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儘頭 第1473章 拯救(1 / 1)

聚集地的人們在獻祭儀式開始的一刻,就難以避免地向怪異轉化。有的人迅速被侵蝕,有的人還能勉強維持形態上,乃至於心智上的正常,但瘋狂又絕望的風吹拂著他們,他們終將也會被侵蝕。建築中的燈光已經不再是“安全”的象征,而更多體現出一種“被曝光的慘劇”,透過玻璃可以看到人影幢幢,這些人形的影子來回奔跑,叫喊,爭執,又在瘋狂的撕扯和扭打中,變得不再像是一個人。就如同人間用“影子”去表演的藝術,我凝視著他們,用鋸齒大刀劈開門窗,試圖在這些人還保有心智的時候去拯救他們——該如何拯救?我其實一點都沒有辦法。絕望和瘋狂侵蝕人心,而是否可以抵擋,隻能由他們自身的心靈決定。在我的麵前,和女兒同居一室的父親和母親已經陷入歇斯底裡的狀態,他們的腦袋變得臃腫,就如同浸泡在水中太久,連皮膚都變得蒼白而脆弱,仿佛一觸碰就會分解。而他們的肢體,則變得更加稀奇古怪,長出觸手和眼睛,還算是可以認知的形狀,但他們的下體已經完全融化,連在一起,變成了無可名狀的一對液態物質。這個由父親和母親結合而成的怪異,顯得有氣無力,卻讓人覺得,並非是他們的異化導致這種奄奄一息,而是他們為了女兒,還在用最後的心力,和那試圖毀滅一切,毀滅他們所珍視之人的瘋狂、絕望和惡意抗爭著。這種心靈上的抗爭,讓他們衰弱,即將死亡。我注意到他們的身體中融化了燭台的一部分,但在我看來,更願意相信,這是他們在還清醒的時候,在明白異化無可避免的一刻,就試圖用燭台殺死自己。女兒藏在角落的陰影中,掩住耳朵,閉上眼睛,顫抖地縮成一團,她距離父母變成的怪異隻有兩步的距離,可這兩步的距離,仿佛就是天塹,怪異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怪異在掙紮,它拚命向前蠕動,那恐怖和惡意,又被另一種源於自身內部的力量拉扯著,讓它舉步維艱。我越是看到這樣的場景,心中就越是充滿了痛苦和悲傷。我抬起手,鋸齒旋轉的刺耳聲音,在我的耳中,也正在變得越來越瘋狂。我用身體擋住女孩,讓她哪怕睜開眼睛,也無法看到麵前的一幕,然後,毫不留情地將這個怪異從頭到腳斬斷,將屬於父親的一半和屬於母親的一半分割開來。父親和母親沒有立刻死亡,也沒有重新變回最初的人形,各自隸屬的一半身體,宛如跳出水麵的魚類,窒息般抽搐著。然而,在這怪異的身體上長出的眼球,卻流淌出黑色的液體,就宛如淚水一般。倘若這是淚水,哪怕是黑色的,渾濁的,也讓我感受到一種源於人性的掙紮、欣慰和解脫,那痛苦、絕望和瘋狂的色彩,伴隨著這種黑色眼淚的蒸發,也逐漸融入灰霧中,伴隨著風向更廣闊的天地飄散。掙紮、欣慰和解脫,這一切人性化的美好,都伴隨著死亡消失了,而痛苦、絕望和瘋狂卻在積累著,讓這個至深之夜變得更加殘酷。被我斬殺的怪異不止一個,在我眼前展現的美好和殘酷,也不止這一次。我深深明白,自己也許可以拯救一些人,但是,倘若什麼都無法拯救,也無法對他人述說,倘若我為此感到痛苦,那就是我必須去承載的痛苦。濃烈的情感在我的胸中燃燒著,但我已經無法流出淚來。我轉身抱起女孩,卻發現她的背後傷痕累累,大量細小的觸須被斬斷,卻還在蠕動,緩緩地侵蝕著女孩的皮膚。她也開始異化了,隻是沒有如同父母那麼劇烈。“爸爸?媽媽?”她似乎察覺到什麼,顫栗著睜開眼睛,而那小小的眼眶中,根本就沒有眼球,隻有一種看似無儘的黝黑空洞,讓她本來俏麗的麵容變得無比猙獰。我沒有放手,我的內心,已經不會受到這種程度的驚嚇,而我確信,這個女孩的心智還沒有被那瘋狂和絕望侵蝕,並沒有攻擊性。我不知道她失去了眼球是否還可以看到房間內的景象,但是,她已經看不到自己的父親和母親了,哪怕是那怪異的身軀,也已經更早一步化作灰燼。被我殺死的怪異,會變成灰燼,和灰霧一同被四級魔紋吸收。看起來,魔紋吸收掉這些包含瘋狂和絕望的東西,就如同在淨化空氣,可以視為清理至深之夜的一種手段。老霍克這樣的老獵人,視擁有魔紋的我為天生的獵人,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但同時,老霍克也對獵人的未來感到絕望,他的行為和寥寥話語,似乎都在暗示著“獵人會在獵殺中產生變化”,而這種變化也是至深之夜無法渡過的原因之一。按照神秘學的邏輯,那或許就是,獵人在獵殺怪異的時候,自身也逐漸被那些瘋狂和絕望侵蝕著。獵人的戰鬥力強大,心智剛強,卻也無法避免被侵蝕的一刻,越是獵殺,就越是會變成一種更可怕的怪異——為此,老霍克才製作了獵人封印。封印讓我無法達到理想的戰鬥狀態,阻礙了魔紋的運轉,但也會在理論上,防止獵殺中絕望和瘋狂的滋生和蔓延。我對獵人封印並不了解,如果非要對“獵人封印”做一個邏輯性的猜想,那這樣的理由就是我的想法。然而,獵人封印在羊頭惡魔的死亡衝擊下,已經被徹底破除,饑渴的四級魔紋正以超出我自身意誌掌控的速度,汲取著至深之夜的灰霧和灰燼,為我帶來源源不絕的力量。我深刻感受到,此時此刻的自己,哪怕比起和“命運之子”諾夫斯基戰鬥時的自己,也漸漸開始超越。那是一種力量的超越,但也是一種讓人感到憂心和疑慮的超越。我沒有感受到自己被絕望和瘋狂的侵蝕,我的痛苦和悲傷在湧動,它們就像是“正常”的證明。然而,這樣的“正常”可以維持到什麼時候呢?我隻能相信自己,堅持自己的心靈,而該做的事情仍舊必須去做。想要離開“至深之夜”,隻要“醒來”就可以了,然而,至深之夜的變化,也終將反饋到醒來後的半島上,進而波及整個中繼器世界。沒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自己逃避。我想著,撫摸著女孩的頭,說:“走吧,我會帶你去安全的地方。”但是,那隻是安慰的謊言,事實是,我連遏製她的異化都做不到。而隻是猜想,也許人形係所在的禮拜堂可以做到——如果人形係的確就是係色中樞的一部分,她呆在禮拜堂,一定是存在某種意義的,而那樣的意義,或許對於聚集地中幸存的人們,就是最後的庇護。我擁有速掠,可以在短時間內走遍聚集地,但是,這毫無意義。我本以為自己可以做到的,都已經太遲,獻祭儀式的可怕神秘,人們的保守行徑,讓我無法在第一時間做出行動。如果他們的自我封閉是成功的,那麼,我就不可能進入他們所在的地方。而倘若他們已經失敗,我哪怕抵達也會太晚,在我經過的這條巷道中,隻有這麼一個小女孩還活著。其他人要麼在自相殘殺中死去,要麼已經徹底變成怪異。其實,我對竟然有這麼一個小女孩活下來,都感到意外,直覺告訴我,不會有第二個孩子了——在這個至深之夜的噩夢中,我之前從未見過孩子,而理論上,也不應該存在孩子。我見到的所有滯留在這個至深之夜的噩夢中的病人都是成年人。有孩子和沒有孩子,在意識態世界裡,代表著截然不同的意義,而孩子的性彆,也同樣決定著這種意義更細致的地方。女孩的幸存讓我感到意外,但卻又因為她的存在,而重新點燃了內心的火焰。也許,她的存在,就是一種希望。我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樣的希望,也許,這種希望也不過是我的感性所導致的錯覺,但至少,這裡還有一個,我可以去拯救的靈魂。她脆弱,嬌小,被深深傷害,她已經出現的異化,也意味著,她那不測的命運更是已經偏向一個悲慘又絕望的未來。但是,她終究還沒有徹底變成怪異,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女孩喊著爸爸媽媽,我沒有回應。我的沉默,讓她仿佛也明白了什麼,跟著沉默下來。我將她背起來,她沒有掙紮,隻是低低地啜泣著,然後問我:“你是獵人嗎?大哥哥。”大哥哥……她能夠看到我這張麵具下的麵孔嗎?我想著,隻是嗯了一聲。“獵人哥哥……我可以拿走那個嗎?”背後的女孩指向摔在地上的八音盒,精致的八音盒的外殼出現了裂縫,但仍舊不掩飾那裝飾的華美,不像是樂器,更像是一個奢侈品。我為女孩拾起來,似乎觸動了什麼開關,八音盒響起清脆的樂聲,那是一首柔軟、悲傷卻帶著溫暖的曲調,讓我想起女孩的父母。與此同時,更多的怪異從損壞的門窗中跳入,它們仿佛也是被八音盒的聲音吸引來的。連鎖判定一直觀測著方圓五十米的景色,街道上,角落中,房間裡,怪異越來越多,甚至讓人覺得,聚集地裡真的有這麼多人嗎?在更遠處也傳來戰鬥的聲音,似乎還有其他人,正在朝禮拜堂的方向突進。也許人們躲在房間裡,也並不是所有的手段都毫無成效,不過,這也同樣意味著,除非他們自己出來,我也同樣無法進去幫助他們。而當他們跑出來的時候,就必須自己去麵對那可怕又瘋狂的東西。他們在街巷中奔馳、遊走、反抗,而一切行為,伴隨著時間的流失,同樣會被瘋狂和絕望侵蝕。我將八音盒遞給趴在背上的女孩。就在我停頓的一刻,四個怪異猛撲上來,用手中的木棍、燭台和刀具凶猛劈砍,更有一個巨大的物體,撞碎側邊的牆壁,似乎準備趁我躲閃的時候,一口氣將我打死。那是一個三米高的巨人,長著七八個頭,大部分聚集在肥厚的頸脖上,小部分分散在身體上,這些頭顱的樣子,保存有原主人死亡時,那驚恐又絕望的表情,普通人的話,一看到就會覺得暈眩,乃至於昏倒吧。不過,這些看似突然的襲擊,我其實早就有所準備。同樣是怪異,但是,隻要它們的神秘性,還無法擺脫“速度”和“過程”的概念,對我而言就是一堆土雞瓦狗。我走進速掠超能的無形高速通道,就如同之前斬殺那些怪異一樣,這些跳進來阻撓的怪異,無論外表多麼驚人,身材多麼高大,也是不堪一擊。一秒內,鋸齒大刀揮出十七次。所有圍攻上來的怪異,被切割的同時,又被爆裂的衝擊波擊飛,就連牆壁也無法抵擋這股衝擊。我的眼前頓時開闊起來,隻留下一地的碎屍。我從正門走出,正門已經徹底變成殘渣,隻餘下比原先的大門更加巨大的破洞。女孩明明沒有眼球,卻仿佛可以看到他人看不到的東西。她緊緊摟住我的頸脖。害怕又擔憂地環顧周圍的一切。有聲音,卻看不到形體的東西,陡然從近側的一個街口飛竄而過。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它有點兒像是一頭三米長的巨狼。當我走過那個街口的時候,它猛然撲上來,張開血盆大口,試圖咬斷我的腦袋。我隻是微微蹲下身體,再一次揮動鋸齒大刀,就將從頭頂飛過的它斬成兩半。血雨從傷口中灑落,我已經開開原地,抵達五十米外。我想,既然他們真的從自己的房子裡跑出來了,那麼護送他們抵達禮拜堂就是義不容辭的事情。這一路上,闖入所有可以闖入的人家,斬殺裡麵的怪異,找尋是否還有人活下來。不過,就如之前估計的那樣,十室九空。期間也遇到了還保留心智的居民,但他們對自己的防護手段更加自信了,言辭拒絕我的幫助,還在嘲笑著所有的獵人。他們根本就不信任禮拜堂的安全性,但其實,我也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去到那裡就可以保證活下來。“哥哥,我們要去哪?”女孩突然湊在我的耳邊問道,她似乎也意識到了,太大的聲音會引來更多的怪異。“一個更加安全的地方。”我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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