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船上的情況算是正常嗎?從普通人的視角去看,早就談不上是正常了,但是在神秘專家的眼中,那些理所當然會發生的不正常情況也算是正常的範圍內,要說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反而是在女軍官的率領下,戰術合作與自我革新委員會竟然處於一個相對平靜的狀態。並不是說他們應該要搞出些大動靜才叫做正常,隻是,他們現在做的事情,是他們不作為戰術合作與自我革新委員會——簡稱戰自會——的成員時,也一定會去做的事情。如此一來,這些人的行動和他們是不是戰自會的成員沒有直接關係。女軍官用強硬的手段組建了戰自會,在對高川表態時,更是表現出有十分強烈的私人欲求,但是,如果戰自會的行動在明確符合其私人欲求的前提下,和戰自會成立與否沒有直接關係的話,那麼,這個戰自會存在意義就不免有些奇怪。高川和船長都不清楚女軍官到底是什麼打算,因為,哪怕是高川,也無法弄清楚,在身為先知和意識行走者的女軍官的眼中,這艘船和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模樣——她的所有想法和行為,都是基於她的世界觀、人生觀和道德觀,但是,她那異常的身份和能力,讓她的三觀明顯和高川,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樣。女軍官在平時看似一個普通的神秘專家,哪怕有心去觀察,在初接觸的短短時間內,也很難察覺到她的異常。但是,當這種異常表現出來的時候,高川意識到,哪怕是生存在同一個世界裡,她和大多數人也是格格不入的。這種情況,就如同擁有認知障礙的精神病人和普通人看待同一件事物時的差異,在某種程度上,也類似於高川看待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的其他人看待這個世界的差異。問題在於,高川知道自己和其他人的差異在什麼地方,卻無法了解女軍官和其他人的差異在什麼地方。高川可以全方位地觀測自己,卻無法全方位地觀測女軍官——這就如同自己了解自己是如何想的,卻無法讀取他人的內心一樣。高川了解其他人,是因為大多數人的行為和思想,都遵循一個社會化趨同性,有一個龐大但明確的模板。但是,女軍官似乎並不包含在這個模板內,在這個意義上,對於整個人類社會來說,她也是一個真正的異類。哪怕,這個異類在一些行動和思想的表現上,似乎又沒有徹底脫離這個模板,但那若即若離的關係,又是否僅僅是一種為了讓自己更好地在人類社會中生存的偽裝呢?女軍官向高川透露了她自己的一些情況,但是,僅僅憑借這些已知的東西,是無法對其行為和心理變化做出正確推斷的。高川其實已經放棄去研究她的想法了,他十分清楚,自己不是那塊料,自己不是人類學家,也不是生物學家,更不是社會學家,自己的知識範圍,隻是一個“優秀的高中生”這個程度而已。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在抵達澳大利亞之前,不,往更短的時間說,在事態升級前,琢磨清楚女軍官這個存在,然後順理成章地破解她的一個個手段。正因為做不到這些事情,所以,高川反而對自己在抵達澳大利亞之前所要麵對的境遇,有一個簡單卻清晰的認知——那就是“被動”。自己必須被動地承受一波波出乎意料的變化,而自己很可能無法做出扭轉乾坤的應對。所有自己所遭遇的惡劣情況,都有可能是由女軍官的作為引發的,但又並非是她針對自己的攻擊,而更像是殃及池魚。如今,這艘船就是一個封閉的小社會,任何人在這裡做出的擁有足夠影響力的事情,都會無可避免地,且極為嚴重地波及每一個人。高川在這種時候,不由得想起這麼一句笑話: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呆不下去,而你,卻無可奈何。“真的是沒辦法了嗎?高川先生。”船長的憂鬱完全寫在臉上,但高川不覺得自己應該說一些好話去安慰他。這裡可是戰場,如果不對環境的苛刻嚴酷有足夠的認知,可是會輕易喪命的。而且,哪怕是這個看似一直把自己擺在弱勢地位的船長,真的是一個柔弱的人嗎?仔細想一想,就明白,這絕對不可能。雖然女軍官一舉用意識行走強行梳理了船上大多數人的意識問題,但是,能夠踏上這艘必沉大船的人,都絕對不是軟柿子。他們之所以被輕易控製,不是因為他們自身不夠強,亦或者在意識層麵上有缺陷,而僅僅是因為神秘的未知性和可能性,正好在正確的時間地點,出其不意命中了他們在那一刻最薄弱的地方。反過來說,也正因為神秘擁有深不可測的未知性和可能性,所以,如果有人突然翻盤,而那個人是一個最不起眼的陌生人,也不應該太過驚訝。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思想準備,所以,高川隻是這麼回答道:“會有辦法的。”“我想問一下。”船長在沉默了半晌後,卻這麼說道:“高川先生真的很反感那個女人的做法嗎?”高川有些意外,船長似乎話中有話,起初他看起來是對女軍官的所作所為,反抗得最激烈的人之一,但是,他此時的問題,讓人覺得,他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不是反感。”高川仍舊回答了:“我隻是覺得她不應該那麼做,還談不上反感的地步,隻是對一些細枝末節的不同意見罷了。她有一點說得很正確:無論怎麼做,結果都不會有變化。我到是要問問你,船長,在這個前提下,應該怎麼做,是重要的嗎?”“我覺得在結果不變的情況下,如何去做事是很重要的。”船長斟酌了一下,說:“但是,並不是最重要的。”“那麼,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呢?”高川反問道。“在於我們自己認為什麼是最重要的。”船長那因為恐懼而持續失血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饒有深意的笑意,“說到底,自己認為最重要的東西,並不總會是他人同樣認為最重要的東西,在‘最重要’的認知上,每個人的分歧其實是很大的,但是,僅僅是‘重要’的認知,大部分人卻相同。我個人是這麼認為的,那個女人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在什麼是‘重要’的這一點上,她的認知也和我們這裡的大多數人不一樣——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她是錯的。”“是的,沒有人可以說她完全是錯誤的。”高川慎重地說:“因為,她是先知。”船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倒抽了一口氣,仿佛明白了什麼般,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可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就一定要讚同她的所有想法和行為。”高川認真地盯著船長的眼睛,說:“因為,我也不認為,我的想法是錯誤的。儘管,這個世界上,許多事情都不會生硬地,主觀地劃分出正確和錯誤的界限,其他人的想法是正確的,我的想法也是正確的,這種同時具備的正確,也是存在的。但是,也不能否認,當認為自己是正確的時候,就必須否認他人的正確的情況。”“是啊……你們都是如此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正確,去執行自己的計劃,哪怕是細枝末節的對立也會斤斤計較。”船長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了,就和我對那個女人承諾過的一樣,我也這麼對你說,高川先生——我是船長,職責是把這條船開到澳大利亞,也僅此而已。”“那麼,船長,你可否可以收容不屬於戰自會的那部分人呢?”高川說:“他們隻是少數,已經無法在這條船上發出自己的聲音了。他們現在就好似居無定所的幽靈,無論是戰自會還是敵人都不會讓他們過得輕鬆。若是死在和敵人的戰爭中也就罷了,死在自己人的陷阱中就太過分了。”“就算我可以接受,高川先生,您又為何認為,他們在被我收容後,那個女人就不會再打他們的主意呢?”船長如此問道。“因為,她並沒有控製您,不是嗎?”高川平靜地微笑起來,“無論是什麼原因,是因為你有辦法讓她無法得逞也罷,是她故意放您一馬也罷,總而言之,既然您安然無事,那就意味著,在一段時間,您也會一直安然無事下去。”頓了頓,又說:“隻要您能夠接納拒絕戰自會的那少部分人,我想,他們也會願意團結在您的領導下。”“其實,我倒是覺得,高川先生您親自去團結他們,效果會更好。”船長雖然這麼說,但卻沒有反對:“不過,既然高川先生您屬意我,覺得我可以做得更好,我也不會推脫。我們必須團結起來,那個女人的做法雖然讓人覺得很不愉快,但是,卻為我們開了一個好頭。”於是,在寥寥幾句話後,兩人的話題就開始圍繞這個相對於戰自會的新組織的名字轉起來。最終,船長決定了這個組織的稱呼:不死船員會。在女軍官的領導下,戰自會的目標是“不惜一切代價促使戰鬥儘快朝白熱化發展”。那麼,將要以船長為核心領導者所組建的“不死船員會”,其口號則是:在讓新泰坦尼克號成功抵達澳大利亞這一首要目標的前提下,儘可能保證自身安全,最大程度去剪除內部敵人和內部敵人的威脅。預定成員是除了戰自會的成員外,所有能夠接受這一口號,並願意做出一定貢獻的船內人員,以及目前負責管理船隻的所有船員。預期中,戰術合作與自我革新委員會仍舊會是成員最多的,且意誌最為統一的船內組織。但是,完成對非戰自會成員的整合後,不死船員會的人數將會至少達到戰自會的三分之一。“而我會繼續保持獨立。”高川說:“如此一來,新的三角就得以完成,船內的動蕩會重新被壓製到最低限度。”儘管新的組織尚未完成整合,目前仍舊停留在高川和船長的共識上,但是,這個新組織的輪廓,讓飽受恐怖折磨的船長,暫時放下了對近在眼前的嚴酷局麵的擔憂。人多力量大,這句話在神秘的世界中並不具備絕對性,但是,人類的社會性,總會讓人對周遭人群的數量有一種極度的敏感性,會因為自己身邊的人變多了,而覺得更加安全——哪怕實際上,並不會真正變得安全。“我在巡查船內時,找到了不少躲避戰自會的神秘專家留下的痕跡。”高川對船長說:“我知道我們的處境並不好,獻祭儀式很可能已經進入第二階段,並且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又一次嚴重的神秘事件,而我們無路可逃。但在考慮這些問題之前,我們必須首先把那些散兵遊勇的神秘專家們找出來,如此才能讓他們,也讓我們渡過這一次難關。”船長沉默了一會,點點頭說:“沒問題。高川先生,您說得對。事態如何爆發,什麼時候爆發,並不在我們的掌握內。我們既無法立刻找出敵人的破綻,也提不出預見性的處理意見,更沒有執行的人手,船上的大多數人會如何行動,也不在我們的意願內。我們是很被動,但也正因為如此,才更要把握住我們有能力去做的事情,將這些事情優先做好。”統一意見後,高川便扯出數據線,接駁自己的頸部接口和磁盤,將自己找到的線索錄入磁盤中。那些不滿戰術合作與自我革新委員會,不願意成為女軍官意識行走的階下囚的神秘專家們,凡是可以藏匿到現在的,無不是直覺敏銳、戰鬥意識驚人和能力特殊的精英份子。高川隻是找到了他們藏身處的線索,如何才能讓他們現身又是一個問題——比起搗兔子洞一樣找出他們,高川覺得,應該讓他們自願出來。而船長以及不死船員會正是讓他們自動現身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