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召喚,對獻祭儀式的規模、步驟、祭品等等有著相當嚴格的要求。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耳語者也嘗試過惡魔召喚儀式,僅僅按照自己的想象,以及一些神秘學的規矩,最終能夠召喚出惡魔,其實是十分罕見的情況。不僅如此,所有的獻祭儀式,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具體根據所使用的祭品,獻祭的方法、順序以及各種獻祭前的處理,都會產生不同的變化。如果要達成針對性的目標,去進行最完美的獻祭儀式,那麼,對一切行為的順序和方法,都有著嚴格的要求。這也是獻祭儀式要持續很長時間,要做出許多在他人眼中稀奇古怪的,甚至是似乎仿佛根本沒必要的舉動的原因。如果是以“人”為祭品,那麼,倘若要講究效果和成功率,那麼,所要遵循的步驟,就更加需要一絲不苟——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怎樣的情況下,用何種方法去調製人體,去折磨他人的精神,最終讓其按照必須的方法死去等等。末日真理教對獻祭儀式深有研究,在這方麵,他們有自己的一套做法,他們嚴格篩選祭品,營造環境,設定一個特彆的時間和地點,不僅僅遵循神秘學中那些惡性的定義,也同時遵循通俗的惡意象征。這也是在許多時候,他們總會做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例如各種充滿了不詳的數字和圖案,對待祭品的殘酷行為等等。有時他們會用很長的一段時間去處理祭品,讓惡意滲透目標的生活,往往會用藥物進行控製和調節,“樂園”是最常用的藥物,但並非唯一的藥物,控製他們並非單純為了控製他們的心理,更在於調節他們的精神和肉體。讓祭品在精神和肉體上,達到獻祭所需要的最佳狀態。這些繁瑣的,毋寧說有些理想化的步驟,讓他們的行動看起來明明就要勝利,卻做了“多餘”的事情,從而即將導致功敗垂成。但是,正因為這些“多餘”的事情,所以,哪怕能夠殺死末日真理教的信徒,也難以阻止他們的獻祭儀式。這些家夥根本不懼死亡,其行動並非是為了求生、榮譽和利益。指導他們行動和思考的,隻有他們所認知的末日真理。所以,死亡對他們來說,僅僅是一種抵達真理的步驟,倘若無法避免,那也無需猶豫。死亡可以停止他們的行動,卻無法消除他們以組織的方式貫徹的意誌。我扶著巨盾,站在三十米外的廢墟中,和這些末日真理教的信徒對視。他們的眼神實在太過熟悉,而無法再讓我的內心生出太多的波瀾。我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麼,末日真理教的行動,在確定獻祭儀式之後,往往會變得簡單。隻要我還沒有死掉,那麼,他們就一定會死去,哪怕我不殺死他們,他們也會殺死自己。自殺,在各種神秘學中,大都是一種罪大惡極的象征。哪怕是擁有特彆調製的活祭品時,這種獻祭儀式也通常會添加“讓祭品在內心和肉體的無限痛苦中,為追究解脫而自殺”這麼一個惡意的步驟。沒有證據證明,這個步驟會否讓獻祭儀式產生更大的效果,但是,倘若相信這一點,而這麼去做,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它是無效的。末日真理教對普通人的恐怖,最為表麵化,最為直接的體現,就在於這種獻祭儀式上。至於對末日真理的堅持,以及那些稀奇古怪的力量,普通人在認知到之時就已經死亡,相比起獻祭儀式,痛苦和恐怖的成份反而沒有那麼濃鬱。末日真理教不僅將其他人獻祭,也同時存在自我獻祭者,兩者所需要承受的痛苦和折磨,其實沒有決定性的差距,但是,“是否享受這種痛苦,是否對這種痛苦帶有期望”正是兩者之間最大的區彆。眼前的這些信徒,每一個都是三級魔紋使者,是經驗豐富的神秘專家,但他們的意誌、觀念和思想,和其他神秘專家是完全不一樣的。進而,用相同的標準去衡量他們的行為和感受,也是十分不妥當的。在我的眼中,這些末日真理教的信徒們當然是錯誤的,野蠻而血腥,黑暗又殘酷,根本沒有人性,也不符合美好世界的要求。但是,他們看待我這樣的人時,也會不屑一顧,認為我們是違背真理的愚者,自命是末日的拯救者,實際上卻是內心扭曲的人吧。乃至於,他們眼中的“人類”和“世界”的定義,和我們眼中的“人類”和“世界”的定義,或許都有所不同。如果麵對同樣的事物,無法對其做出相同的定義,產生相同的概念,並在相同的定義和概念上延伸自己的想法和行為,那麼,最終導致的,是認知上的無法溝通。和末日真理教的每一次交談,我都能感受到這種無法溝通,雖然都用了相同的詞彙,卻仿佛各自說的是不同的東西。所以,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網絡球和末日真理教之間,幾乎沒有言語上的交流。戰鬥在默默無語中開始,又在默默無語中結束。在我的記憶中,那是何等殘酷、壓抑又沉默的戰場。我深深吐出一口氣,活動著不適的身體,再一次啟動魔紋。——魔方係統啟動——預設模式二——構架開始巨大的盾牌開始縮小,達到能夠用左手持著舉起的規模。然後,右手將長刀緩緩從盾牌中抽出。那麼,開始吧,第二回合。我沉默地凝視著前方眾人,在他們的身後,牆壁豁口的儘頭,整個廳堂內部盈滿了血色的光,這些光在回路中流淌,但無論是方向還是路線,初看上去又並不具備可以分辨出來的規律性。然而,這種混亂的流動細節,以整體的角度去觀測,卻又是存在節奏的,而這個節奏還在不斷變得急促。我不由得按住左眼,因為,那節奏就像是在和左眼的抽搐產生共鳴。他們放任我站起來,而沒有趁我還沒有緩過氣來的時候,立刻再一次進行集火攻擊,肯定不是因為他們突然變蠢了,而定然是獻祭儀式本身的需求。倘若這是針對我而設置的惡魔召喚獻祭儀式,那麼,為了儘可能達到最好的效果,完成獻祭之前,不僅對他們自身有限製,對我的行動也會有所要求。他們此時所有針對我的行動,也都可以視為引導我的行為的一部分。但我卻無法區分,自己的哪一些想法和行為,是他們渴望見到的。在那群幸存下來的信徒中,神父和唱詩班的幾個女性站在比較顯眼的位置,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沒有人去理會廳堂中的那些古怪回路。我突然覺得,他們在期待我的出手,在期待我親手殺死他們。他們的目光變得森然可怖,讓人直覺感到,充滿了惡意的陷阱。我沒有使用速掠,隻是試探著向前走了幾步。突然間,六個人影出現在我的身周,分從前後左右和上方突襲而來。我沒有進入速掠狀態,在肉眼中,這六人的行動,簡直快得不可理喻。我在直覺的驅使下翻滾,用盾牌擋住攻擊,這些攻擊不僅有僅用手腳的,也有用上了冷兵器的,甚至還帶著諸多負麵效果,然而,當它們擊中盾牌的時候,充滿了惡意的力量,立刻就被擋下來。盾牌是我下意識,利用四級魔紋的能力,汲取臨時數據對衝現象的餘波力量所製造出來的產物。我不理解它的材質構成,也同樣不清楚其表麵上那紅色紋理的作用。不過,消弭了神秘力量侵蝕的,大概就是這些紅色紋理,之前那可怕的衝擊,不僅僅是物理性上的衝擊力量,更帶有混亂而莫名的神秘,材質可以消弭物理上的衝擊,但是神秘性卻需要相當的神秘性才能消除。最終,這麵盾牌成功擋住了可怕又致命的一擊,是我可以活下來的關鍵所在。我有理由相信,這麵盾牌絕對不是六名神秘專家的追擊可以打破的。這些進攻者在感受到盾牌的堅實防禦能力後,定然會後撤,而我則在他們那麼做之前,用力揮動盾牌。六名神秘專家的身體微微失衡,然後被我用長刀貫穿了其中一人的心臟。說起來很輕鬆,但是,這也不過是因為,同樣是高速移動者,但在失去平衡之後,能夠重新調整行動的能力上也有所差異罷了。在戰鬥中失去平衡,無法控製自己的肢體去保護自身的要害,無論是不是情勢所逼,都意味著極大的危險。連鎖判定絕對不會錯過這種漏洞。被貫穿心臟的屍體掛在刀身上,被我甩向另一個高速移動的神秘專家——包括他在內,剩下的五人似乎全都意識到危險,撤離的距離足足有十多米。之後屍體才姍姍來遲,砸在被瞄準的那名神秘專家的腳邊。下一刻,我就進入了速掠狀態,和重新進入高速移動狀態的五名神秘專家擦身而過,期間再一次用盾牌擋下了他們的攻擊。不管為什麼其他的信徒沒有攻擊的表現,在非速掠狀態下,一秒的集中火力,已經是相當迅速的選擇。除此之外,我不覺得他們還有更強的力量。他們就像是束手待斃,等待著我殺死他們。我沒有任何猶豫,在高速移動者返回之前,已經揮動長刀,斬斷了其中四人的頸脖,一直衝到神父的跟前。神父在速掠狀態的觀測中,以一種十分正常,但實際根本不正常的速度向我敞懷,就像是發出邀請。毫無疑問,我沒有因此停下來。神父被長刀貫穿,被刀尖帶出的血滴,飛濺在半空,又以慢鏡頭般的現象在空氣中翻轉。我蹬開這具屍體,再一次用盾牌招架住所有朝同一個方向襲來的攻擊。這一次的攻擊,在物理性的衝擊上,哪怕是我也不得不退後了幾步。我意識到,隨著人數的減少,這些人的力量正在呈現不正常的提升。原來在惡魔被召喚出來之前,殺死的人越多,最後留下來的人所擁有的力量就越大嗎?如果這也是獻祭儀式的過程,也是可以理解的,當最後那個力量最強,神秘性最強的三級魔紋使者成為祭品,最終召喚出來的惡魔,也會產生變化。不過,這種力量的不正常增長,當然不可能是毫無限製的。我猜想著,在被我殺完之前,最後剩餘的那人,會不會因此就晉升為四級魔紋使者。不過,四級魔紋的晉升,和前三級相比,有著更大的不確定性——最開始魔紋是可以通過其他的魔紋使者的死亡,吸收對方的魔紋來升級的,利用這種特性,理論上隻要成為了魔紋使者,就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三級魔紋使者,但是,也僅僅是第三級的魔紋,就已經是極限了。我已經成為四級魔紋使者,但是,我並不確定自己的經驗是準確的。或者,應該說,我其實並不了解成為四級魔紋使者的正常方式,隻能確定,過去晉升到三級魔紋的方法,都無法讓魔紋晉升。如果末日真理教參考的是三級魔紋的強化,那麼,最後剩下的三級魔紋使者,無論可以變得多強,其魔紋也大概仍舊被會限製在三級吧。就在我猜測的時候,唱詩班的女信徒們從最後方走出,跪在我的身前,雙手交握,放在胸前宛如在對我祈禱。這一刻,其他的神秘專家明顯停頓了動作,而我毫不猶豫地揮刀斬落這些女人的頭顱,看著她們的身體化作飛灰,躲開那失去肉體束縛,而徹底噴灑出來的血液。再明顯不過的儀式過程,我沉默著,眼睜睜看著地麵上的血窪宛如沸騰般鼓起氣泡,隨後,大量的光狀回路從教堂內延伸而來,將這些血液汲入其中。血光流淌的回路,從整體的輪廓上,已經充滿了不對稱感。這種不對稱讓人感到彆扭,讓人覺得,充滿了某種惡意的詛咒。這種感官上的異常感受,足以讓普通人恐懼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