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儘頭 第1638章 話術(1 / 1)

右江雖然口口聲聲說著“不明白為什麼會想要左眼”,而她也並非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左眼的,我十分確信,隻要有需要,月之眼就會重新成為她的左眼,但是,另一方麵,她試圖得到我的左眼,也應該是認真的。她雖然“不明白”,卻實際已經得到引導,知道該如何才能獲得這顆左眼。“吃掉吧。”右江看著我,催促道:“吃肉吃肉吃肉,全都吃掉,一口氣吃掉,把骨頭咬碎,吞掉,把裡麵的血都榨出來,喝掉。”見到我沒有任何動作,就說:“不吃嗎?是因為吃看上去像是人手的肉,讓你覺得心理上不舒服?沒關係,我有一個更好的理由。”那猙獰的笑容又再度從她的臉上浮現出來,“勉勉強強在這裡的你,隻有吃掉了這隻右手,才能擁有更多的可能性,你不是想要打敗我嗎?亦或者殺死我?無論怎樣都好,但如果你不吃,就絕對不可能做到。”是的,可能性。右江所說的可能性,我也十分明白。我的思考和直覺,都告訴我,正因為自己有了左眼,所以,才能去吃掉這隻右手,也才能得到這隻右手的力量。右江下了一個重注,不是冒險,而是她自信可以贏得堵賭注,在理論上,她這樣的想法是不安定的,也的確是我唯一可以在四天院伽椰子杳無聲息的情況下,堅持下去的希望。即便如此,我也沒有吃掉它。四級魔紋在我的左手中構造出長刀。我揮起它,將自己的右手掌砍了下來。然後,在右江驚訝又充滿惡意的獰笑中,把她的右手掌接在斷肢上——就如同真江挖掉了我原來的左眼,安上了她的左眼那般。從現在開始,我的右手,也是“江”的了。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左眼開始抽搐起來,一如經受了百千次的劇痛,仿佛視覺神經有了自己的意識,以自己的力量在肌肉中紮根,蔓延,這鑽心的,絲絲縷縷的痛苦不斷向下蔓延,繞到後腦,越過臉頰,刺入頸脖,來到肩膀,繼而來到手臂中,骨頭,肌肉,血管,神經,全都在這一種痛苦的力量中開始抽搐,我的半個身體都已經在痛苦中麻痹,但是,腕部和手掌的存在感卻越來越清晰,那從手臂蔓延而來的東西和手腕接駁,手指就不由自主地快速活動起來,反關節的擺幅讓人覺得,是不是指節已經折斷,亦或者根本就沒有骨頭。我不覺得這是自己下意識的行為,藏匿在我身體和意識深處的它,以這麼一種怪異的方式,讓我無法否認它的存在。但是,我也同樣不覺得它是右江,控製手指運動的,絕對不是右江。我在痛苦中,仍舊凝視著右江,她真的露出一副驚異的表情,但是,那毫無情緒的瞳孔,卻讓人覺得這種驚異也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真沒想到,真沒想到。”她說:“雖然不明白,也沒有想到會有這種事情,但是,你的身上真的有我的一部分呢……不,與其說是我的一部分,不如說是和我極為相似的東西。那顆左眼果然不是我的錯覺嗎?雖然我聽說過末日真理教也有和我相似的存在,不,應該說,是同一種東西,被分割成多個部分,然後在這邊的那一部分造就了我。但是,高川,從你的情報來看,根本就不應該接觸過那東西才對。”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因為痛苦而蜷曲身體的我,再一次問道:“雖然已經問過了,你也回答了,但我還是想要再問一次,高川,我眼前的高川,你到底是什麼來頭?也許你不想承認,但是,在我看來,你更像是我,而不像是你自以為的人類。你們把我稱為什麼?最終兵器?那麼,你在我的眼中,起碼有百分之六十也是最終兵器。”“你想說,我是你的同類嗎?”我忍受著痛苦,因為過去承受過類似的痛苦,所以,漸漸的就覺得自己可以適應了。那驅動左眼和右手的意誌也正在退去,將控製權重新交回我的手中。我活動著手指,覺得自己總算變回了自己。我並不是在主觀上反感用這種方式呈現於我身上的它,甚至於,正因為我知道它就是“江”,所以,深愛著“江”的我,當然也不會去抗拒她,然而,作為一個獨立個體固有的本能,卻明顯有一種抗拒。我有時會認為,正是因為抗拒,所以才會痛苦,才會恐懼,因為,在它的力量麵前,這種抗拒實在太過於渺小和無力,就像是垂死掙紮。“不,當然不是同類。就算有百分之六十的相似性,在物種上也絕對談不上是同類。”右江說:“而且,我是沒有同類的,亦或者說,在你們的眼中,最終兵器和最終兵器是一樣的嗎?但是,在這裡的我的確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不是什麼分身,也不是什麼多類物種中的一類,我就獨一份,獨一個,獨一無二。”“既然如此,為什麼你想要我的左眼?為什麼會對我的情況感到吃驚呢?我也好,左眼也好,都是和你相似而不同的吧。雖然你的意思是,這顆左眼,以及末日真理教的最終兵器,再加上你,是同一種根源性的存在分化而來的獨立個體,但是,對不需要同類,也不認為有同類的你而言,這種關係上的認知又有什麼意義呢?你是怪物,不是人類,精神也好,軀體也好,無論什麼方麵,都不需要種族的支撐,不是嗎?”“是啊,為什麼呢?其實我也不明白。我說過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右江重複強調道:“我隻是想這麼做了,於是就這麼做了,至於更深層的原因,既沒有想過,也沒打算去想。就像現在,我想交談就交談,我想開打就開打,不,有的時候,我甚至做了這些事情,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想做這些事情。”“彆開玩笑了!”我忍不住說:“難道你的內質是一片空白嗎?是渾渾噩噩嗎?”右江放下撩開劉海的手,聲音沒有任何波動,隻是平靜地述說著:“空白和渾渾噩噩,不都是人以人的思想行為做基礎,主觀設立的標準嗎?我不是人類,所以,任何用來描述人類的詞彙和意義,對我而言都是錯誤的。”“那麼,你到底是什麼?你現在說的是人話吧,你說的是我能聽懂的人話,那你就來告訴我,用人能聽懂的方式說個明白!”我的左眼抽搐著,但已經不是因為有意識的活動,而僅僅是生理本能地抽搐著,痛苦還沒有完全退去,可我已經感受到,強大的力量正兩點一線地貫穿左眼和右手,讓麻痹的半個身體恢複知覺。“……我覺得,你隻是忽略一點。”右江沉默了半晌,聲音便再一次,從本來應該無聲的宇宙虛空中傳入我的耳中,就仿佛是我的世界裡僅剩的聲音:“你認為,你和我對話的時候,是在說人話嗎?你聽到的我的聲音,是人類的語言嗎?”“我聽到的……”我想說“我們當然是在用人類的語言,人類的方式在進行交談”,然而,這樣的自信,卻在說出半句話後,就消失得不影無蹤——或者說,我本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此時此刻突然感到,這並不是那麼的理所當然。“察覺到了吧?”右江說:“在這裡沒有人類,失去了人類作為參照物,所以你並不清楚自己的變化,你可以觀測自己,但是,觀測後所對比的對象,就是僅剩下的我而已。那麼,我再問一次,高川,你真的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子,是以怎樣的方式,在和我交談嗎?我明明是怪物,可在你的眼中,卻倒影出人類的形象,那麼,到底是我變成了人類,還是你變成了怪物,卻仍舊自以為有人類的成份呢?”說到這裡,她的笑臉再次變得陰森,譏諷,充滿了惡意:“明明周邊都隻剩下怪物,明明承認那就是怪物,卻不懷疑為什麼自己可以和怪物交流。真是太好笑了,你真不愧是小醜呀,高川。”我不想去思考,但是,思考不思考,已經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了。因為右江的話而產生的懷疑堆積如山,或許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失去參照物的我,雖然還是可以觀測到自己的存在,卻根本無法確定自己是怎樣一種情況,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正因為我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怎樣一種情況,所以,我其實是處於一種“可能已經變成了不是人類的某種東西,但也可能還是人類”的中間態。雖然她的意思大概是:怪物是和人類截然在一個分界線兩端的,無法交流溝通的存在,能夠和人交流的是人,能夠和怪物交流的隻有怪物。然而,在我的認知中,也沒有任何具體的證據,去證明這一點。終究,我的認知,始終局限於我的愚蠢而已。我所能采取的行動,所能貫徹的想法,也局限於我這微薄的認知而已。倘若有一個客觀的全知的第三者,或許才能確定我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狀況吧。可哪怕我的經曆是一個故事,一部,身為作者的第三觀測者和身為讀者的第三觀測者,也仍舊針對這個故事而言,並非是全知全能的,因為故事也有著故事的局限性,而無法將全部的細節都呈現於紙麵上,作者也不可能是徹徹底底想清楚一切,才把故事寫出來,因為,哪怕仿佛是為“造物主”的作者也有著自己認知上的局限性。於是,作者和讀者,也有可能是不清楚我此時真正的狀況的。所以,我所說的客觀而全知的第三觀測者,也隻是處於想象之中。在它出現,並對我講述之前,它的存在既是普遍有意義的,但又是主觀上毫無意義的。我本來就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去思考這種事情,可是,我的思維不受控製,全都在這一刻,集中在這一範圍內,不斷膨脹。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有放棄過用意識行走的力量進行防禦,所以,我的思維在限定範圍內膨脹的時候,仍舊脆弱地和警惕性連係在一起,進而讓自己大致明白,自己其實又遭到攻擊了。——這是,思維鎖定。我不想恍惚,想要行動起來,可是,念頭無法給予一個明確的行動指令,甚至於,我的身體變得沉重,就好似半夢半醒中,想要掙紮著醒來,卻連一個指頭都難以動彈。真是冷酷的敵人呀。就算我無法確定自己和右江是不是在說“人話”,但是,在那些難以理解的詞彙中,去意會裡麵潛藏的意思,還是可以的,而將這樣的行為定性為“交談”,也是沒錯的。而這次“交談”本身的目的,原本就不是為了理解對方,也不是為了理解自己的情況,而僅僅是在判斷了形勢之後,所做出的牽製行為。但是,“交談”對彼此的影響卻是不一樣的。很顯然,對我的影響更大。在我無法遏製的思維洪流湧向同一個方向時,我就知道要遭。右江消失了,因為我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所以,連她是如何消失的,都沒有意識到。不過,幸好還有一隻左眼。在一定情況下,不受到我的主觀意識控製,仿佛有著自我意識的左眼,在這種時候,被對方的行為激活,反倒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在抽搐的劇痛中,左眼滴溜溜地轉動,自行看向左邊,又看向右邊,沒有追上那個消失的身影,可卻讓我察覺到了,右江就在“不位於左眼的視野範圍內”的地方,直覺告訴我,她在身後。直覺,在千鈞一發之際,發動了速掠。我這個不由自主的身體,被無形高速通道推動,向著前方疾馳。如果右江在我的身後,那麼,她肯定是“追不上”我的,所以——正如我想的那樣,她再一次出現時,就已經是在我的正前方了。就如同重複上一次的情況,我們麵對麵,沿著同一條直線,分毫不差地向著彼此衝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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