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儘頭 第2239章 超越性(1 / 1)

如同這個戰場的時光倒退回星球剛剛誕生的緣故,如同在這個星球上,從那遙遠的時代起,就存在著這麼一種宛如島嶼般,非是碳基構成,也絕非是生命大爆炸之後所產生的那些生物的彆樣存在。三仙島就是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活生生地存在於蒙昧開化之前,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也隻是改變了自身的存在形態,如今,那匪夷所思的,曾經隻在遙遠的時代才出現過的模樣,終於再次結成。而這個龐然大物的存在本身,也在將周遭的環境改變成當年的模樣。神秘的力量從周遭的環境進入島嶼內部,貫穿至球狀核心,輻射在那一具具宛如棺材的收容艙內,又彙聚到核心的核心,那正在溶解的義體上,隨後,義體如同心臟一樣鼓動,肉眼可見,連帶著整個內部空間都在產生跳動、外泄、錯影,仿佛時間和空間正伴隨著每一次心跳而發生分割。三仙島的整個輪廓變得迷離起來,島嶼邊緣的輪廓正在虛化。到哪裡為止,才是三仙島和那奇異嚴酷的環境的分割點,已經變得不那麼清晰了。這片戰場區域,凡是環境出現異常的部分,都如同被一張無形的大嘴咬中,整個吞進了一個怪物的肚子裡——正因為是進入了怪物的肚子裡,所以才會變得那麼詭異而險惡。這種足以讓人產生種種聯想的異變,擁有極強的排異性。原本無論如何都無法觀測到的怪化少年高川,正於一隅露出格格不入的輪廓。那是一個詭異扭動的人形,也是一條條揮舞的觸手,是被狂風卷起的灰色沙礫,也是這所有顯得異常的印象彙聚起來的,完全不能稱之為“人”的形態——絕對沒有人可以從這個形態聯想到原本的少年高川,少年高川是為人形時的種種細節特征,在這個異常的輪廓中,不過是微不足道的點綴,就像是從一個無比複雜的花紋中截斷了極小的非獨立的一部分,才讓人產生那個花紋的形狀像是“人形”罷了。這個可怕的怪物已經被更加可怕而巨大的怪物吞進了肚子裡,倘若義體高川還清醒著,恐怕也不得不認可少年高川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吧:人是擁有極限的,隻有名副其實的怪物才能對抗名副其實的怪物。兩個怪物的爭鬥在表麵上,隻是“一隻怪物將另一隻怪物吞進了肚子裡”,但是,倘若有什麼人可以親眼見證這一幕,定然會感受到一種“不儘不實”的糾結感,隻覺得還有什麼更加深邃而本質的東西隱藏在深處。不,或許在感受到這一點的時候,其自身的人格和理智都已經崩潰了吧。極度混亂的信息在發散,所有可以觀測到的現象——無論那是怎樣的現象,遠古的歸來也好,怪形怪狀也好——都並不具備一個可以邏輯歸納的規律。然而,那到底是規律太過於複雜,還是真的沒有規律,隻剩下混沌、巧合和偶然呢?現場,沒有可以解答這個問題的人。因為,人在這裡是無法生存的,這個星球上,在生命發展到了人們所熟悉的結構後,都無法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不斷從邊界上變得模糊,讓異常風景不斷擴散,不斷變成自身一部分的三仙島。以及那置身於三仙島之中,隻是以一種“停留在原地”的錯覺,仿佛單純隻是在舞動觸手的怪化少年高川。看似處於一個僵持的,什麼都沒有做的狀態,但實際上,它們的交鋒正在從人類無法觀測到的層麵進行,其激烈程度對比起它們出現時,對周遭事物的巨大影響似乎有所不如,但那不過是最激烈的一麵,無法從先有可見的現象觀測到罷了。不能用天崩地裂去形容這兩個怪物相互間的搏鬥,不能用人類文明至今為止出現過的任何詞彙,去描述這場搏鬥的任何細節。想象力的豐富,對比起這裡正在演繹的真相,是那麼的渺小而脆弱。如果義體高川還清醒著,勢必要感歎,當自己解除了對義體的主導權,竟然能夠和三仙島產生這樣可怕的化學反應——對比起三仙島過去的所有戰鬥,如今所展現的,已經不僅僅是量的差距了,也絕非他預想所想的,僅僅是讓三仙島的運作效率提高這麼簡單。三仙島內部,柴薪在燃燒,但遠比義體高川預估的還要緩慢,仿佛在經曆了場場激烈的戰鬥後,餘下的仍舊足以支持三仙島進行長達百萬年,千萬年,乃至於數十億年的戰鬥。而且,其所體現出來的神秘性,也絕非是過去的三仙島所使用過的任何變式可以媲美。三仙島的變式力量,比起它的異化所展現出來的力量,簡直就是滄海一粟。同樣的,少年高川過去所體現出來的強大,在如今怪化的形態下所表現出來的強大相比,也同樣不值一提。這種神秘性和力量表現上的增幅完全超乎人們的想象,也是現代科學完全無法解釋的神秘,誇張到了讓人覺得,這有沒有可能隻是一種幻覺的程度。兩者的存在似乎在述說著,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奇跡,一種神秘,是從遙遠的過去就一直存在的未知。哪怕是義體高川目睹到了這一切,也完全無法想象,在末日幻境中,三仙島和怪化少年高川的異常,究竟會給病院現實帶來怎樣的影響。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確信的,這個影響必然存在,也必然對某些事情的發展,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光和聲音都在兩者的戰鬥中消失了,統治局區域的特色風景也蕩然無存,戰場的形態原本如同一個巨大的“空腔”,上有頂,下有底,如今這勾勒其空腔輪廓的線和麵也在消失。統治局遺址原本就是一個巨大而穩固的數據對衝空間,沒有人知道它存在了多久,其形態之鞏固,其內部構造物之堅固,已經承受住了過去每一次激烈戰鬥的考驗,然而,如今這個穩固強健的空間結構也開始崩潰。如果義體高川還清醒著,並借助三仙島的力量對外進行觀測,哪怕有著三仙島自身安全機製的篩濾,剩下的信息,無論是質量還是其怪異程度,也足以在他進行“讀取”這一行為時,使其人格從現有結構上的崩潰吧。不過,“高川”的人格本就是不斷崩潰,不斷再生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新的“高川”和舊的“高川”之間的新陳代謝,將會在一瞬間就達到難以想象的次數。如果義體高川此時不但清醒著,還在思考的話,又到底會思考什麼,亦或者說,能夠思考什麼呢?沒有人知道,義體高川自己也無法回答,因為,他此時此刻,已經放棄了思考。放棄思考,放棄主觀存在性,放棄自我的思辨意識,將人格本身隱沒在那最安靜而深沉的地方,如同死亡一樣沉眠著——但他仍舊存在著,就在這個怪物一樣的三仙島裡,他本來就已經成為了三仙島的一部分,他的死亡並非死亡,而是一種無法用任何邏輯性的想法去解讀的形式。人死亡後,自身物質會自然或人為地分解,原子和分子會重新構成,變成“灰燼”,變成“養分”,變成種種化學物質,似乎仍舊會以彆的形態,保存在這個星球上,但或許,從更加微觀的層麵上,例如從量子和波動的層麵上,有那麼一部分會從某些隱秘的渠道,搭乘著尋常不可見的媒介,伴隨著光和輻射,進入宇宙中,成為宇宙中那無法觀測到的潮流的一部分。由此,人之死,也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死亡,而隻是形式上的分解,是形態上的轉變,變成一種更加巨大的碎片,散落在宇宙之中,等待著時光的流逝,等待著時機的到來,在那正確的時刻,這些已經變成不同的東西,分散在不同的遙遠角落裡的東西,會重新凝聚在一起,重新變成“一個人”降臨於其他人的麵前吧。對人而言,這就是新生,就是輪回。當義體高川重新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時,他就像是做了這樣的一個夢:自己分散又聚合,以不同的形態在既熟悉又陌生,無比浩大的世界中循環,見證過恒星的衰變,見證過星河的對撞,深入過土壤中,化作一粒種子,靜靜地成長,也在時時刻刻都是沙塵風暴的星球上,以一種似乎永遠都不會醒來的方式沉眠著。自己曾經是認識的植物和動物,也是從來都沒有見過,卻同樣熟悉的彆種非碳基的存在。自己曾經是石頭,也曾經是光,是那不斷發散的,向著宇宙儘頭進發的輻射,也是不斷變化的熵,是尋常不可見的暗物質,也是尋常可見的物質。但無論哪一種,都不過是自己的一部分。自己是這個宇宙中最渺小的一部分,也是最基礎的那部分。人類認知中的“死亡”,從來都不是人類自認為的自身的終點,非是自我意識的終點。意識形態也好,物質形態也好,其本身就是不斷運動著,不斷改變著的,而“死亡”也絕非是這種運動和變化中,幅度最大的一次。所謂的“人”,不過是自我那漫長的運動和變化中,那無數次性質變化中的一部分,而且是極為渺小的一部分。一個念頭不由得在義體高川的思考中產生:原來“人”不過是“怪物”的一部分啊,原來人的生命周期,也不過是整個周期變化中,極為短暫的瞬間。人對“自我”的認知是狹隘的,這並非是偶然,而是必然。當人對“自我”的認知產生超越性的擴大時,人的形態和性質就必然會破裂,這也並非是偶然,而是必然。然而,隻是從“思想”上去認知到這一點,並不會造成從人到非人的聚變,因為,人的精神活動,本身就會將人拘束為“人”,隻有在經曆“死亡”這一等級的形態性質變化後,人的精神活動才會伴隨其自身物性的變化而產生一種本質上改變。義體高川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病毒”是什麼,但是,他卻無法從人類的語言中找出能夠準確描述其真相的詞彙。他也覺得自己明白了,為什麼末日症候群患者會發生那樣宛如精神病人般的變化,會產生那樣擴散性的無法遏製的思考,為什麼會產生病態的衝動和傾向,為什麼會變成LCL那樣的狀態——這一切變化,都不過是模擬“死亡”而已。為的是,從另一種角度,達到“死亡”等級的形態性質變化,從而解放其精神,從根本上,破除“人”的局限性,讓人成為“非人”。隻是,在這個過程中,“自我”必然會碎裂,自身的存在性將會因為形態和性質的變化而解體,存在性的碎片也必然會分散到漫無邊際的宇宙中,變成光,變成輻射,變成其他可見或不可見的物質。如果無法從這碎片化的存在方式中,重新以一個更為巨大的視角,去整合自身的存在性,去進行自我認知,那麼,就如同陷入了沉睡一樣,隻能被動等待時光的流逝,等到那正確的時機來臨,存在的碎片重新聚合起來,構成一個新的整體。這本來就是一種自然性的過程,卻被以“病毒”用特彆的方式,模擬並加速了整個過程,很難說,“病毒”是刻意這麼做的,也無法承認,這其中沒有半點刻意。仿佛其本身,就是這樣的一種機製,在廣漠的宇宙中,也並非是獨有的機製,也非是固定在某一處而顯得特殊的機製。它非是一個實體,其分散於一個無法確認範圍的宏觀上的每一個角落,或許隻有當視野遍及這個宏觀範圍,從俯瞰的角度,才能夠找到其輪廓。人類隻是恰好不走運地碰到了這個機製而已。但是,這種“不走運”的說法,也不過是身而為人時的一種主觀意識錯覺罷了。對人類而言,由“病毒”引發的末日,是一種無妄之災,但是,這也不過是人類主觀意識上的錯覺。一切,都在自然而然中運轉。人自身,人的意識和物性上的表現,人的誕生和末日,也不過是這個巨大的宏觀的運轉中,不起眼的一部分。當人開始認知和思考,其認知和思考的行為本身就是宏觀規律性的一部分,也是極為渺小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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