意他們的痕跡?”她們就像是在看怪人。“……大偵探福爾摩斯。我挺喜歡。”我隨口找了一個借口,“觀察細節。”“可是,沒必要吧。”兩個女生麵麵相覷,但高個女生還是說:“那些男生走在我們前麵,如果他們不離開道路……”她頓了頓,似乎聯想到什麼不好的東西,用力搖搖頭說:“應該是離開了吧。”稍矮的女生已經蹲下來,仔細檢查了一下路麵,但又不能確定自己看得出什麼,最終隻能放棄,當然,我知道,她也懷疑我是否真的可以看出什麼。但實際上,我的肉眼當然是看不出來的,但連鎖判定卻可以。“按道理來說,他們應該隻是加快前進速度,把我們拋開,而不會離開這條路。沒有必要,除非他們想做什麼壞事。”稍矮的女生用肯定的語氣說。“假設他們就是走這條路,也沒有刻意離開路線,但又找不到他們的痕跡……”高個女生就像是著涼了般,身體微微一顫。她用力笑了兩聲,說:“彆說了,還能發生什麼事情呢?真是自己嚇自己。難道還有什麼精神病的連環殺手埋伏在這裡嗎?”“彆說了。”稍矮的女生也有點受不了般,打斷了這種引人聯想的話。我雖然仍舊覺得奇怪,但也隻能祈禱,不是發生了什麼情況。倘若那三名男生出事,我們這邊大概也不會安全。可是,連鎖判定卻觀測不到更多的東西。為今之計,隻能加快腳步。如果真有什麼在跟蹤我們,帶著惡意盯梢我們,一定會現身。但隻要不現身,而我們回到了自然保護區的辦公設施,大概就會安全了。我並不懼怕有敵人,但是,身邊的兩個女生都隻是普通人。我不覺得,在變化多端的“神秘”中,可以百分之百保護好她們。不發生任何事情地離開,才是最好的。我們不由得加快腳步。十分鐘後,我們似乎走進一片淡淡的霧霾中。這更讓我不由得警惕起來,山林中的霧霾並不少見,但在這樣的天氣下,而且,又是一個神秘擴散,瀕臨末日的世界裡,往往意味著一些怪異的情況發生了。我不太確定,感覺模模糊糊,即便如此,也必須當作確有其事去準備。我沒有把這種想法說出來,兩個女生都是普通人,一定很難理解吧——說出她們難以理解,亦或者宛如故事的設定,隻會讓她們進一步相信,我的精神有毛病。不一會,前方隱約出現三個人影,看起來就是之前試圖甩開我們的三個男生。看到這三個身影,兩個女生之前的懷疑都煙消雲散的樣子,長長吐了一口氣。“我就隻知道。”高個女生嘟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