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早已是城門緊閉,夜鼓響過,金吾衛士不停地在街上巡視。但計婆婆取出金字令牌,一路上暢行無礙。七轉八轉,來到一座宏偉壯觀的府第前,隻見兩側石獸巨大,玉石台基高達三級,朱漆大門前,站著不少身材魁梧的金甲衛士。紅燈籠上寫著“韋府”兩個大字。李煊見這陣勢,不禁有些惶恐,輕聲問計婆婆:“我們來這裡做什麼?”計婆婆露出神秘的微笑:“你沒聽到裡麵傳來酒飯的香氣和歌舞絲竹之聲嗎?讓這裡的韋國舅請你吃最好的宴席啊。”但見計婆婆的老臉上嫣然一笑,顯得甚是詭異,李煊不禁又心下惴惴起來。這座府第的主人,正是當朝韋後的胞兄韋溫,他前不久剛被韋後在中宗駕前保舉,做了太子少保,同中書門下三品。如今皇帝又命韋家子弟分掌左右羽林軍。這皇家羽林軍,最為精銳者稱為“萬騎”,是護衛皇室的禁軍。最早是在唐太宗時,選了幾百名最為驍勇的猛士,隨侍左右,叫作“百騎”。後來人數逐漸增多,到則天女皇時,就稱為“千騎”,如今到了中宗一朝,改稱“萬騎”。韋溫的侄子韋播、外甥高嵩,被任命統領萬騎。說來這事還是上官婉兒給韋後出的主意。她見韋後雖然威權極盛,但外強中乾,於政略上粗疏糊塗。將來恐怕抵禦不住太平公主和李隆基聯手的鋒芒。於是她趁韋後濃睡方足之時,就悄悄前來進言。韋後雲鬢蓬鬆,心中還回味著前夜驪山溫泉宮的狂歡。自從上官婉兒為韋後進獻美貌男寵後,韋後食髓知味,不斷派人從民間搜羅擄掠美貌少年。她生性淫毒,這些少年無論是否合意,都一概事後秘密殺掉,扔到禦溝中滅口。這一天,韋後的貼身女侍衛賀婁氏悄悄來稟告,說是鎖在養潤館中的那名少年不見了。這賀婁氏是一名人高馬大的胡人女子,麵色黧黑,力大無比。韋後見她忠實可信,又武藝高強,於是特意把她留在身邊,並封為內將軍。宮中侍衛皆聽她號令。韋後焦急,正要下懿旨徹查。安樂公主卻笑吟吟地進來了,她見隻有賀婁氏一人在場,也不避諱,附在韋後耳邊,嬉笑著說:“母後,您怎麼挑的都是最差勁的次品,是上官婉兒送來的嗎?”賀婁氏忙躬身行禮,說道:“屬下辦事不力,請皇後恕罪。”心中卻想,似這般幾天就弄死一個,哪裡去找這麼多“良材美質”的男子?韋後料想是女兒作怪,當下笑著說道:“我聽上官婉兒講過一個故事。在晉朝有個傻子皇帝叫晉惠帝,大臣說天下鬨饑荒,老百姓紛紛餓死,這傻皇帝說:‘他們吃不上飯,怎麼不弄些肉湯喝喝?’女兒你也是,有你的美貌郎君武延秀陪著,自然要笑話我們這些打野食的人了。”安樂公主得意地說:“說起我家武延秀,確實是男子中萬中選一的人物。女兒以前初嫁武崇訓,覺得他也相當不錯,但後來認識了武延秀,那卻又有天上地下的分彆了。每次我抱著他啊,身體就好像一塊糖糕,要粘在他身上,化在他身上……”韋後聽得心裡癢癢的,截斷安樂公主的話頭道:“你可得著寶了,彆說這些沒用的,難道你肯讓武延秀來陪我?”安樂公主嫣然一笑,偎在韋後身邊說:“這有什麼不可以,母親當年生裹兒,那是多辛苦,就讓他陪母後一次,也算女兒儘了孝心。”韋後怦然心動,她素來也目睹武延秀風姿動人,但不知還有如此高妙的手段。但隨即又搖頭道:“讓延秀來陪侍,畢竟有悖倫常,以後相見時,也未免尷尬。”賀婁氏臉上露出諂媚之色,趁機進言道:“奴婢的老家是蠻荒未化之地,於男女大防,從不計較。每逢盛夏月圓之時,全寨青壯男女就過‘百合節’。大家喝足了椰子酒,赤身裸體,跳到溪水裡相互嬉戲,捉對兒歡愛,儘情取樂,全不管輩分親疏的。”韋後聽了,羨慕不已,說:“這可比宮中逗人開心的‘潑寒胡’之戲有趣多了。”安樂公主附和道:“就是,那‘潑寒胡’啊,無非就是一群胡人大冷天光了膀子,讓我們用冷水潑,看誰能潑著,然後看那些怪模怪樣的胡人的狼狽樣兒。第一次把我笑得肚子都疼了,但年年都是老樣子,我都沒興趣了。不知道為什麼父皇還是那樣高興。”韋後嗔道:“你父皇啊,就是個庸才,玩也玩不出新鮮花樣來,這國家大事,要不是因為我幫他料理啊,哼哼……”賀婁氏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說:“要不,我們在宮中也過次‘百合節’?隻不過如今天氣寒冷……”安樂公主拍手叫好:“不怕,我們去驪山溫泉宮,在蓮花湯裡嬉戲。賀婁將軍,我記得你們蠻人臉上畫有花紋,還戴著各種鳥獸麵具,不如就這樣給母後扮上。到時候你們都是一張大花臉,我那繡花枕頭一樣的郎君武延秀肯定認不出來是誰。”韋後心下大悅,口中卻矯飾道:“胡鬨!胡鬨!”安樂公主搖著韋後的手臂說:“我老奶奶則天聖神皇帝,比我們更胡鬨得多呢!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快活一時,便宜一時。前天聽上官婉兒讀了一首詩,原詩我記不得了,反正意思是說出了城門,全是死人的墳墓,這些死人埋在地下,無知無識,鬱悶死了。所以,要趁能吃能喝能玩,儘情享受啊。”賀婁氏賠笑道:“對對,依奴婢看,不如這樣,這幾天我們再捉幾個美貌少年來,加上我和公主駙馬,一起陪皇後玩一次‘百合節’。”韋後含笑不語,但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她是十分樂意的。於是,寒霜滿地的深秋之際,韋後卻有了一次春意蕩漾的暢快之遊。從驪山回來後,她美美地睡到第二天的下午。此事上官婉兒自然也探到些內情,但她佯作不知,悄悄進言道:“當年廢太子李重俊作亂,幸好中宗皇帝親自向叛軍宣諭,我等才能幸免,如今再不可重蹈覆轍,不如建議皇帝將所有羽林禁軍,都交給韋家親族統領。這樣皇後您才能高枕無憂啊!”韋後聽了,心中大悅,覺得上官婉兒真是忠心可嘉。忙吩咐侍女將大軫國進貢來的重明枕、神錦衾、碧麥、紫米等寶物送給婉兒,婉兒推辭一番,隻得如數收下。出得宮來,婉兒當即寫了一個短箋,說明諸韋執掌禁軍之事,封於蠟丸之中,派人密送太平公主知曉。當然,她絕對不說是自己出的主意,隻說是韋後攛掇中宗安排的。韋後的胞兄韋溫,是個不學無術的大草包。當年唐中宗第一次即位時,還不知道母後武則天的厲害,就先把老丈人韋玄貞從蜀地小吏升為豫州刺史,沒過多久,又想升他為侍中,朝中大臣紛紛反對,中宗當時很傲氣,發怒道:“我以天下與韋玄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結果武則天知道後,當即大怒,立馬廢了中宗皇位,把韋玄貞連同四個兒子包括韋溫也遠遠地流放到廣西欽州。當地有家土豪叫作寧氏兄弟,對他們橫加折辱,老頭子韋玄貞當場氣死,韋溫的四個哥哥韋洵、韋浩、韋洞和韋泚掄起刀劍和寧氏族人拚命,結果都被剁成了肉醬,母親崔夫人也被寧家兄弟扔到江裡淹死。韋溫懦弱怕死,跪下給寧氏兄弟裝孫子,才逃得一命。如今中宗又複立為帝,妹妹韋氏成了皇後,朝廷派大將周仁軌領十萬大軍,將寧氏兄弟寨中的男女老幼全部殺光,雞犬不留,大大地出了口惡氣。寧氏兄弟一直逃到海上,被周仁軌派快船追上斬首。一直給寧氏兄弟當豬倌的韋溫,也立馬一步登天,成了紆金曳紫的朝中權貴。中宗頒下詔書,讓韋氏兄弟統領禁軍,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韋家叔侄子弟先是一起進宮拜謝了韋後,然後就齊聚韋溫的府第,大開酒筵,歡飲達旦,不醉不休。此時,已近初冬時分,秋風如箭,不斷地從門窗中透進來。韋溫的外甥高嵩,已喝得醉醺醺的,正舉著巨觥欲敬韋溫,一陣輕風吹來,將他的帽帶拂動,落在酒觥裡。韋溫的侄子韋播,肥臉小眼,半倚在案幾上,嬉笑道:“高嵩兄弟人饞,帽子也饞,哈哈!”那馬臉高嵩,聽了這話,也打趣道:“帽子饞?它不算最饞的,我的脖子最饞,那次我去貴府見了嫂子裴夫人,它饞得直流口水呢!”韋播也不以為忤,訕笑著說:“我那老婆雖有幾分姿色,比你家豆盧娘子可差遠了,隻是豆盧娘子渾身雪白,就左邊大腿根有一顆小紅痣……”話音未落,高嵩已是臉上青筋暴起,直欲拍案發作。這豆盧娘子是他最寵愛的一名小妾,平時防閒甚嚴,不允許她出門半步,她住的屋子周圍都灑上香灰,每天高嵩都要親自查檢,就怕她和男人勾三搭四的。可以說連貓兒狗兒也沒個雄的,怎麼卻讓韋播這個色狼得了手?韋播見高嵩真急了眼,忙笑著賠話說:“兄弟你彆急,其實你家豆盧娘子我也隻是見過一麵,一根汗毛也沒碰過她。之所以知道這事兒,是我的小妾穗兒告訴我的,她有次酷暑之時去你家,和豆盧娘子嘮家常,一起洗浴時見到的。”高嵩這才釋然,笑罵道:“你這家夥,可真下作,差點讓我冤枉了我家豆盧小娘。”一直在旁看他們胡鬨的韋溫,裝出尊長的架子來,說道:“我侄韋播啊,你小子腦瓜挺好用的,也放在正事上一點,彆整天想的全是吃酒、搞女人。”韋播連忙點頭道:“叔父教訓得極是,侄兒一定為咱們韋氏一族出計出力,當然了,大事還是要叔父親自掌舵,我們幾個小輩是不成的。”然後他岔開話題,又借機獻媚道,“剛才都是這秋風搗亂,前些天越州刺史派人送來一架紫檀木的屏風,上麵刻有十二個仙女,改天我給叔父送來。”韋溫聽了,老臉上卻顯出怫然不悅之色,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你小子以為我府裡沒一架像樣的屏風嗎?一般的屏風,老夫還真瞧不上。今天我給你們瞧點新鮮玩意兒。”說罷一拍手,幾十名體態豐腴、身材高大的美女手持銀盤走了進來,盤中盛著各色嶺南佳果。這些人進罷果子,並不離去,而是團團而立,將正在飲宴的席中人圍住,一時間密不透風,隻覺得脂香粉氣,撲鼻而來。韋溫一撚長須,得意地笑問:“諸位,看我這架肉屏風,比那些金的、玉的強得多吧!播兒,你那屏風上刻的仙女,都是死的,有這樣香噴噴、軟乎乎嗎?”韋播、高嵩這才意識到,原來韋老頭子是讓這些家妓圍成一圈,做屏風之用,心裡暗罵:剛才還人模狗樣地教訓我們,不要隻會喝酒、耍女人,你這老小子,心思也沒用在正事上啊!但臉上卻掛著笑容,交口稱讚這“肉屏風”真是活色生香,銷魂蕩魄。韋家一夥人正在酒酣耳熱之時,突然一名仆人悄悄地走到韋溫身邊,將一個花鈿錦盒送到他麵前。韋溫打開後,隻見裡麵是一柄金絲鑲邊玉版的小團扇。他大吃一驚,忙說:“快將來人請到惠風堂上坐,獻茶敬果。”原來,半年前的一個深夜裡,發生了一件讓韋溫現在想起來都心生寒意的怪事。當時歌舞宴罷,韋溫帶著七分酒意,正擁著一個揚州歌妓想要入帳尋歡。忽見前麵韋府南端的清賞閣,點亮了燈火,而且一明一暗,如此反複三四下。這清賞閣是韋溫商議機密要事和存放重要公文的地方,平時嚴禁閒雜人等入內,這夜半時分,有誰會去那裡?韋溫大怒,喚來幾個仆人,手持火把,登閣一瞧,四處卻無異樣,隻是高高的紅燭不知被什麼人點著了,燭光之下,一柄金絲鑲邊玉版小團扇下壓著一張字條,上麵寫道:韋溫見了,如五雷轟頂一般,嚇得像雨淋的蛤蟆一樣發呆,幾乎軟癱在地。原來,當年廣西蠻酋寧承基欺辱殺戮韋家一族時,韋溫滑頭,自稱要保留韋氏血脈,於是換了身破爛衣服,扮作韋家僮仆。這也罷了,但他看寧氏凶殘,大有將韋家無論主仆全部斬儘殺絕之勢,就撲倒在寧承基腳下,聲稱和韋家有深仇大恨,並狠狠地踢了捆成粽子般的母親崔氏三腳,將老母踢得肋骨折斷,口吐鮮血,又將親兄弟韋洵、韋浩等人的頭顱當球一樣亂踢一通“泄憤”,以此換得性命,苟活於世。這還不算,他有一姊一妹,姿色相當不錯,於是被寧氏兄弟搶到寨裡,逼為妓女,飽受奸辱。而正當周仁軌大軍前來,要將兩姐妹救出時,韋溫怕自己做的那些醜事被姐妹們揭發,於是就先趁亂在她們住的竹樓下,點了一把火,將自己的親姐妹活活燒死在裡麵。韋溫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但沒想到還是有人知曉,這留紙條的是人是鬼,還是神?韋溫一時心亂如麻,彷徨無措,此事如果大白於天下,彆說天理國法不容,就是自己的妹妹韋後,也要先剝了他的皮。韋後打小就不喜歡自己這個哥哥,她和二哥韋浩、大姐韋薇關係最好……韋溫當時失魂落魄,心中驀然想起傳說中的“掠剩鬼使”來。故老相傳,人的財祿是陰司注定了的,如果享受太過,就會有“掠剩鬼使”來掠奪,難道真是這樣嗎?想自己積斂的財寶如果化為流水,那可要心疼死了。後來他悄悄打聽,得知也有不少官吏收到過小團扇為標記的秘箋恫嚇,據說江湖上有一個極為神秘的組織叫作玉扇門,其中耳目眾多,詭異莫測,掌握了很多位高權重之人的隱私和把柄,而且據說其中的首腦人物,直接上達天聽,和宮中最有權勢的人物來往甚密,好在這些人物也不輕易動用他們手中的殺手鐧,隻要凡事給他們行些方便,就安然無恙。如今,他一見這錦盒中的小團扇,嚇得渾身全是冷汗,連忙將李煊和計婆婆二人請到惠風堂單獨會見。這惠風堂裝飾得極為華貴,李煊一進這惠風堂,就覺得有一股淡淡的香氣,似乎很是熟悉,一時間卻想不起來。隻見一架巨大的雲母屏風將寬敞的堂宇隔成內外兩個空間,家僮讓李煊他們入內,踞坐於紅線軟毯之上,隨即奉上茶點果品。李煊卻皺著眉頭,一直思索這裡的氣味怎麼好像似曾相識,突然,他一拍大腿叫道:“我想起來了!”然後轉過頭問計婆婆,“婆……”李煊剛一出口情知不對,嚇得趕緊裝作“啵”的一聲吐出嘴裡的果核,計婆婆精明過人,當然也知道他的心思,這次卻並未動怒。“這裡的香氣和安邑鬼宅裡那間有吊死鬼的堂屋的氣味一樣。”李煊神情惶恐地附在計婆婆耳邊說。計婆婆卻哂笑道:“真是窮荒僻壤的傻小子,這是用芸草搗爛後粉刷的牆壁,不但室內清香不散,還能驅蟲袪邪,夏天連個蒼蠅蚊子也不會有的。”李煊聽了,這才明白,記得當時還以為這種香氣有毒,不禁尷尬地一笑。但對安邑鬼宅中的種種詭秘事情,還是充滿了疑問,他剛想再問計婆婆,卻見她一擺手,側耳做傾聽狀。隻聽有濁悶的腳步聲傳來,換上官服的韋溫已走了進來。計婆婆見韋溫臉色鐵青,淡然一笑說:“韋大人,我等來此不是想為難於您。隻求您兩件事。”韋溫慌忙施禮:“實在不敢當,但有所命,一定儘力,一定儘力。”“這兩件事很是容易辦,一是給我們準備你府上最好的宴席;這第二件事嘛,”計婆婆看了李煊一眼,“等我們吃完後再說。”韋溫聽說並非什麼難事,先放下一半心,但還是好生奇怪,這兩人專程趕來,竟是為了吃一頓飯,不知安的是什麼心。當下不敢怠慢,忙命人速速準備。韋溫一扯柱邊的紅絨繩,門口響起清脆的金鈴聲,走進來一個珠圓玉潤的廚娘。這位女子看樣子三十來歲,長得極為富態,圓圓的臉就像一張攤開的大餅,手中拿著一張玉版金箋,向韋溫和李煊他們躬身行禮後,朗聲說道:“兩位貴客,請聽我讀一下食單。”韋溫卻不耐煩地一揮手:“彆囉唆了,快去準備,食單上這八十八道菜,統統呈上來,耽誤了時辰,你們每人都要吃二十鞭子。”計婆婆取了朱紅色食單,拿給李煊看,上麵用燙金字寫著:後麵還有一大片,李煊終於看到了個“肉”字,猜測這些大概是葷菜,又拿過天青色食單,隻見上麵寫著:這些菜名聞所未聞,也不知道是什麼材料,李煊看得目瞪口呆,計婆婆卻淡然一笑,問道:“怎麼沒有‘素蒸音聲部’這一道菜?”那廚娘麵露難色,說道:“這道菜隻有唐宰相家的柳五娘才會做……”韋溫一揮手道:“馬上備車,去接柳五娘來,我修書一封給唐休璟,他沒有不依的道理。”不一會兒,珍饈佳饌接二連三地呈了上來,李煊在山洞裡有一頓沒一頓地吃了好多天夾生白米,這時胃口大開,吃得津津有味。邊吃邊聽計婆婆講解,他才明白,原來“白龍臛”是鱖魚身上的肉,“金栗平錘”是魚子兒,“丹心寶袋”是羊肉、丸子、豬心放在一起做的,而“小天酥”是雞絲和鹿肉絲穿上鐵簽炙烤而成……相比之下,李煊最喜歡“清涼臑碎”這道菜,這菜是野狸肉燉明脂,肥而不膩、鮮香爽口。計婆婆不斷笑著提醒他,彆一道菜吃得太多,要留著肚子好品嘗遍這八十八種美食。李煊大快朵頤,吃了有一個多時辰,隻見六名侍女直接抬了一張幾案過來,上麵有十多個一尺多高的小人兒。明亮的紅燭光下,仔細一看,原來是十多個歌女的樣子,眉目清晰,姿容婉麗。李煊甚是驚奇,不知道突然抬上來這些類似於玩具的小人兒做什麼用處。隻見韋府的婢女們不停地忙碌,不一會兒,共抬進來六張幾案,個個上麵擺放著千姿百態的歌舞伎人,有的懷抱琵琶,有的口吹橫笛,還有的手執鼓槌,作勢擊鼓,有的似在引吭高歌。李煊大致數了一下,似乎有七十多個,他看得口中嘖嘖稱奇。計婆婆笑道:“這就是今夜的壓軸大菜——素蒸音聲部,你來嘗嘗吧。”李煊聽了一驚:“什麼!這些小人兒也是菜嗎?”那廚娘含笑勸道:“請貴客品嘗。”李煊驚問:“真的能吃嗎?”計婆婆嗔道:“真是傻小子,要是不能吃、不好吃,就顯不出做菜人的功夫了,直接弄一堆泥塑的人俑端上來不就得了。快嘗嘗,現在天氣冷,一會兒涼了口感就不好了。”計婆婆笑著讓李煊仔細觀看,果然,這些舞姬的衣服綠的是青翠的菜葉,黃的是剪裁好的蛋餅,紅的是玫瑰的片片花瓣。這眼睛似乎是嵌了一顆黑色的豆子,但這豆子的形狀太像人的眼睛了,連瞳孔的細致部分也是惟妙惟肖,實在讓人驚奇。說罷,計婆婆指著其中一個最為豐滿的盤中“姬人”,示意讓李煊下手來吃。李煊見這人偶做得如此精致,又是可愛的女子模樣,實在不忍心去吃。計婆婆卻不管那一套,當下一筷子把那個最富態的“菜舞姬”夾了過去,“喀”的一聲,就咬掉了半個腦袋。李煊想起計婆婆自己誇口開黑店時,常剮了人肉來燒菜,心下不禁悚然。卻聽廚娘勸道:“這些人偶連頭發都是可以吃的,這頭發是突厥使者特意進獻的龍須菜,也叫發菜,有解毒清熱、理肺化痰、調理腸胃之功效……”這廚娘的口齒甚是伶俐,一連串詞兒脫口而出,想必是經常介紹她這份得意之作,早已是倒背如流。李煊見她一直誠心誠意地勸,於是也拿https://起一個人偶學著計婆婆那樣一口咬掉腦袋,隻覺甘甜滿口,又兼有果仁的酥脆和清酒的香醇。計婆婆笑問:“知道這小美人的頭是什麼做的嗎?”李煊咽下口中的食物,搖頭說:“不知道,是什麼珍稀瓜果?”計婆婆假意嗔道:“嗬,你才來中原幾天,就忘了本了,這是你們那兒的東西啊!”李煊一驚,有點摸不著頭腦,想了一下,說:“難道是高昌附近出產的白玉瓜嗎?但是沒有這樣的甜香啊!”廚娘笑道:“的確是西域的白玉瓜所雕,但我們事先在梨汁、甘蔗汁和清酒中浸過,上麵又嵌有果仁,滋味當然有所不同了。”李煊一來吃得飽了,二來還真不忍心吃這些可愛的小人偶,吃了兩個後,就搖手推辭,計婆婆也不再勸,就命人撤去了。宴席已罷,韋溫又派人奉上顧渚紫筍茶,計婆婆朗聲說道:“我們已是酒足飯飽,這第一件事你辦得不錯。第二件事,也是很容易的,你寫個條子,讓我們這位小兄弟到萬騎營中當一名金吾侍衛。”計婆婆此語一出,李煊心中一驚,他隻想著尋找雪山白駝的下落,然後就找個從西域來的商隊,隨他們一起回去,他可不想做什麼禦前侍衛。他正要發話,卻見計婆婆對他連使眼色,剛到嘴邊的話隻好又咽了下去。韋溫甚是詫異,心想對方不知安的是什麼陰謀,但既有把柄在人家手中,也不得不照辦,好在並非是什麼太為難的事情。計婆婆命韋溫安排了一間清靜的屋子,給李煊暫住,自己就要匆匆離去。李煊麵露難色,對她說:“我可不想做什麼金吾侍衛,我想回西域去。”計婆婆轉頭微微一笑:“你還記得求過我們小主人什麼事嗎?”李煊一怔,說:“就是讓我回西域啊!哦,對了,還有讓爾朱陀活過來,不過,這真能辦到嗎?”計婆婆神秘地說:“是的,能辦到。你仔細在羽林禁軍中慢慢找,就能找到爾朱陀。”“什麼?”李煊興奮地說,“他沒有死嗎?這是怎麼回事,你告訴我啊。”計婆婆放下轎子的簾幕,揮手說:“現在不是對你說的時候,不過,我們玉扇門把你當自己人,騙誰也不騙你,害誰也不害你,你就放心好了,過段時間,有人會來指點你的。”李煊老老實實地躲進給他安排的靜室中,雖然屋子裡陳設清雅,羅幕低垂,但李煊的心還是依舊同身處石窟中一樣忐忑不安,因為這一樁樁事,實在是太奇怪了。臨入睡前,李煊突然又想起,這計婆婆心思好細,她知道如果先說了讓我做侍衛的事情,我必然心事重重,那一頓飯就吃不快活,因此暫且不言,留到後來才說。想到此處,李煊的心中又隱隱有些恐懼。但隨即勸慰自己,如果她們真想要取他的性命,在石窟中早就可以像撚死隻螞蟻一樣把他弄死,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先不管了,美美地睡一覺再說。他剛和衣倒下,突然一件硬硬的東西硌痛了他的左肋,摸出來一看,原來是那塊晶瑩碧藍的玉珮,這是那個叫賀蘭晶的女子給他的。素來玉珮多是潔白的,這藍色的還真少見,李煊又想起,既然她的名字叫“蘭晶”,那她一定是很珍愛這塊罕見的藍色美玉了,那她為什麼要送給我呢?一霎時,李煊的腦海中,全是賀蘭晶那婀娜的身影和甜美的笑聲,讓他心神激蕩,無法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