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異被炸飛了好幾米遠,火焰啃噬著它的身體,痛楚讓它跌跌撞撞,引燃了周圍的木架和桌椅,但在眾多矮牆的隔離下,火勢不至於蔓延到更大的範圍。這種怪異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沒想到火焰對它如此有效,多少也算是一個好消息。我不停遊走,保持和這個因痛苦而發狂的怪異之間的距離,片刻後,體型巨大而凶猛的怪異就隻剩下一個漆黑的輪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看上去已經死亡。我舉起右手,魔紋微微亮起,伴隨著一陣灼燒般的痛楚,我似乎可以聽到一種火紅的烙鐵壓在皮肉上的聲響。當然,這僅僅是錯覺而已。怪異焦黑的身軀有一大片化作飛灰,鑽入魔紋之中,但仍舊有宛如甲殼的一部分無法被分解。我有些好奇,這在目前為止所遇到的怪異中,還是唯一一例。看來剩下的甲殼部分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正因為這種特殊,讓我接近的時候,仍舊十分謹慎,隨時保持啟動速掠的念頭。我來到這團殘骸的近側,用刀鞘翻動,就聽到一陣零碎的碰撞聲,從殘骸中滾出另一些東西。儘管已經破損嚴重,但仔細觀察下,仍舊可以辨認出那是骨頭。不是怪物的骨頭,反而讓我覺得像是人類的骨頭。到底是人類被這個怪異吞進了肚子裡,亦或者出於另一種更秘密的原因,在這裡無法得知。這些骨頭並不完整,怪異殘骸的甲殼在燒焦後,也給我一種隱約的熟悉感。但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多的東西。我放棄繼續尋找這個怪異的秘密,它對火焰的抵抗能力實在太差了,被燒了一通,大部分線索都已經消失。不過,這一個怪異死後,被魔紋吸收的份量,要比過去任何一個怪異都要多,大概可以製造出三個灰石。在這個噩夢中,灰石幾乎可以用作所有作戰物資的補充和輔助——強化和修補武器和防具,補充手弩的彈藥,乃至於吸收後治愈傷勢。儘管沒有受傷,但我仍舊在原地休整了一番,這才繼續踏上尋找上一層的通路。高塔第一層又許多意義不明的東西,雕像、屍體、花紋和圖案,甚至於那些根本就看不懂的書籍和文本資料,這些東西讓這個高塔不像是人們居住的地方,而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試驗場。至於到底是什麼人在這裡實驗,又到底得出了怎樣可怕的成果,卻根本找不到可以解讀的線索。這個高塔對於整個噩夢的意義,相對於至深之夜的意義,也就愈發隱晦起來。期間,我還看到了一些無害的幽靈現象。並非是真正的幽靈,從神秘專家的角度來看,其實是一種表麵上和神秘學中的幽靈類似的現象。一些透明的人影偶然會出現在視野中,亦或是翻閱書籍,亦或是彼此對話,又或者是匆忙奔走,但全都不具備攻擊性,哪怕它偶然還會穿過我的身體。我和這些“幽靈”之間,看似在同一個空間,實則相隔著一個遙遠的概念上的距離。幽靈們似乎在演繹著它們曾經在這裡的生活。遭遇了一次怪異襲擊後,就沒有再遇多的危險。偶爾出現的幽靈現象,讓我跟隨這些幽靈,找到了通往第二層的通路,那是一個牢籠一般的升降梯。大門就是一個鐵柵欄,柵欄的底部很尖銳,就如同一根根標槍,還沾染有不少的血跡,似乎有人沒能進去,在門口就被陡然降下的鐵柵欄給洞穿了,但是,我並沒有找到屍體。在進去前,我刻意實驗了鐵柵欄的堅固程度,結果我並沒有撼動它絲毫。進入升降梯內部後,似乎感應到某種機關的啟動,鐵柵欄陡然降下,讓我覺得自己被關押在這個牢籠中。上升的時候,彆有一種即將被上層審判的異樣感。升降梯的容積大幅度限製了活動麵積,如果在這個時候被伏擊,雖然我不覺得自己會毫無反擊的能力,但想象也知道會麻煩無比。速掠超能哪怕是在小範圍內的轉移也會有所增益,但是,就個人的戰鬥風格來說,於狹小的範圍內騰挪,遠遠不如可以大範圍轉移來得輕鬆。我一邊警戒,一邊估算升降梯的上升速度和時間,以嘗試確定從第一層進入第二層所需要經過的距離。從高塔外麵觀測層落之間的距離,的確和親身經曆的感覺相差極大。我覺得,這座升降梯至少上升了二十多米。升降梯從一個鏤空的平台上升起,第二層的部分場景,便在我的視野中擴張。而就在升降梯停下的時候,便聽到有什麼東西砸在升降梯的頂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僅僅從升降梯的震動和聲音的厚實程度,就能判斷出,那一定是一個巨大的,堅韌而並非是堅硬的東西。連鎖判定一直打開,那東西進入觀測範圍的時候,就以一種直覺的方式,將關於這東西的部分信息傳入我的腦海中。又是一個從未見過的怪異。身軀好似蠕蟲,橢圓而滾胖,沒有腳,但有兩個人手形狀的前肢,想必人類的手臂,這個怪異的前肢更長,就好似一層皮裹在骨頭上,沒有任何肌肉組織。怪異的手從上方深處,就如同掏東西一樣,從鐵柵欄之間的縫隙鑽了進來。它的目標是我,這一點毫無疑問。不需要遲疑,在鐵柵欄升起的同時,我拔刀就砍在這隻手臂上。隻聽到鏗鏘一聲,宛如金屬撞擊,清脆而堅硬,刀鋒破開那層皮後,立刻濺起一片火星。長臂用力一揮,就讓我感受到一股龐大的力量,幾乎要將我整個人掀起來。我後跳,借助後牆做踏板,斜下俯衝,從剛升起一條縫隙的鐵柵欄下方滑了出去。另一隻長臂十分敏銳,在我還在地麵滑動的時候,便拍蒼蠅般一巴掌蓋下來。速掠啟動,我陡然加速後滑,躲過這一擊。怪異的巴掌砸在地麵上,空氣被擠壓,在一聲悶響中,化作四下排放的氣浪,讓遍布塵埃的戰場一片渾濁。如果這股力量結實拍打在人體上,應該會把人壓成肉餅吧。堅硬的身體,強大的力量,敏銳的反應——這就是眼前的怪異的兩隻手所具備的威能。然而,這個怪異如蠕蟲般的身軀卻顯然遠遠不及這雙手有威懾力,甚至讓人覺得,它其實是很難活動身體的,完全隻依靠這兩隻手進行捕獵。但反過來說,這雙手其實也可以看作是它的腳,輔助它進行移動。我抽空瞧了刀鋒一眼,之間的碰撞,似乎讓刀鋒也黯淡了一些。這把長刀經過灰石升級,效能遠超普通的兵器,因此,反而可以肯定,那雙手除了堅硬之外,還附帶有彆的什麼神秘。蠕蟲怪物看似頭部的前端慢慢打開,就像是一個長滿利齒的圓形口腔。下一刻,一片灰蒙蒙的物質噴吐出來,在我麵前化作一道道繩索,試圖將我纏繞。這樣的它看起來就像是在吐絲。然而,灰霧形成繩索的現象,讓我更不禁想起末日真理教巫師的活化繩法術,因此,我沒有在第一時間閃避,而是直接用長刀劈開試圖纏上來的繩索,果然,當這些灰霧繩索被斬成兩段時,猛然變成兩條毒蛇,攀附在刀身上,張開血盆巨口向我咬來。這個怪異……和末日真理教有關。我的念頭疾閃,一甩長刀,利用慣性摔開攀在刀鋒上的毒蛇,展開速掠,從更多繩索的縫隙間急速穿出。灰霧還沒有消失,於蠕蟲怪物的身前凝聚成一團,但體積比最初噴出時少了許多。即便如此,這些灰霧的份量,仍舊足以完成一兩個巫術。正如我所想,當我依靠速掠加速躍起,一刀斬向怪異的時候,它的四周頓時出層疊如鱗片的半透明六邊形,輕而易舉地擋住了我的攻擊。我一直沒有將視線完全從那團灰霧上移開,果然看到它減少了一大塊體積。在怪異的手臂收回前,我急速揮刀,儘皆砍在護盾上,一個呼吸後,在怪異的手臂回援的同時,灰霧已經潰散消失。我遊走腳步,在被手臂砸中前,就已經閃躲到更遠處。蠕蟲怪異盤踞在升降梯上,來回揮舞手臂,空洞般的嘴巴浮現一圈銳利的牙齒。它的嘴巴一開一合,似乎想對我說什麼,看樣子就覺得不會是什麼好話,況且,它現在也的確沒能發出人聲。陡然間,我覺得有些暈眩,地麵好似掀起波浪,讓我無法站穩。而怪異抓住了這一時機,雙臂撐地,好似發射炮彈一樣,將橢圓的身體撞過來。我瞬間就明白,這種暈眩絕對是這個怪異搞的鬼。雖然身體失去平衡,但是,速掠超能仍舊在起作用,讓我在千鈞一發之際,和炮彈般衝來的身軀擦身而過。我在地上打了個滾,就看到這隻蠕蟲怪異重重砸在前方古怪而巨大的容器上,一片破碎垮塌的聲音傳來,它幾乎就要被掩埋了。第二層和第一層一樣怪異,倘若說第一層還有一些人類日常生活的氣息,那麼第二層就完全隻剩下實驗室的味道了。紡錘形,錐體和圓柱體的器械隨處可見,但無論儀器還是容器,最小的都有我的半身高。蠕蟲怪物的體積,反而可以收容進一些大型的容器中。升降梯自帶燭台,也是此時第二層唯一的發光點,越往周邊,黑暗就越發濃鬱,說不定就是亮光,將蠕蟲怪異吸引過來的。在倒地的蠕蟲怪物調整好身體前,我迅速掃視四周,雖然因為光線的緣故,看得不太真切,但深處一些容器裡,裝載的東西,其輪廓都可以和眼前的蠕蟲怪異聯係起來。這種蠕蟲怪異,似乎是被刻意培育出來的。我正這麼想著,突如其來的暈眩再一次出現。本該是蠕蟲怪物尾部的地方,出現了蠕蟲怪物那張擬人化卻極其扭曲駭人的五官。它看起來,就像是將頭和尾巴相互對調了,前肢變成了後肢。強忍著不舒服,我再次發射了好幾次手弩,有一次,箭矢恰好鑽進了張開的嘴巴。蠕蟲怪異吞下這支利箭後,完全沒有任何明顯的不良反應,僅僅是閉上了嘴巴。然後,暈眩感立刻從腦海中消退了。我掏出熒粉瓶,依次砸在這隻蠕蟲怪異的身上。它仿佛是極為厭惡般,用力扭了扭身體,隨之雙臂發力,跳到了天花板上,似乎準備從上空發動襲擊。我在它的陰影下奔馳,僅僅是一個呼吸的時間,就有十幾發充滿腐蝕性的液體砸在我的身後,不一會就將地麵腐蝕出一個個坑洞來。期間我用手弩射擊,但就和我想的一樣,全被六角形的護盾擋住。就這樣你追我趕,雖然僵持了那麼一陣,但整個戰鬥對我而言,還談不上什麼艱難。我還想從這隻蠕蟲怪異身上,找到更多的證據,去看看它到底和末日真理教到底有什麼關係。不過,幾番周旋後,它的攻擊和防禦就再也沒有新的花樣。看似灰霧法術的噴吐能力,也不如正式巫師那麼豐富,尤其是那極具特色的傳送門,更是沒有出現。這意味著,這隻蠕蟲怪異的灰霧法術能力,也就隻有巫師學徒的水準罷了。當然,其防護罩配合兩隻強大的手臂,綜合力量上要比巫師學徒更強,儘管如此,和末日真理教的正式巫師相比,它仍舊談不上強大。任何一個正式巫師,都可以輕易將其斬殺。看清了這一點,我就不再有新的想法。幾次高速穿梭的同時,揮刀消耗掉它的護盾,趁機將準備好的燃燒物投擲在它的身上。和在第一層碰到的怪異一樣,這隻蠕蟲怪物對火焰的抵抗能力依舊很弱,甚至於,它的整個身軀,除了手臂之外,全都是易燃物。被火焰包裹的怪異,沒幾個呼吸,就從天花板摔下來。火焰舔舐著它的身體,發出嗞嗞的聲響,有黑油一樣的液體,漸漸從它的身體上淌出,發出刺鼻的惡臭味。它瘋狂地揮動手臂,卻對挽救自己毫無用處,最終,手臂也力竭般垂落,又是十幾秒的時間,這雙手臂就從被燒穿的身體上脫落了。最終,這隻蠕蟲怪異連同火焰一起化作飛灰,被魔紋吸食,而剩下的手臂則等待我的檢查。我用刀尖切開表皮,果然下麵是沒有肌肉組織的,看似骨骼的解構,其質地卻和第一層怪異的甲殼相似。我用力劈砍了幾下,都沒有在上麵留下傷痕,這個時候,我隱約想起了,為什麼甲殼和手臂骨骼,都給我一種隱約的即視感。因為,它們很像是統治局的構造體——儘管無論視覺還是觸感上,和構造體相差很多,但它的質量和用途,都和死體兵十分相似。不過,全身構造體的死體兵,哪怕無法使用灰霧法術,也比一般的巫師更強。而眼下的怪異,儘管戰鬥方式多樣化,卻顯得如此脆弱。無論是第一層還是第二層的怪異,假若它們都是意識態中,“人類”的病態變形,那麼,它們那柔軟的地方,似乎都暗示著什麼。這一次,我能夠在怪異屍體上找到的收獲更少。它比第一層的怪異,還要容易著火,除了手臂之外,根本就沒有留下任何殘骸。我開始考慮,是不是在麵對下一個怪異的時候,不要再使用火焰了。我回到升降梯旁,準備摘下裡麵的火燭,朝這一層更深處的黑暗進發,但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眼前一片恍惚,身體好似掉落一個空洞,急促地下墜。當這種墜落感達到極致的時候,有光鑽入我的眼睛,讓我不由得抬起手臂擋在眼前。下一刻,清晰的景象在視野中展開。我猛然意識到自己在什麼地方——病棟的食堂裡,就在進入噩夢之前,我和這裡的病人發生了衝突。但眼前的場景顯然和這個認知沒什麼不同,我站在餐桌前,抬起手臂擋住自己的臉,而餐盤中的食物絲毫沒有動過。我放下手臂,周圍沒有任何人對我的動靜感到好奇。食堂中的氣氛很靜默,缺乏活力,病人們就如同木偶一樣,安安靜靜地進入,打飯,吃飯,離開。坐在我身旁的,的確是那個和我發生衝突的女精神病人,但是,她也僅僅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下又一下,專注地將飯菜攪拌在一起。不是我攪拌飯菜,而是她在攪拌飯菜。她那些神經質的話語,放在此時的她身上,卻顯得格格不入。我幾乎無法肯定,當時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就已經是不真實的幻覺。我唯一肯定的是,自己肯定產生了幻覺,而幻覺又連接了噩夢。我坐回椅子上,開始吃飯,吃了幾口,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女精神病人。她的樣子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的確是同一個人,但現在的她更加沉默,安靜,反而顯得麻木又呆滯。她不吃東西,就隻是攪拌著飯菜,連湯水都倒進了飯裡。雖然在進入噩夢前,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事情,但我又能對一個精神病人抱怨什麼呢?我抓住她的手,她茫然抬起頭看向我,我為她整理了淩亂的劉海和領口,然後用勺子將她盤中的飯菜舀起來,送到她的嘴邊。她不發一言,好一會,張開嘴巴吃下去,慢慢地咀嚼。她的進食就如同慢動作。但我還是有足夠的耐心,將她食盤中的飯菜都喂了下去。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餓著還是撐著。她的表情呆滯,反應極慢,缺乏溝通能力,和噩夢前我所看到的她完全不同。在這個時候,我於食堂中所看到的病人,幾乎都和她一個樣子。她吃完了飯,就在我旁邊呆愣愣地坐著,直到我也吃完飯,準備離開的時候,她也沒有任何起身的樣子。我不覺得,她會一直呆在這裡,既然她被留在這個病棟,而這個病棟是如今這個樣子,那麼,至少這裡的病人都養成了某些反射機製,可以按照時間段照顧自己。這個女人,雖然反應遲鈍,但也會在一個固定的時間,回到自己的房間吧。即便這麼想,我仍舊不願意讓這個稍微有一麵之緣的女病人就這樣留在這裡。我抓住她的手臂,她順從地站起來,被我牽著離開了食堂。我不知道這個女病人到底住在哪裡,但是,另一方麵,正因為這個病棟表麵上沒什麼人看管的樣子,所以,其實病人們可以選擇任意一個房間居住。問題隻在於,房間裡是否有生活設施,而他們又是否可以照顧自己。牽著我的手的女病人,順從地去了我的房間。我雖然不知道她住在哪裡,但在弄明白前,她可以住在這裡。儘管沒有人照顧,她在理論上也應該可以照顧自己,但是,我卻對她懷揣著一種憐憫的情感,和一種淡淡的羈絆。我不知道,帶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是為了照顧她,亦或者隻是因為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不想一個人呆著。夜色漸深,房間裡沒有電視之類的娛樂,也沒有其他的大型日用電器,甚至台燈都沒有一個,照明最常用的就是蠟燭、油燈和手電筒。我點燃油燈,將女病人帶到浴室中,幫她清理身體和頭發。她的病人服下沒有穿任何內衣,卻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羞恥感,哪怕此時被我清潔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她的一切情緒和反應,都像是生鏽了一樣。若非她的表情呆滯,眼神茫然,在清洗一番後,光看外表和胴體,也算是美麗成熟的女性。我幫她套上我的另一套病人服,拿著她的病人服去清洗。然後,這一個夜晚就這麼過去了。我不知道這個女病人的名字,也沒打算知道。我的房間裡,多出了她一個人,稍微排解了空氣中的沉悶和單調。於我而言,這就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