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正午,紅日朗照,雖然初冬的天氣有些清冷,但三百聲開市鼓響後,長安西市照樣人聲鼎沸,熱鬨非凡。這長安城有東、西兩市,東市靠近太極宮、大明宮、興慶宮等皇族內苑,所售之物,自然大半是名貴珍奇之物,所以顧客以達官貴人、名門望族居多。而西市多出售肉、炭、米、布等日常雜物,加上有不少胡商販賣些珠寶、駿馬、香料、丹藥等物,所以魚龍混雜,更為熱鬨。此時的李煊,正駕了一輛馬車,緩緩地行進在大唐西市的巷道中。原來,韋溫答應了計婆婆之後,左思右想,總是覺得不大放心。他暗想,老婆子讓這小子當羽林萬騎,到底有何居心?難道是在我們身邊安插眼線?對,十有八九是這打算。韋溫想到此處,就起了一個毒念,他喚來外甥高嵩,想吩咐他設個圈套,弄死李煊,然後說是失足落水,或者說是驚馬踏殺,反正找個借口得了。然而,當高嵩走進來時,韋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心想,弄死了玉扇門的人,那計婆婆豈有不報複之理?自己的老命可就懸了。於是,他賊眼一轉,又想了個法子。韋溫也不敢以實情相告,編了個假話含糊地說李煊是故人之子,要高嵩好好照應,又說李煊性情懶散,不宜多留在軍中,不如任他為倉曹,負責采購軍中糧米草料等雜物。韋溫心想,這倉曹頗有油水,也算是十分照顧玉扇門的麵子了。而且,這差使經常在外麵跑來跑去地采購東西,軍中機密大事一概不聞,豈不是兩全其美!想到此處,韋溫撚著胡須,心下暗誇自己,很是得意。李煊本來就無心在軍營中效力,也不計較什麼,聽高嵩如此差遣,心下也挺高興的,借此機會,正好在長安西市逛逛。他走著走著,又尋到當初頭一天來長安時落腳的地方,隻是找來找去,卻怎麼也找不到那間竹屋客棧了。一打聽,一個賣年糕的長須老者說,那間客棧的老板不久前失蹤了,新接手的是一位新羅客商。他把原來的竹屋全拆了,建成了一間青瓦白牆的貨棧,專售金楠紙扇、棕玉綢扇等物。這次來西市,李煊是奉高嵩之命采購軍中衣甲,羽林禁軍一向衣袍華貴,如今要趕製冬衣,需上好的麻絹五百匹。其實隻要派一個兵卒招呼一聲,布店貨商肯定會狗顛屁股一般地送來,犯不著讓禁軍倉曹親自前去。高嵩雖不知李煊來頭,但既然韋溫十分罕見地鄭重舉薦,想必關係大非尋常,於是特意讓李煊支取六枚重達五十兩的大銀錠,也不加派其他人手,就讓他自己駕車來進貨,其意不言而明,當然是有意想讓他從中撈些油水。但這一番心思,恐怕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李煊本性樸實,哪裡理會這些。李煊滿心裡在琢磨,計婆婆說老仆爾朱陀沒有死,是真的嗎?他忽然想起,石窟裡明崇儼所講的詐死經曆,不覺心頭一熱,難道爾朱陀也是詐死瞞名?他到底想逃避什麼呢?李煊正細細回想那個夜晚的情景,突然間馬車似乎碰倒了什麼東西。他一驚,隻見一大筐紅棗撒在了地上,推車子的是一個白衫老者,正在連聲叫苦。李煊趕忙致歉,又幫這老頭兒拾起滿地的大棗。老頭隨口問道:“小軍爺這是要買什麼貨物?”李煊心無城府,於是據實相告。老頭兒把手一指:“此處前行五百步,有一家翩然布匹店,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現在天已不早,一會兒三百聲鑼響後,就要收市了,小軍爺莫要四處亂逛,趕快去吧。”李煊道完謝,猛一抬眼,發現前麵酒樓上一個俏麗的身影一閃而過,依稀就是那個小仙女賀蘭晶的模樣。李煊心中一顫,忍不住就要追上去,但轉念又想,她怎麼會在此處呢,大概是自己看錯了吧,於是按老頭所指朝前行去。這一路甚是擁擠,前麵路中間,還有一群人圍著看兩隻雄雞相鬥。這兩隻大公雞腳爪上都套了十分鋒利的金钜,鬥得已是羽毛狼藉,鮮血四濺。這些人看得目眩神迷,還不住地喝彩助威。更有人取出大串的銅錢,押下賭注。一個高瘦漢子,見了李煊,也招呼他,要他來下注賭賽,李煊對此毫無興趣,搖手推辭了。來到翩然布匹店前,李煊見這家店麵並不大,裡外倒是粉飾一新。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胖子走了出來,滿麵春風地招呼李煊,並奉上果脯、鬆仁等小吃。得知李煊一下子要麻絹五百匹,這胖子眉頭略略一皺,說道:“客官一下子要這麼多,我可要到貨倉去取了,請稍等片刻,我這就取來。”李煊為人熱忱耿直,於是說:“既然如此,我這裡有車,就同你一起過去取吧。”那中年胖子臉上露出一絲尷尬:“實不相瞞,本店並無這許多存貨,我這是一家家布店搜貨去,將他們的存貨買進來再賣給你。這是西市上的商家通行的法子,誰也不敢囤太多的貨不是。”這人見李煊臉上略有迷茫和躊躇之色,又貼過來悄悄地說:“你是給官家辦事,也要賺些跑腿錢不是,五百匹絹我一定給你足量,也是上好的貨色。但價錢嘛,略貴上一點點。不過,我可以給你留出三十兩茶點錢。”李煊搖頭道:“這事不行,我怎麼能中飽私囊,隻要儘快辦好貨物,也就是了。”中年胖子眼珠一轉,說道:“反正我給你剩下三十兩銀子,你回去充還公帑也罷,自己用也罷,我就不管了,天色不早,我先給你辦貨去。”中年胖子向內室喚道:“阿母,您出來照應一下這位客官和店麵。”隻見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太太應聲而出,腳步甚是健朗。然後胖子臉上露出一絲歉意,說道:“我店裡隻存了三百多銅錢,要進貨恐怕不夠,客官先將三百兩銀子給我,我好去辦貨,你在這裡飲幾盞茶,不消半炷香工夫,我就辦齊備了。”李煊點頭答應,那老太太陪他坐下,也不說話。李煊更是無心和她閒聊,隻是默想今後的打算。然而,等來等去,三百聲收市的銅鑼都響了,還不見那個中年胖子回來。李煊有點著急了,問那個老太太,老太太也茫然不知。冬日白晝很短,漸漸已是紅日將落,李煊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再三詰問老太太,老太太也害怕起來,和李煊說了實情。李煊一聽,當真是“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情知是被人騙了。原來,這個老太太根本不是那個中年胖子的母親。據老太太說,她本是一個在華陰縣裡沿街乞討的窮婆子,丈夫早早去世,自己並無兒女,加上容貌粗陋,又不識字。原來還能幫人做點粗活度日,如今年老力衰,於是淪落到街頭行乞。哪知一個月前,這個中年胖子見到她,口稱是她的族侄,並將她接回家,洗浴更衣,又飽餐一頓。老婆子雖然聽他談論起家事來,完全不對卯榫,但好容易有人使之衣食無憂,哪裡敢否認!過了幾天,中年胖子又堅持讓老婆子收其為義子,二人母子相稱,老婆子歡喜過望,以為是菩薩顯靈,神佛保佑,當然是滿口答應。李煊雖然樸實,但並不愚蠢,聽到此處,已經完全明了,原來這人早就是處心積慮,安排下這樣的圈套等人上鉤。一旦有巨額的錢財到手,他就立刻金蟬脫殼,逃之夭夭了。因為留下店麵裡的“老母”為質,客商必然不疑,哪裡知道竟有這樣一手?老婆子此時心裡也全然明了,於是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李煊無可奈何,隻好倒反過來勸慰了她幾句。此時晚風颯颯,冰輪般的冷月從天空升起,街鼓早已響過,長安城的大門想必早已緊閉。李煊呆坐在幾案前,思緒隨著油燈的火焰不停地跳躍:自己采購軍需物品,一去不歸,軍中想必認為自己是攜款遠逃了吧。如果如實回去稟告,想必也會遭到重罰。為什麼自己來到長安,偏偏就遇到這一連串怪異的事情?那計婆婆和賀蘭晶想來也不會真是什麼好人,我還是趁萬騎兵將們沒來捉我之前,悄悄逃了吧!對!抓緊逃回西域,還過白天放牧打獵、晚上喝酒唱歌的自在生活去。想到此處,李煊主意已定,突然他心中一驚,暗暗叫苦道:“不好,我日落不歸,想必軍中早已派出緝拿我的甲兵來了。”李煊邁步出門,悄悄繞過巡街衛士,走到朱雀大街邊,正想趁機溜走,隻見黑夜中,一大隊人馬疾馳而來,細看那燈籠上的標記,寫著鬥大的“韋”字。李煊更是心中驚懼,認為是韋播親自來拿他,他趕忙縮到一棵大槐樹後。過了一會兒,隻聽人聲漸漸遠去,才又躡手躡腳地往前走。他不敢再走大路,轉彎抹角地尋小巷前行。突然前麵又是一大隊人馬過來,隔著數十丈遠,覺得香風拂麵,一輛四麵裝飾著明黃色流蘇、擎著九花蟠龍寶蓋的香車迎麵駛來,有人遠遠呐喊:“什麼人?”李煊大驚,眼見左邊是個古廟,前麵小池塘邊有一棵大柏樹,有個樹洞十分寬大,忙一轉身躲在樹洞裡。一進樹洞,他差點驚呼出來,原來樹洞裡早有一人,她高梳雲髻,穿著棗紅色錦緞蝴蝶紋百襇褶裙,是個美貌女子。李煊並不知道,其實這一天,羽林萬騎中鬨得天翻地覆,根本無人來理會他的事情。這些人也根本不是為他而來的。原來,萬騎中的將士一個個不是身經百戰,就是弓馬嫻熟,武藝精通。他們見韋播和高嵩兩人見識平庸,武藝低微,連五石硬弓都拉不動,都很是鄙夷。一日,韋播見左營統領葛福順有一匹膘肥體壯的棗紅色寶馬,貪念頓起,就開口索要。哪知此馬甚為頑劣,又極通人性。韋播一騎,這匹寶馬就覺察出變換了主人,於是上躥下跳,蹶蹄狂奔。韋播草包一個,如何駕馭得了,當即就從馬上倒撞下來,跌得鼻青臉腫,惹得眾將哂笑不止。韋播不自認騎術不精,反倒猜測怪罪葛福順有意將他戲耍,就此惱恨在心。這天,韋播借口葛福順所部軍容不整,就大聲訓斥起來。葛福順是血性漢子,一時怒起,當即反唇相譏,韋播就下令讓自己的親兵把葛福順綁到柱子上當眾鞭打。打到幾十鞭後,隻見葛福順怒目圓睜,突然奮力一掙,捆綁住他的麻繩竟被齊齊掙斷。他像受傷的猛獸一般,掄拳踢腳,早打翻了數名韋播手下的親兵。韋播一時驚得目瞪口呆,左營將士們也袖手旁觀,佇立不動。混亂中,葛福順搶過一把陌刀,渾身血痕斑駁,突然跨上一匹快馬,衝出了軍營,縱馬自行飛馳而去。韋播大呼:“反了,反了!趕快給我拿回來!”高嵩卻勸住他,對禁軍喝道:“葛福順不聽號令,犯上謀逆,大家都是親眼所見,你們左營軍兵,不可和他一起作亂,如有率先擒回葛福順者,賞銀千兩。”然而,左營軍兵個個仍舊木然不動,原來這羽林軍極重義氣,葛福順在營中,威信極高,誰肯先出頭,落此不義之名?況且萬騎將士,個個都是名門高第的子侄,本不怎麼稀罕錢財,聽高嵩用賞銀千兩作餌,更是不齒。韋、高二人見此情景,生怕激起兵變,口稱要麵聖陳詞,飛馬去稟報其叔韋溫,然後相約入宮向韋後告狀。葛福順縱馬直奔城外,隻見山寒水淺,黃葉飄零,跑了有四十多裡,到了一個山坡前。他駐馬長歎一聲,倍感淒涼。逃出軍營時,他依舊赤裸著胸膛,剛才一路發狂般地急奔,尚不覺得什麼,現下但覺秋風淒冷,透體生寒,不勝瑟瑟。眼見紅日將落,正惆悵間,突然後麵一騎人馬追了過來。隻見來人衣甲鮮明,身手矯健,這十數騎到了葛福順麵前,戛然駐足,分列兩廂,中間一位貴公子輕裘緩帶,金鞍玉勒,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他親手捧起一襲蜀錦長袍,披在了葛福順的身上,葛福順微微一怔,覺得他有些麵熟,問道:“閣下好似曾經照過麵,是哪一位?”這人微微一笑:“前一段時間,我們在東校場打過馬球。記起來沒有?在下臨淄王李隆基。”李隆基屬下的從人一陣忙碌,轉眼就用錦帳在這山野中搭成了一間小屋般的帷幄,並搬上美酒牛脯,請葛福順舉杯痛飲。李隆基見葛福順心情逐漸平靜,眉頭卻漸漸緊皺起來,於是趁機說道:“葛將軍,如今你一時衝動,逃出羽林萬騎大營,今後如何打算?”此言一出,葛福順須髯顫動,黯然說道:“我是有家難奔,有國難投。老葛我打算就此遠走天涯,四處混跡江湖,即使落草為寇,也不想在此處受氣。”李隆基沉吟道:“可是,葛將軍,據我所知,你的妻子剛誕下一個麟兒,還沒有過周歲。你一走了之,這母子倆怎麼辦,那姓韋的要是下毒手報複,又如何是好?”葛福順腦門上青筋暴動,先是攥緊了拳頭,然後又突然垂下頭來,歎道:“如果我不遠走,姓韋的也不會饒過我,說不定現在他就在密告韋皇後,給我安上策動禁軍嘩變的罪名。就算當今皇帝仁厚,不把我送到東市砍頭,我也會給他們整死在黑獄之中。”李隆基歎道:“唉,當年黑齒常之和程務挺將軍威震邊陲,何等神勇,但就是因為讒言陷害,都白白屈死了!”葛福順怒發欲狂,揮動手中的長刀:“我這就潛回軍營,先取了韋播和高嵩的狗頭,就算老子沒了命,也不能便宜了這兩個畜生。”李隆基望著長安城的方向,緩緩地說道:“據我所知,韋播約同韋溫,正匆忙前去進宮麵見韋後,並安排了右營驍騎衛士滿城戒備,懸賞捉拿你葛將軍,這回去無異於自投羅網。如果你不辭而彆,更是坐實了畏罪潛逃的罪名。為今之計……”李隆基沉吟不語,似在細細思索,葛福順急得手足無措,在帳中踱來踱去。看著葛福順心急的樣子,李隆基心中暗笑,其實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安福宮內,唐中宗正和宮女們開“夜市”玩鬨,隻見華燈高懸,照如白晝,宮女、宦官們扮作街市上的販夫走卒,穿梭來往,彼此高聲講價,喧鬨無比。唐中宗也是一身短衣小帽,嬉皮笑臉地和一個假裝當壚賣酒的宮女調笑,他手裡拿了一串大粒明珠,前來問價,宮女道:“一盞酒收三顆珍珠。”唐中宗假意還價,並動手動腳地亂捏亂摸,宮女也假意嗔怪躲閃,兩人吵了半天,結果和宮女講定一盞酒收一顆珍珠。正胡鬨中,忽然有宦官傳報,說太平公主有急事求見,中宗被攪了興致,不免大為不悅。但他知道太平公主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若非有很重要的事情,決計不會此時進宮。於是他匆忙換了冠冕,在神龍殿召見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神色鄭重,對中宗說:“統領萬騎的將領,可是叫作韋播的?”中宗含糊答應。“他私自和突厥默啜的密使來往,有人證和書信在此。”說著向旁邊跪著的一名漢子指了一下,“這是萬騎左營統帥葛福順,正是他窺得了秘密,結果韋溫就想借機處死他,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因無法進宮麵聖,才攔住我的車駕,稟告此事。”葛福順一直伏在地上,聽中宗說了句“呈上書信來”,這才心懷惴惴地將秘信雙手托過頭頂,當即就有小宦官取了拿給中宗看。這一切都是李隆基的計策。他告訴葛福順,為今之計,隻有先下手為強,搶先進宮麵聖陳說韋播有不臣之舉,才能擺脫危機。李隆基早已吩咐高手依照韋播的字跡寫下一封暗自和突厥首領默啜勾結的書信,讓葛福順持此入宮。因天色已晚,葛福順一介禁軍兵將,身份低微,不可能當晚就麵見中宗,所以李隆基又請太平公主協助,這才得以直接闖宮“告密”。中宗自然辨不出是否真是韋播筆跡,但謀反大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正要傳旨將韋播革職拿問之時,隻聽宦官高呼“皇後駕到”。中宗眉頭一皺,神色更為難看。隻見韋後氣衝衝地帶著韋播走了進來。韋播一瞥眼,看到葛福順也在殿中,不禁大吃一驚,怒道:“你這賊子,怎麼混進宮來的?”葛福順早得到李隆基的指點,此時朗聲說道:“皇上聖明,韋播為掩飾罪行,肯定是前來捏造種種是非誣陷小人,還望皇上明鑒。”中宗轉頭問韋播:“皇後帶你來,所為何事?真如葛福順所言嗎?”韋播一時語塞,不知怎麼說才好。支吾半天,還是囁嚅著說了葛福順不聽將令,擅自逃營而去等罪狀。中宗冷冷地一笑,拋下那封書信,讓韋播自己看。韋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焦急之下,更是語無倫次。卻說韋播借機鞭打葛福順,隻是為了恐嚇全軍,借此立威。本來就是些“雞蛋裡挑骨頭”的借口,他萬萬沒想到葛福順竟然也能進來皇宮麵聖,更沒想到還拿了一封模仿得幾乎天衣無縫的假書信來反咬一口,這葛福順是個粗莽軍漢,怎麼會有這樣謹細的心思?要怎樣才能向皇帝辯清絕非自己所寫呢?韋播腦子裡亂作一團,說話更是結結巴巴,顯得十分理屈詞窮的樣子。韋後大怒,恨不得當眾搧他幾個耳光,她強壓怒火,向中宗大聲嚷道:“朝中有不少人,對我們韋家一族很是忌恨,這封信定是偽造,也不必看了,我來擔保我侄韋播絕無反心。”說罷,韋後竟拿起那封書信,三兩把撕得粉碎,然後一揚手,紙片如蝴蝶般在夜風中片片飛舞。然後,她惡狠狠地盯著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神色不變,隻是冷笑了兩聲,轉眼盯著唐中宗李顯。她心中想道:韋後跋扈到這樣的程度,竟敢當眾毀滅證據,真是可氣!但好在這證物其實是侄兒李隆基假造的,細究起來,倒也麻煩。這蠢婆娘一怒毀去,正好顯得韋家理虧。中宗神色甚是尷尬,他沉吟半晌,說道:“此事必是誤會,肯定是有人偽造書信,誣陷韋氏宗族,韋家貴為皇族,榮寵非常,豈有和外敵勾結造反之心?但葛將軍也是一派忠心,信也不是他假造的,這純屬一場誤會。”太平公主知道中宗懦弱,想要他下旨處置韋家族人,是做不到的。於是趁機說道:“雖然如此,葛福順和韋播兩人就此生下嫌隙,今後恐怕多有不便之處。”中宗吩咐道:“那就讓羽林萬騎分為四個營,左營由葛福順調動,右營歸韋播指揮,前營受高嵩統領,後營聽常元楷號令。”這常元楷,正是重陽節時給太平公主送菊花的那人,太平公主聽得將她的親信也提了一人統領萬騎,心下略為滿意。然而,韋後卻十分惱火,當著眾人的麵,也不便發作,她氣衝衝地先行離去,腳下的高屐踏得香檀地板哢哢直響,回廊遠處,傳來韋後的一句冷語:“哼!成何體統,真是個‘和事天子’!”中宗聽了,臉上微微一紅,揮手讓眾人離去。小宦官過來問道:“啟稟皇上,今晚還射風流箭嗎?”這“風流箭”是一種紙杆卷的箭,箭頭裹以軟軟的皮囊,射在身上,不但無性命之憂,連疼也不疼。中宗專門用這箭射“街上”假扮攤販的宮女,如正好射中酥胸,當夜就讓她來侍寢,所以宮中有“風流箭,中得人人願”之說,但此時經這事一鬨,中宗有些疲乏,揮手道:“罷了!不射了!”這小宦官很是伶俐,賠笑道:“不如皇上去看賭坊裡的宮女們賭錢吧,今晚誰贏得頭籌,就讓誰侍寢。”中宗一聽,興致又起,連聲道:“好!好!這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