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道人引著李煊七轉八轉,來到一個幽深的庭院裡,這院子麵積寬大,布置精雅。累石為山,以擬華嶽;引水為澗,以擬天河。更有飛閣步簷,斜橋磴道,四壁畫以丹青,飾以金銀,瑩以珠玉,華貴已極。更是有不少的奇石怪木、名卉盆景,羅列在庭中,而且院子裡的青石板上光潔如鏡,一點兒塵灰落葉也沒有,似乎有貴人在此居住,常命人打掃。“計婆婆!計婆婆!”麻衣道人喊了兩聲,隻聽裡麵有聲音說道:“青烏先生,來此有何事啊?”李煊對計婆婆頗有好感,興奮地喊道:“計婆婆,我是李煊……”被稱為青烏先生的麻衣道人一擺手,示意李煊不要多說,然後高聲說道:“白百靈,莫要胡鬨,天女和計婆婆哪裡去了?”雕花的瑣窗突然打開,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露出頭來,隻見她身穿魚白色冰蠶刺花綢衣,下襯青緞繡錦淺花裙,懷中抱著一隻渾身雪白的猞猁,轉著一雙水靈靈的黑眼珠,顯得很是可愛。她對李煊做了個鬼臉,依舊用計婆婆的聲音說:“天女聽得一個消息,到曲江池邊去了,計婆婆去地母夫人處了。”李煊這才明白,原來剛才計婆婆的聲音是這個叫白百靈的小丫頭模仿的。若非這個麻衣道人叫破,還真分辨不出來。“你帶李煊去見地母夫人。”麻衣道人對白百靈說道。白百靈有些吃驚,問道:“地母夫人可是不輕易見外人的,帶他去?夫人會不會動怒?”麻衣道人答道:“決計不會,帶他前去,正是夫人所命。”白百靈引著李煊來到院子的西南角,那裡有一口八角琉璃井,井口十分寬大,李煊站在井台上往下一望,隻見井底映著星光,水波閃動。麻衣道人命黑衣盲仆轉動牆上嵌著的一個青銅圓盤,隻聽井底傳來“嘩嘩”的流水聲響,不一會,井中的水似乎已順著一個暗道流到彆處,露出深不見底的漆黑暗道。白百靈放下猞猁,輕聲說道:“好好待著,彆亂跑。”然後自己也像一隻小貓咪一般,靈巧地跳進井旁的木桶裡。兩個黑衣盲仆搖動轆轤,把她送到了井下。沒過多久,黑衣人又將木桶搖了上來。麻衣道人示意李煊也坐木桶下去,並在他耳邊用蚊鳴一般的細小聲音叮囑道:“地母夫人威嚴易怒,要小心答話。”靜靜的黑夜裡,轆轤的響聲特彆刺耳。經曆了石窟曆險後,李煊對黑沉沉的暗道有一種恐懼感。當木桶越下越深,井口已縮小成頭頂上一個圓圓的亮影時,李煊的心在不自主地收緊。終於來到了井底,地下似乎是白玉砌就的堅固平坦地麵,幾個跪伏在地上的青銅人俑,頭頂著一盞盞油燈。這情景和當時石窟中的布置非常相似,突然,一陣嬰兒的哭聲從裡麵傳來,李煊一怔,不禁又想起在安邑鬼宅中聽到的聲音。對!就是這聲音。這時白百靈笑眯眯地跑了過來,李煊突然醒悟,衝口問道:“安邑鬼宅的嬰兒聲就是你裝的吧?”她笑盈盈地答:“安邑鬼宅中嬰兒的哭聲正是我裝的。”這一句話的口音卻是模仿了李煊。李煊驚奇不已,問道:“怎麼你連我的聲音也會模仿?難道你隻要聽過一次就能學會嗎?是怎麼練成的?”白百靈神色黯然,淒然說道:“小時候,原來父母兄弟等一大家子人在一塊兒住,大家有說有笑,非常熱鬨。可是,後來不知為什麼,我的祖父得罪了朝廷,被斬首了,家產也被查抄得一乾二淨。親人們病的病,死的死,還有的被流放到嶺南給豪強為奴,父親的一個朋友見我年齡幼小,就私下把我藏在荒山古廟中。晚上我自己悶得慌,又害怕,就學他們說話,好像是大夥兒依然在陪著我一樣。”李煊聽她這樣說,聯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也是憫然神傷。邊說邊走,隻見這地下的暗道越走越開闊,兩邊的土壁都用青色方磚鑲砌,隔上幾十步就有一個石龕,又有大顆的夜明珠出現。當時李煊在五兵神窟之中,看到的是方麵怪眼的青銅人偶,而這裡卻是一尊尊婀娜多姿的神女玉像,那些流蘇瓔珞,都是用寶石鑲嵌。她們身邊都雕著天狐一樣的神獸,這些神獸的眼珠,就是用一粒粒夜明珠做成的。李煊不禁低聲說道:“我在石窟中見過這樣的暗道,隻不過那裡是怪模怪樣的青銅人俑,這裡卻是仙女。”白百靈笑道:“你知道奇門八卦不?這黃泉地肺共有八個門:‘休、生、傷、杜、景、死、驚、開’。這裡是‘生’門,你那次走的是‘傷’門,當然見到的也就完全不同了。要是你從‘死’門進啊,那層層疊疊的毒砂、釘板、暗弩、陷坑、灰池,有千百人進去,也都會葬身於此,甚至屍骨無存。”李煊又問:“這黃泉地肺又是什麼?”白百靈不答,走了幾步,扯了下土壁邊的一條鐵索,隻聽清脆的銅鈴聲在遠處響起,四個盲仆抬了兩頂小轎來,他們二人各乘一頂。走了一會兒,四周完全陷入了黑暗,隻覺得越走越是往下,七繞八繞,足有半個時辰,來到了一個青石高台邊。這裡空間甚是廣闊,足可以容下幾百人聚集。正中間頭頂處,是雙龍盤莖蓮花藻井,兩條蟠龍的口邊,各有一顆香瓜大小的夜明珠,輝火照耀下,一座高高的石台上,赫然踞坐著一隻巨大的石獸,身體像是狸貓,腦袋是純白色,身上卻有黑白相間的花紋,四隻巨爪特彆龐大,好像是猛虎的利爪。李煊忽然想起,《山海經》上曾講過有一種叫“梁渠”的怪獸,似乎就是這個樣子,但他沒敢多問。李煊正目不轉睛地觀看著,白百靈拿起一個小錘,敲擊台上架起的一排小銅鐘,敲出樂曲一般的聲音,不多久,一隻掛著紅色紗燈的小船緩緩地從遠處駛來,李煊奇道:“這地下怎麼有船?”白百靈笑道:“豈不聞平地之下,一丈二尺為土界,又一丈二尺為水界?而且土界、水界各有起伏,所以暗道中就會有時穿土,有時涉水。”上了船,沿著窄窄的暗道又穿行了好大一會兒,接著又上了石階,走過一段黑暗的甬道,終於來到一座幽深晦暗的地下殿宇前。厚重的金黃色簾幕深深地低垂,三人合抱粗的八根石柱邊,各有一個跽著的青銅宮女人偶,舉著盛滿脂膏的雁足燈。白百靈一向活蹦亂跳,此時卻一副極為鄭重的神色,李煊見了,也不由自主地屏息靜氣。隻聽簾幕後麵一片寂靜,隔了良久,方有一個略帶威嚴的中年女子聲音說道:“天女為何還沒有過來?”白百靈回答道:“地母夫人,天女有點小事,耽擱了,馬上就會過來的。”簾幕後的女子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晶兒就知道一味胡鬨,安能托大事!”白百靈和李煊默不作聲,不敢答話。就在這時,隻見遠處腳步輕快、一身夜行衣的賀蘭晶像小燕子般輕飄飄地趕了回來。她看到李煊,兩人都同時一驚,心想:他(她)怎麼會在這裡?隻聽簾幕後麵,那叫作地母夫人的中年女子十分鄭重地說道:“晶兒,你來了。今日要和你說一件大事,我決定,把你許配給這個叫李煊的少年。”此言一出,三人都是驚詫莫名,賀蘭晶和李煊更是臉紅心跳,手足無措。賀蘭晶奇道:“為什麼要我嫁給他,這個傻小子被我多次戲耍,很笨的啊。”說著瞥了李煊一眼,撅起小嘴,一副不屑的樣子。隻聽地母夫人緩緩說道:“晶兒,你不要害羞,你不是把碧波玉珮給了李煊,還留下人家的白玉老虎了嗎?”“那白玉老虎,也並不是尋常之物。這是太祖景皇帝李虎的貼身之物!”大家都知道李虎乃是本朝開國皇帝李淵的爺爺,西魏八柱國之一,後封為唐國公,本朝國號就是由此而來。這樣重要的物件,怎麼會在李煊身上?賀蘭晶正要率先發問,地母夫人卻看了她一眼說:“晶兒,你可不要小瞧了李煊,你可知道他是大唐皇族的嫡係傳人,本朝高祖皇帝的五世孫,隱太子李建成的四世孫!”這句話雖然說得極輕,但卻有如平地一聲雷般令人震撼,李煊和賀蘭晶等人都是大吃一驚!賀蘭晶忍不住問道:“當年的隱太子李建成,不是全族被誅,已被太宗皇帝斬草除根了嗎?”隻聽地母夫人幽幽地說道:“世人都這樣認為,可能就連當年的太宗李世民也以為是這樣。哪知道,六十年過去後,一份殘破泛黃的信劄,卻透露出這樣一件秘聞。”李煊聽得地母夫人居然對太宗皇帝直呼其名,不免十分駭異,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行徑。賀蘭晶又問道:“敢問地母,是誰寫的信劄,又是什麼事情?”地母夫人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晶兒,你可知道我們玉扇門的來曆?”“想必是夫人您一手創建的吧!您以一人之力,能創建這如此宏大的門派,真是有通天徹地之能啊!”隻聽地母夫人歎了口氣:“通天徹地!哼哼,以前的確是,可如今的玉扇門,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了!”說罷,言語中透出無比的淒涼。一時間,李煊他們都不敢搭話。過了良久,地母夫人又接著說:“要說這玉扇門的創始人,可不是我,實際上創建者是大周朝的金輪聖神皇帝——武則天!”“啊!”眾人麵麵相覷,各有驚詫之色。地母夫人接著說道:“晶兒、煊兒、靈兒,今天我索性就把多年的秘密全部告訴你們,你知道我是什麼人?我和那上官昭容一樣,都是當年服侍則天皇帝的貼身侍女,她喚我為扇兒,喚上官昭容為婉兒,當時還有一個叫團兒,我們三人最受則天皇帝寵愛。”“婉兒文采過人,謹細機敏,所以則天皇帝讓她執掌文書,其實她的資曆遠不如團兒和我。當年天後尚未稱帝前,就在宮中暗設了不少人手眼線,由我和團兒統禦,向她稟報,於是宮中發生的一切事情,都逃不過天後的眼睛。”地母講到這裡,語氣中透出一股得意之情:“那一年婉兒的祖父上官老兒和高宗皇帝密謀,想擬旨廢掉天後,正是由於我的及時稟報,天後火速趕到,向高宗皇帝當麵辯駁,又哭泣訴說,才脫離了凶險。不然詔書一下,天後就再無翻身之日了。也正因為如此,婉兒才被籍沒進宮。這事我從未和她說過,也不知她如今是該恨我,還是謝我。”賀蘭晶聽了,若有所思,心想如果沒有這件事,上官婉兒不會有當初的磨難,卻也不會有現在的風光,她可能就嫁個篤實忠厚的丈夫,平平淡淡地過此一生吧。可不知兩者相比,哪一種經曆更是她想要的?地母夫人接著說道:“有了此番險些被廢的經曆,天後更加注重窺探諸般音訊,後來高宗皇帝病體難痊,終日昏昏,威儀大柄儘在天後手中。在她的密旨授意下,從宮內到宮外,都散布了搜羅各種機密的眼線人手,全都由我統禦。二十年前,當今的中宗皇帝初次即位,旋即又被天後廢掉,當時禁軍中有幾人不服,在妓館飲酒時口吐狂言,結果他們酒沒喝完,消息就傳到天後耳中,於是這幾個人當場被斬殺,一時間三軍戰栗,這都是當年我們的功績。”眾人都聽得入神,隻聽地母夫人又得意地說:“武周革命後,則天皇帝又設銅匭獎勵告密者,這眾多密件都由我遴選呈報,後來我奉旨征得十萬健卒,開鑿了這宏大無比的黃泉地肺,當時天後常居洛陽,世人都知道薛懷義在東都建的明堂、天堂壯觀無比,哪知道在長安,另有一處神秘浩大的工程!”李煊聽到此處,忍不住問道:“敢問地母,這黃泉地肺耗時費力,建來何用?”賀蘭晶插口道:“這個我倒知道,黃泉地肺裡,四通八達,暗布機關,我們的人,借此行走,如神出鬼沒一般,而且裡麵暗設機關,可以用來貯藏機密文書物件和奇珍異寶,可謂萬無一失。”李煊聽了,這才恍然大悟,心想那安邑鬼宅等處,肯定也是能連通黃泉地肺的入口處了,其中也可以存放不少機密或珍寶。所以玉扇門暗布機關,又製造渲染出可怖的邪祟之氣,以致人人避而遠之,這些地方也就更加安全隱蔽了。隻聽地母夫人說道:“這些陳年舊事,日後再慢慢說給你們聽。先說則天皇帝當年,四處搜羅機密,包括此前宮中的一些機密文書也都廣為收集。這天,我從太宗皇帝居住過的寢殿梁柱上找到了一份密函,上麵記錄了這樣一件秘密:太宗曾經派人從魏征墓裡盜掘出來一個石匣,匣中有一塊玉版,刻著奇形怪狀的文字。後來才知道,上麵寫的是吐火羅文,而且這隻是其中一半的玉版,而送來玉版的人,正是隱太子李建成的長子李承宗。”“李承宗?”熟悉前朝之事的賀蘭晶詫異道,“不是相傳他十六歲就醉時乘馬,墜蜀地沱江中而亡了嗎?難道他也是詐死?”地母夫人道:“世間好多看似捕風捉影之事,倒有一多半是真的,堂而皇之記之在冊,傳諸後世的文牒,卻有一多半是假的。這真真假假有誰能完全識得?真假之間,信則為真,疑則為假,弄假也可成真。”李煊聽了,覺得地母夫人此言很是玄妙,又不免有些茫然。一時間,大家都不說話,隻有兩旁雁足燈中的火焰燃燒時發出劈啪作響的聲音。簾幕後一陣響動,似乎是地母夫人端起茶盞喝了幾口,然後又聽她講道:“這李承宗當年被長安酒肆裡的一個胡人女子迷惑,竟和她私自逃去了西域的高昌。李建成當時十分惱怒,又怕父皇李淵怪罪、親族們笑話,於是就采納了親信幕僚魏征的主意,對外假稱他去蜀地遊玩時墜江而亡。豈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玄武門之變後,竟因此保留下了太子的一線血脈。”賀蘭晶突然插言道:“哦,我知道了,太宗皇帝曾一怒之下,讓人推倒了魏征墳前的墓碑,想必也是因為這件事了。原來大家都說是因為魏征舉薦過的侯君集作亂,惹得太宗生氣,現在看來其實還是惱怒魏征和李建成有牽連。可是隔了一年,為什麼又重新樹起了魏征的墓碑?”地母夫人說道:“晶兒猜得不錯,但後來重立碑石,這事連太宗最秘密的筆劄中也沒有提及,但是太宗晚年多疑多夢,曾夢入地府之中,被建成、元吉等人揪住,要告他殺兄屠弟、囚禁父皇的罪惡,因此常常夜不能寐。他曾命秦瓊和尉遲敬德全身披掛,為他守門。至今此二人被傳為門神,常被畫於門上。常言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若不是這李世民心中有愧,何以至此?”李煊聽了,心下不勝寒栗,原先覺得太宗是一代明君,仁德遍布四海,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人?但地母夫人的話,確實有理有據,由不得不信。李煊這時奇訝地說道:“囚禁父皇?難道當年太宗竟然囚禁了高祖皇帝?不是說,當時高祖皇帝在太液池泛舟,後來又親自下旨誅滅了太子及李元吉的餘部嗎?”地母夫人笑道:“這都是太宗編的謊話,當時他狀告太子建成穢亂宮禁,高祖皇帝決定在六月四日這天讓他們對質理論,哪有清晨起來,卻跑到湖上遊玩的道理?事實卻是李世民讓尉遲敬德勒兵入宮,殺了十多名高祖的親隨將校,並把高祖皇帝劫持到湖中的船上,作為挾製,然後逼其下旨。你想當時高祖二子十孫一日喪命,難道都是他老人家的意願?”眾人遙想那個鮮血四濺、伏屍滿地的“玄武門之變”,都是悚然動容。想起太子建成家連尚不會走路的孩童也被殘殺,都不禁憫然歎息。“後來高祖皇帝被囚在太極宮,名為太上皇,實為錦衣囚徒。歎息之餘,常念太子建成寬仁謙和的好處,深悔要是早作主張,廢去秦王李世民的勢力,安能困厄至此?所以,據說高祖後來也風聞太子建成尚有後人傳世,他激動之中,曾寫下一道密旨,禦筆寫明不管隔了多少世,如果能再尋得太子後代,大唐群臣皆奉高祖皇帝臨終遺命,擁立此人為帝。”說到這裡,地母夫人的語氣顯出一副昂揚得意之態,她朗聲說道:“隻要我們齊心協力,尋出這份密詔,宣告天下,李煊就可以登基即位,成為大唐帝國的第五代君主!”李煊聽了,恍如夢中,手足無措。賀蘭晶卻拍手叫好,歡呼雀躍。地母夫人等賀蘭晶等人安靜下來,卻又說道:“但這密詔到底還存不存於世上,委實難言。那太宗李世民也是機敏狠辣之人,安能留此大患?但高祖皇帝也並非庸人,他必然也有一番巧思。為今之計,我們玉扇門要全力以赴,搜尋開國高祖的密詔!”就在此時,右邊黑沉沉的巷道中響起三聲清脆的金鈴聲,似是在報訊。隨即地母夫人的簾幕後傳出三聲洪亮的金鐘聲,似在應答。白百靈悄悄告訴李煊:“三聲金鈴是有外客來訪,應以金鐘就是地母夫人想見,如果應以鼓聲,就是拒見。”四個盲仆手執燈籠指引,前麵一個李煊認識,正是計婆婆,後麵則跟著一個禿頂老頭,看著似乎很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但禿頂老頭見了李煊,竟是熱淚盈眶,開口叫道:“煊公子,這些日子可受苦了?”這人一出聲音,李煊登時心中大顫,猶如被雷擊中了一般,他就是爾朱陀!他沒死,他又活了,真的活了!李煊撲過去緊緊地擁抱著他,依然是那樣寬闊的胸膛,依然是那樣有力的臂膀,是他!真是他!李煊一時如在夢中,卻聽地母夫人的聲音又在簾幕後響起:“一會兒我會安排你們敘舊,現在有件大事要辦。李煊父親早逝,母親彆嫁。爾朱陀,你雖為老仆,卻和李煊情同父子,你就替他擬下婚書吧。”爾朱陀嗬嗬一笑,也不推辭,賀蘭晶見李煊正注目細瞧自己,突然很是害羞,嗔了一聲,就跑入金黃色的簾幕後,去和地母夫人竊竊私語。計婆婆命人搬來幾案,鋪好玉版鬆紋花箋,爾朱陀飽蘸濃墨,用工工整整的楷書寫道:計婆婆早準備好一個黃楊木的小匣,爾朱陀鄭重其事地將寫好的婚書卷起來,放入匣中,又用五色絲線纏好。計婆婆雙手接過,由盲仆轉交給簾幕後的地母夫人。突然,遠處一陣淒厲的竹哨聲傳來,大家都是一驚,計婆婆和白百靈更是神色大變,這是外敵侵入時的示警訊號,究竟是何人,能躲過這黃泉地肺中的重重機關,直達核心重地?計婆婆從兩名盲仆手裡取來一個卷軸,展開之後,是一張“黃泉地肺”的總圖,賀蘭晶皺眉道:“從任何一個入口到達此地,都要經過醜艮位的血池、卯已位的流沙,再不就要破掉未坤位的刀坑、子癸位的毒蟲,這些人如何並無驚擾,就直搗我們的機要重堂?”賀蘭晶回身說道:“青烏先生,你帶一百名鐵甲仆隸,扼守住洞窟中的司命關,如敵人勢大,不可抵擋,就退到勾陳窟,放下龍門石,讓千斤毒砂掩沒坑道!”麻衣道人領命,匆匆離去。賀蘭晶又道:“白百靈,你和計婆婆去看下通往月神窟的密道是否有異,是否有外敵侵入的跡象?這是我們的退路,要提防敵人早已設下了埋伏。”這賀蘭晶一改昔日頑皮胡鬨的形象,發布諸般號令,顯得井井有條,決斷十分明快。李煊心下不由得暗暗佩服。李煊望了下爾朱陀,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說,卻見他一臉鄭重的模樣,並不眼瞧自己,剛要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此時,隻聽簾幕後地母夫人說道:“雖然有凶客擾了清興,但今日晶兒和李煊訂下婚事,也不能不飲酒為賀。取當年林邑國進貢的清酒與嶺南果品來,我們小酌幾杯相慶。”剛飲了幾杯,隻見青烏先生,也就是那麻衣道人回來這裡,他笑嗬嗬地說:“原來是兩個身份低微的小角色,隻是兩個盜墓小賊而已。一個胖乎乎的,像隻肥老鼠,還自稱‘穿山虎’;一個瘦得像隻竹節蟲,自號‘鑽地龍’。”眾人頓時放心,賀蘭晶問道:“那他們為何能直達總堂重地?”“說來也巧,這瘦賊長年在洛陽的北邙山盜墓,天長日久,也很有些心得。他特地打造了一把長柄的鐵鏟。用此物往下一插,取出土樣,聽取聲響,就可知地下古墓的情形。這胖賊聽得心癢,就要出錢購買,這兩個小賊在通義坊用此物鑿地試驗,不想正好打在咱們密道的上方,他們聽得聲音有異,以為必有什麼寶物。前不久,他們剛在一處古宅的地下探得一甕金銀酒器,賣了有幾十萬錢,這次以為又要發大財,哪知卻撞進咱們這兒,這才叫‘地獄無門自來投’。怎麼辦,直接除掉嗎?還是讓他們吃下縛心丸?”地母夫人說道:“這兩個人留著,接下來可能有用處。先讓他們嘗一嘗苦水地獄的滋味,然後勸他們投靠我門。”賀蘭晶說:“本門擅長鑽地打洞的人才有的是,計婆婆早將三百盲仆訓練成掘洞蟻兵,一日可打通十裡地脈,迅速無比,何必要這兩個齷齪小賊?”地母夫人笑道:“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掘洞和盜墓是兩回事,我們雖有掘洞的人才,卻沒有勘陵盜墓的行家。再說了,今天是我們的大喜日子,不可殺傷人命。”眾人都沉吟不語,李煊心想,這地母夫人真是有些貪心不足,她富足天下,擁有的奇珍異寶恐怕連王侯也難與之相比,為何還要打這盜墓的心思?掘人墳墓,毀人屍骨,可是傷天害理的行徑啊!但他隻是心中默想,不敢說出口來。計婆婆見李煊不自主地打了個嗬欠,心想這一天一夜折騰下來,李煊肯定已是疲倦至極,加上他和爾朱陀歡喜重逢,必有很多話要敘,就提議先安排李煊和爾朱陀歇息。地母夫人欣然應允。計婆婆派人將李煊、爾朱陀送上地麵,引入一家坊巷深處的密宅。隻見已是紅日初升的清晨時分,雖然冬日的北風颼颼作響,但李煊拉著爾朱陀的大手,心中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和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