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儘頭 第1511章 淩空遠去(1 / 1)

阮黎醫生獨自進入空樓中,我不知道她在裡麵又會遇到什麼危險,但此時此刻卻無法陪她再深入了。天空中的血月已經完全成型,月神的輪廓漸漸清晰,就如同在至深之夜中看到的那樣,它就仿佛從月麵徐徐落下,一股股不詳又壓抑的氣息,讓周遭半真半假的怪異現象宛如暴動般湧動。一個怪異緊接著一個怪異出現,一個現象又緊接著一個現象消失,就如同海浪一層推著一層,它們化作風,化作氣味,化作人的五官可以確認其存在的形象,就像是從人們的想象中提煉出來,再用筆墨勾勒清晰,當人看到它們,就難以從主觀的認知上否則它們的存在。詭異,怪誕,恐怖,迷離……所有形容神秘學中記載的那些描述神秘事物和神秘現象的用詞,全都可以套在眼前正在產生的各種現象和事物上。我突然覺得,它們起初並不是存在的,假設是存在的也並非是眼前的樣子,隻是人們挖掘自身的恐懼,用想象和概念賦予了它們以形態,於是,它們變化作這種形象的恐懼實體,呈現於人們的眼前。倘若人沒有恐懼,不去想象,它們也許會如同清風一般,吹過便不再存在吧。連鎖判定無法觀測到太多詳細的情況,半島的數據對衝無時無刻都在產生,四級魔紋對餘波的吸收完全停不下來,但是,這積蓄的力量卻無法讓我產生更多硬悍四天院伽椰子和月神的信心。因為,它們是怪物,在各種意義上的怪物。它們所具備的神秘,所代表的意義,所展現的力量,遠遠超出了魔紋使者。這種認知不需要證據,也沒有絕對的證據,但是,隻要目視它們,感受自己內心的脆弱和恐懼,體味自身的顫抖,就能明白,眼前的敵人是如此的強大。普通人的話,隻是嗅到此時半島上的空氣,看到那片黑色的海洋,眺望血月和從月麵下落的月神,就會陷入歇斯底裡的瘋狂吧。在這種判斷下,阮黎醫生尚能保持自身神智的正常,除了她擁有堅強的意誌之外,她自身的特殊性也是毋庸置疑的。無論阮黎醫生打算做什麼,怎麼做,我都無法阻止她,也沒有理由和立場阻止她。這片樓群是否恰好就是阮黎醫生所想去往的地方,我也無法給出肯定的答案,因為,我來到這裡,並非是阮黎醫生的指示,而仿佛就是一場洪水到來,將我和她衝刷到了這裡。可是,我卻將希望寄托於阮黎醫生的特殊性——倘若她是特殊的,將半島上的事件當做一個完整的故事,而她會在這個故事中,充當著一個關鍵性的角色,那麼,她必然有自己的使命,而故事的發展,也必然會讓她完成這個使命。人們總是抗拒命運,在苦難的時候,覺得自己是被命運操控的傀儡,是如此的不自由,我也一樣,總是覺得自己就如同籠中之鳥,想著憑什麼我和我所愛的人就要承受這些厄難?我一直在憤懣,一直在思考,想要給自己一個答案。直至今天,我也沒有找到這個答案。隻是,假設命運就是劇本,人的遭遇就是故事,每個人的一生交織起來,就是一個個故事的接續,那麼,在這個接續的儘頭,一定存在某種意義上的終點吧。而要抵達這個終點,無論主動還是被動,人們總要扮演在這一連串的故事中,自己所充當的角色,而這個角色,想必就是自身之所以存在於此的意義吧。假設一個人的角色,在這宏偉而波瀾壯闊的故事中,就是那麼一個悲劇性的存在,那麼,在他和她完成這個悲劇性的意義之前,是絕對不會死的。所以,阮黎醫生是不會死的,在她完成自己的角色,抵達自身存在意義的儘頭之前,一定不會死。假若她扮演的是一個關鍵性的角色,那麼,在抵達這個關鍵,將之完成之前,一定不會死,並且,命運會讓她一步步走向那個關鍵。倘若命運決定了人的出生和遭遇,而人的遭遇決定了人會如何思考,而人的思考決定了人的行為,那麼,人的故事就是注定的,而人在這個故事中的想法和行為也都是注定的。這種注定是一個牢籠,但是,在有的時候,卻也不完全見得是一件壞事。因為,人力有窮儘之時,因此存在人無法做到的事情。但是,當命運注定了人無法做到的事情必然完成的時候,奇跡就會發生。病院現實的“劇本”,仿佛時刻影響著末日幻境,這樣的“劇本”就仿佛命運。而當病院現實也隻是一個更加龐大的劇本,被一個更為龐大的命運做左右,那麼,在這個命運儘頭,或許就會有病院現實也無法做到的奇跡,進而連末日幻境也處於這個奇跡之中。我祈禱著這樣的奇跡,尋找著這樣的奇跡。因此,我以自己的想法,決定了不陪伴阮黎醫生走入這座大樓中,因為我想要知道,假如我的思想也被某種命運所決定,而阮黎醫生在這麼一個崩壞的故事中,也占據著一個關鍵性的位置。那麼,無論我想或不想做什麼,阮黎醫生都必然能完成她的使命。假若將一切都歸結為命運,那麼,當命運注定某種結果無法達成時,這個結果就絕對無法達成。那麼,為什麼不反過來設想一下,當命運注定某個結果必然達成時,又有什麼可以破壞這個結果呢?麵對那理論上無法戰勝的對手,倘若命運注定其會失敗,那麼,它也必然是會被戰勝的吧。我無法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但在人力窮儘之時,無論如何,也無法依靠自身的努力,去完成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時,不選擇絕望,也不選擇放棄,那麼,除了這麼想,還有什麼辦法呢?我親身參與這一切,我也旁觀著包括自身在內的一切,我從自身和他人的交集,自身所能看到的一個個人和非人的故事中,探尋那繁複而龐大,卻擁有一個終點的命運。我試圖去相信,這個命運的終點,一定不是糟糕的。而隻要這個終點不是糟糕的,那麼,無論我在抵達這個終點的過程中,有如何的苦難和悲傷,我也一定能夠以一種飽滿而堅韌的心態去麵對。是的,我認為,這才是高川永不放棄的真正原因——無論現狀如何殘酷,高川也相信著,未來也是不明確的。倘若高川想著,未來會有一個明確的結果,高川也必須相信那絕對不會是糟糕的結果。因為,倘若不這麼相信,那麼,就會對自身的所承受的苦難,所付出的努力感到絕望,絕望的儘頭就是死亡。如果高川因為絕望而死亡了,那麼,又有誰去拯救高川所愛的人呢?誰都可以絕望,但是高川絕對不能絕望。誰都可以因為絕望而放棄,但是高川絕對不能放棄。哪怕隻用虛偽又自欺欺人的想法來支撐自己,哪怕在支撐自己的想法中,有何等的自相矛盾,也沒有關係。無論有沒有人性,不去討論是不是應該,就算在虛偽和殘忍的爛泥中打滾,在刺破肌膚和心靈的荊棘中穿行,高川也絕對不能倒下。我也是高川,所以,無論我是如何看待自己,如何為自己找理由,他人又是報以何種眼光看過來,用怎樣的想法來斷定我這個人。我都必須站著,我想,隻要我還活著,還站著,本身就是一種證明,就代表了一個意義。我這麼想著,感受著阮黎醫生獨自一人步入空樓,仰望著高高在上的血神,眺望著遙遠的黑柱上,迎風獨立的四天院伽椰子。然後,在層層疊疊,蜂擁而來的怪異中,甩動鋸齒大刀,那鋸齒就如同過去那般,瘋狂地嘶叫著,旋轉著,濺起火星。當阮黎醫生消失於連鎖判定的觀測中,無形的高速通道便在這片樓群中穿梭,它闖入空門,掠過中堂,穿過窗戶,又在牆壁上蔓延,它隻是一條,但迅速蜿蜒著,就變成了一個複雜的蜘蛛網般的模樣,將這片地域覆蓋,將這片地域中所有已經形成和正在發生的怪異糾纏。我抬足,疾奔,竄入這無形的高速通道中。天地陡然凝固,正常的運動都變得緩慢,隻剩下最不正常的變幻還在繼續,然而,無論是正常的還是不正常的,都在鋸齒大刀的撕咬切割中粉身碎骨。對我而言,這是一場漫長的戰鬥,我收刀揮刀,在每一個成形和尚未成形的怪異身邊穿行,就如同蝴蝶穿梭於一株株花草間,被斬過的怪異,就好似泡沫般瓦解,又仿佛從實質變回了虛幻。當我停下腳步的時候,凡是被無形的高速通道覆蓋的地方,那層出不窮的怪物和怪異現象正在破碎。當速掠停止的時候,這破碎就好似雪崩一樣席卷了樓群的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然後是扭曲,是綻放,是消逝,最終隻剩下一座座空蕩而死寂的大樓。我沒有再看到阮黎醫生,她仿佛就這樣消失了。但她的消失,並沒有讓我傷心,反而,這種毫無征兆的消失,讓我仿佛感受到,奇跡的嫩芽正在某一個角落破土而出。我相信,在未來的某一刻,阮黎醫生會如約定那般,再次站在我的麵前。我相信,她會帶來勝利的契機,也相信,我和她所身處的命運一定是這個樣子。我屠殺了這片區域裡所有的怪異,造成的動靜似乎驚擾了更多人。我感受到來自四天院伽椰子和月神的壓力更加沉重,而在一個眨眼間,更多的人出現在四麵八方。有的站在樓頂,有的坐在圍欄上,有的依靠在樓和樓之間的過道裡,有的仿佛從虛空中走出,掃蕩了迷霧,從本來如空白的背景中顯形。他們中有我認識的,也有我不認識的,有明顯是NOG隊伍的人,也有明顯散發著不對路味道的人。有原本不應該在半島上的人,也有從至深之夜中回歸的人。他們和我一樣,注視著四天院伽椰子,注視著從天而降的月神。月神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沉甸甸地從天空壓下來,仿佛一落地就會掀起連森林都被連根拔起的颶風。它的形狀,和在至深之夜裡又有了變化,更讓人感到它便代表著一種絕對的力量和恐怖。然而,四天院伽椰子隻是輕輕抬起手,於是地麵就劇烈震動起來。下一刻,沿著一條蜿蜒的,貫穿大半個半島的曲線,黑水一柱緊接著一柱噴起,一直蔓延到半島與內地交界處的黑海上。於是,黑海湧起了滔天巨浪。一浪打來,就席卷了半島的天空,仿佛要連血月和月神一起吞去。四天院伽椰子掀起的聲威是何等的驚人。我看到,有不少神秘專家看到這一幕,連吃驚的表情都僵硬了。月神沒有任何動作,就被這一股淩空而來的浪潮吞沒了。站在我們這裡,沒有多少人可以看到它在黑色浪潮中的動靜,然而它落在地上,卻是每一個人都能感覺到。因為,在這一刻,空氣就像是被壓迫著,讓人忍不住加重了呼吸的力量。一呼一吸之間,又有悶雷的聲音穿過天際,穿梭於地下,地麵好似被抖動的地毯,頓時拱起來,頓時又陷下去,樹木和樓房開始倒塌。黑潮從空中墜落,如一道橫跨半島的瀑布,撞擊著地麵,又在四麵八方的湧流中開辟出一條條溝壑。然後,它被撕裂了。衝擊波從浪潮內部噴發,一瞬間就扭曲了周邊的景狀,結成一大片的黑水,被分解成用肉眼也能看清的,一粒粒散落的水滴。這片衝擊波在大地上輻射開來,在這片大地上,所有還在已經成形和正常成形的異常現象,在衝擊波經過之時,就好似被一張無形的嘴哢嚓哢嚓地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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