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爾朱陀和青烏先生的父輩都是太子李建成的部將,因為隱太子小名叫毗沙門。這毗沙門正是四大天王中多聞天王的梵語名諱,他們就借供奉毗沙門為名,彼此作為暗號聯絡。然而,太子已亡沒多年,是否有後人在世也是撲朔迷離,這個組織漸漸人心離散。像僧人慧範之父,當年也是毗沙門中的一名元老,後來卻遠走天竺,娶了當地的美女為妻妾,和毗沙門早就恩斷義絕。由於毗沙門漸漸式微,青烏先生也不得不投入玉扇門,與之聯手,伺機共謀大事。要是從前,玉扇門皇誥在手,號令天下,誰敢不從,還真不屑與青烏先生這樣的旁門左道攜手,但如今,韋氏一族掌國,玉扇門再也無法恢複昔日威風,隻是搜羅了不少朝廷大員們的劣跡作為把柄威嚇,再倚仗上官婉兒從中斡旋,才有今日的局麵。當時爾朱陀帶李煊初入長安,青烏先生在渭水橋上和他聯絡,給他們展示毗沙門神像,並用手勢暗語警告他惹了大禍,所以爾朱陀才會麵色變得極為恐怖緊張。當晚的雨夜中,李煊正在熟睡時,青烏先生就悄然來到了客店,他責怪爾朱陀不該貿然帶隱太子的唯一血脈李煊來到長安,這可是大大的冒險。因為當時地母夫人的意思還沒有探聽明白,韋後、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等人,無不會視李煊為禍根異類,必除之而後快。爾朱陀聽了,也深怪自己有些魯莽。青烏先生沉吟了一番說:“你十年前在長安鬨過事,大家都知道你是毗沙門中的人,如今還大搖大擺地過來,豈非自投羅網?這樣吧,你假裝離奇死去,然後易容改妝,再見機行事。至於李煊,我安排人送他先回西域去。”於是青烏先生用骷髏和骨架做了一個假人,中間雜以油紙、燈草等物,並給它穿上爾朱陀的衣服,點燃這個假人的同時,用涼水澆在李煊麵上,將他潑醒,讓他以為爾朱陀確實中邪焚身而亡,就此隱瞞住這一切。哪知道爾朱陀詐死一事,雖然將李煊瞞住,也讓慧範等人一時間認為是某些門派暗中取了爾朱陀的性命。不過地母夫人還是立即知曉了此事,火速命人宣召青烏先生到黃泉地肺中問話。同時又派賀蘭晶、計婆婆、白百靈帶人去看住李煊,賀蘭晶生性活潑頑皮,於是將李煊引入了安邑鬼宅,著實恐嚇戲弄了一番,再下迷藥擒住。此時,正好得到密報,絕陽玉女許鳳姑竟然和爾朱陀私下幽會。這四大醜女的師父許鳳姑,真正是一位武學高手。儀鳳年間,曾盜大內明珠藏於雁塔頂層,又於昆明池演武時,假扮為男子,突然下場較藝,連勝三名金吾大將。她年輕時曾熱戀爾朱陀,卻因爾朱陀執意要遠趕西域,兩人互生嫌隙。剛巧長安酒肆中有個波斯胡女也深愛爾朱陀,她追隨爾朱陀的足跡西出陽關,臨走時卻留下一封信,故意騙許鳳姑說,爾朱陀遠去西域是為了和她長相廝守。結果許鳳姑當下被氣得七竅生煙,一氣之下,恨極了全天下的男人。於是收了四個極醜的女徒弟,從小就教她們說男人是極壞的東西。玉扇門的人,早知許鳳姑的名頭,卻不知道她和爾朱陀有這樣一段舊情,這次派人跟蹤爾朱陀,才無意中發現了這一段秘密。賀蘭晶聽了很感興趣,於是和計婆婆到終南山的一座古廟中“捉奸”。哪知去了後撲了個空,並沒有“捉”到爾朱陀,隻發現了許鳳姑正在浣洗爾朱陀換下的衣衫。賀蘭晶躲在暗處,讓計婆婆現身詰問,這計婆婆嘴不饒人,將許鳳姑挖苦得羞慚無地,無奈之下,隻好答應加入玉扇門。賀蘭晶很是好奇她收的四大醜女,於是將鳳頭金牌要過來,又把李煊放入五兵神窟中,讓醜女們看管。這一切,都是基於胡鬨好玩之心。經青烏先生反複陳說,地母夫人終於覺得李煊也是奇貨可居的有用之人,才下令保全他的性命。後來又聽計婆婆等人說李煊儀表堂堂,有天潢貴胄之血脈,這才有了將賀蘭晶許配給他的心思,於是就有了昨日之事。李煊雖然一天一夜沒睡,滿眼都是血絲,但還是聚精會神地聽爾朱陀陳述了這一切的來龍去脈。慶幸之餘,也是暗暗心驚,這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他感覺心中好亂,就像西域荒漠中藍藍的鹽湖碧水一樣,本來非常平靜安詳,似乎從來就沒有受過驚擾一樣,但不多會兒,狂風來到了,湖水被吹得波濤翻卷,澎湃沸騰。李煊這一睡,從中午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清晨,夢裡,他一會兒回到廣闊的西域草原,一會兒又在洞窟中匆忙地奔跑,幸好幾次醒來,身邊都有爾朱陀那真實親切的臉龐。午飯過後,朔風轉緊,彤雲密布,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花。重樓金闕,九衢坊巷,處處堆銀砌玉。此處離皇宮內苑不遠,登上院中青磚閣樓的最高層,隻見北方天幕黑沉,一座座高大的宮中殿宇靜靜地佇立,自有一種威嚴的氣度在內。李煊望著巍峨的皇宮,不由得想起地母夫人所說的那段往事,他呆呆地想難道自己真的能成為紫殿玉墀的主人?真的能成為大唐帝國的至尊?這個念頭在他心頭一閃而過。此時,一陣淒厲的北風夾著冰冷的雪片,灌入他的衣領,讓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冬日的白晝很短,不覺已是燈火昏黃的傍晚時分。快到了靜街夜禁的時候,賀蘭晶帶著白百靈匆匆到來。爾朱陀寒暄了幾句,就取了鬥笠要出門,李煊很是不舍,拉住他悄聲問道:“天色已晚,你這又到何處去?”爾朱陀笑著低聲道:“我們有很多大事要辦,這個仙女一樣的賀蘭晶已是你的未婚妻,你要和她多交談才是。我再潛入軍營,一則刺探消息,二來看能不能勸一些軍將歸順我們。你諸事小心仔細……”說罷,爾朱陀就踏雪而去了。白百靈點起高高的紅燭,備下精致的點心和酒菜,讓賀蘭晶和李煊麵對麵小酌。李煊雖然和賀蘭晶多次碰麵,但從未仔細地看過她,如今燈下的賀蘭晶眉如春山,麵似芙蓉,膚若凝脂,風采綽約,看得李煊雙眼發直,賀蘭晶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一朵紅雲飛上臉頰,更增嫵媚。李煊突然想起爾朱陀囑咐他,要他把從西域帶來的一件紫羔毯送給賀蘭晶,賀蘭晶見了紫羔毯,很是歡喜,雖然她奇珍異寶應有儘有,但見李煊心意甚是誠摯,不禁心花怒放,低聲吟唱道: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相去萬餘裡,故人心尚爾!這詩出自《古詩十九首》,李煊要是機敏聰明,就應該立馬接上:“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以膠投漆中,誰能彆離此?”豈知李煊成長於大漠,雖有通識漢家文化的親人長輩教誨,但畢竟粗疏,根本不知道這首詩的內涵。賀蘭晶唱出這幾句時,本來嬌羞異常,豈料李煊竟然木然不知,完全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不禁大為恚怒。她突然起身,披起猩紅的貉氅,就徑自遠去了。白百靈見了,雖然她也不明白賀蘭晶所唱詩句的意思,卻猜得出幾分此中的關竅,眼見賀蘭晶憤然而去,她於是勸慰道:“天女就是這樣的脾氣,一會兒歡喜,一會兒生氣,你也不必多在意,過一會兒就沒事了。”李煊欲言又止,二人一時默然。李煊突然想起金嫫母和張文放二人來,便向白百靈問起他們的情形。白百靈笑道:“那日城中搜檢,他們遵照青烏先生的囑咐,張文放假扮成一個患麻風病的妓女,金嫫母扮作男仆模樣,嚇走了不少禁軍。隻有一個姓侯的校尉不信,非要上樓看,不想踏到樓梯上青烏先生設下的透骨釘,當下全身烏黑,化為膿水,其餘的人都抱頭鼠竄。那個地方,以後可能又要傳為一處鬼宅了。”白百靈抱來的那隻猞猁,聞到那些酒食的香氣,直想跳到幾案上來,李煊扔給它一個大骨頭,方才安靜了。隻聽白百靈接著又說道:“這個消息你可能也感興趣,四大醜女之一的鐵孟光,現在被困在曲江池上的一條船中,她正發出火流星,向同門求助呢!”李煊驚道:“是嗎?她可有危險?是怎麼回事呢?”白百靈答道:“具體的情形我也不知曉,但據報四周並無敵人,我已通知她師父許鳳姑暗中救援,不必擔心。”原來,這鐵孟光見金嫫母下山後一去多日,卻並不擔心,隻是羨慕。她心中憤憤不平,心想為何師姐能違背師訓下山去玩,自己就不能?於是悄悄打定了主意,編個理由說是尋找師姐,就溜出山來。一開始,鐵孟光不敢直接和人說話,隻是藏在樹梢或山石後偷窺這芸芸商客。她不知路徑,也沒找到長安城門,隻是看了城外的幾個鄉野集市,就已暗暗驚歎世上的繁華熱鬨。也是合該有事,這天下午,鐵孟光又在一座半人高的土丘後躲藏,伏在草叢中,看商販們人來人往,討價還價,很是新奇。哪知有個賣薑的老漢,多喝了幾碗粥飯,因要小解,就悄悄轉到土丘後麵來。鐵孟光正看得津津有味,突覺背後一熱,有尿水淋下,她轉身一看,隻見一個男人正褪下袍子,露出一個奇奇怪怪的東西來。鐵孟光又驚又怒,跳起來衝他大吼一聲。可憐這個老漢,本就生來膽小,突然見草叢裡冒出一個“妖怪”,對他怒目而視,聲如霹靂,嚇得尿都沒撒完,就昏死過去了。鐵孟光這一驚也非同小可,她腳步不停,飛奔到山穀中僻靜無人處,才穩下心來。心想此事萬萬不能讓師姐們知道,不然自己可沒臉活了。這樣一鬨,消息很快就由玉扇門中的線人密報給賀蘭晶等人,賀蘭晶生性頑皮,於是又想著戲耍鐵孟光一番。賀蘭晶放出四大醜女聯絡時用的訊號——四顆火流星,鐵孟光就巴巴地跑了過來,隻見賀蘭晶一身的夜行衣,臉也蒙得嚴嚴實實的,隻露出兩隻眼睛,就問道:“你是什麼人?”賀蘭晶心中暗笑,說道:“你師姐被賊和尚們捉住了,也不知關在什麼地方呢!”鐵孟光一聽,也不辨消息真偽便焦急萬分,說道:“那怎麼辦?我怎麼去救她?”賀蘭晶說道:“我來教你,你可以捉住其中一個壞和尚,用這人來換你師姐。”鐵孟光粗聲粗氣道:“真的?”賀蘭晶笑著說:“我怎麼會騙你,男人才會騙人,我是女的啊。”說罷,拉起鐵孟光的手向曲江池邊走去。不一會兒,她倆到了池邊。賀蘭晶指著不遠處泊著的一艘畫船,煞有介事地附在鐵孟光的耳邊說道:“這船上有個女子,壞和尚一會要來找她乾一些下流齷齪的事情。你換上這名女子的衣服,坐在船艙帳子裡等。你彆動手殺人,要活捉了他。這人是壞人的首腦,比那個慧範權勢還大。”鐵孟光心下暗喜:“我入門最晚,師姐們總說我蠢,瞧不起我。如今我立此大功,必然讓她們嫉妒死。”想到此處,鐵孟光不禁咧開大嘴,樂得合不攏了。這湖上的畫船,原來是長安貧家船妓的行當,深夜之中,便在這船上攬客。天氣溫暖的春夏天氣,池上多有船妓招攬生意。如今寒冷,就幾乎沒多少人光顧了。但鐵孟光如何能知曉。鐵孟光悄悄前行,待得此船靠近,她騰的一聲跳上船頭,隻聽“咯啦”一聲,船板被她踏碎了好幾塊。船上那名女子吃了一驚,開始以為來了強盜,借著燭火定睛一看,見到母豬精一樣的鐵孟光,又疑心是遇上了妖怪,直嚇得渾身顫抖。但見鐵孟光的胖臉上卻堆出笑容,說道:“你莫要害怕,俺是好人,尤其不殺女子,先脫下衣服。”那女子心中狐疑,她見鐵孟光雖然醜如母豬,但看起來似乎還是個女人,現在鐵孟光竟然命她脫衣服,不免又迷惑起來,心想無論她是男是女,反正也不能不依,再說自己本也不是良家女人,有什麼好怕的。當下就脫得精光,並擺出一副妖媚的姿態來討好鐵孟光。鐵孟光見這女子顯然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倒有些害羞,忙道:“隻脫外衣就是啦。”說著她便將這名女子的衣服胡亂套在身上,隻聽“哧”的一聲,原來鐵孟光身體太胖,將人家的粉紅絲裙撐開了一道口子。那名女子倒也機靈,誇道:“姐姐你穿上這件衣服,當真漂亮極了,我再給你敷上點胭脂香粉吧。”說罷,將梳妝台上的胭脂香粉擦在鐵孟光臉上。鐵孟光自幼在山中長大,從來沒有用過這些東西,她雖是醜女,又遵照師父的嚴命不得梳理打扮,但普天下無論美女醜女都有與生俱來的愛美情結,鐵孟光往臉上塗了香粉胭脂,向鏡子裡照了照,暗自得意。那名女子又道:“後艙我還有幾件首飾,也拿來給姐姐用。”說罷轉身走開。鐵孟光等了半天,竟不見這女子回來,走入後艙尋時,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原來那名女子畢竟害怕鐵孟光,於是找個借口,偷偷來到後艙,也不顧天寒水冷,當下泅水逃走。她本來是窮苦的船家女兒,水性極熟。鐵孟光到了後艙尋不見人,卻找到一大壇酒,還有不少熟牛肉,原來都是船妓用來招待客人的。鐵孟光隨身帶的乾糧早已吃完,餓得肚中已是咕咕作響,加上她一向貪吃,忙抓起牛肉大嚼,又打開那壇酒,隻覺芳香撲鼻。俗話說“酒能亂性”,所以許鳳姑從來不許鐵孟光她們師姐妹喝酒,但鐵孟光越聞越是嘴饞,自己寬解道:今天我穿花衣服,塗脂抹粉,都是為了擒拿壞人,並不是我有何邪心。我若不喝酒,不免裝得不像,要是讓敵人看出了破綻,不免功虧一簣,所以還是喝點吧。想到此節,鐵孟光茅塞頓開,當場捧起酒壇,咕咚咕咚地大喝起來。她開始隻說嘗一嘗就作罷,哪知越喝越多,不一會便頭腦昏昏沉沉的,她倒還想著,應該在船艙帳子裡等,當下摸到床上,一倒頭便昏睡過去。這隻花船無人掌舵,在湖麵上飄來蕩去。不想一陣風將船吹到了岸邊,就此擱淺。鐵孟光睡得死豬一般,絲毫不知。也是碰巧,一名從江南販木材起家的商販,已是年過半百,和這隻花船上的船妓乃是老相識。這夜也喝了一番酒,睡了一小會兒,就想來此取樂。原來此人十分懼內,常常等到下半夜老妻也熟睡後,才出來偷歡尋樂。他輕手輕腳地摸上船,此時艙中燈燭全滅,黑暗中也看不清東南西北,好在此人是常客,輕車熟路,老馬識途,很快就摸到了床帳之內,摟起鐵孟光就親了起來。鐵孟光雖然酒後酣睡,但畢竟是習武之人,旁人一碰她身體,立刻警醒。此時她隻覺有個乾瘦的男人正伏在自己身上,一番親熱。鐵孟光大叫一聲,振臂猛擊,將這老頭兒打得骨斷筋折,穿破船篷落到了曲江池中,當即一命嗚呼。打翻這老嫖客後,鐵孟光酒醒了有一多半,她暗暗後悔,心想人家讓我捉住壞和尚,怎麼我將他打落了水中?又埋怨這壞和尚也太不禁打。走到船頭,隻見船兒又飄離了岸邊,直往曲江池中去了。鐵孟光平生沒有下過山,哪裡懂得掌船,她又不通水性,急得團團轉。如果多等一會兒,曲江池本不大,船兒很有可能就又飄到岸邊,但鐵孟光天生性急,又是初次“出山”,惶恐之下,也不考慮彆的事情,當即從懷裡掏出火流星,點起一個,想讓師姐們知曉。然而,這裡離南山距離遙遠,根本看不到訊號,反而引來了一隊搜城的衛士。當時太平公主因擔心機密失泄,派禁軍全城大索,捉拿張文放。她知道有韋後勢力參與其中,不但幫不了忙,而且更添麻煩。所以自己又加派親信,統領兵卒細細搜索,這一隊的首領,正是她的親信隨從——苗女阿榕。阿榕命人點起火把,張弓搭箭,向船上喝道:“那隻花船,快點靠岸,我們奉旨搜檢!”鐵孟光本來膽子很大,天不怕地不怕,但在五兵神窟之中,莫名其妙地被捉住,才覺得世間上的事神秘莫測,不可妄自尊大。她悄悄地伏在船中,不敢出聲。隻聽四下無聲,阿榕揣測其中必有古怪,便高聲喝道:“船上的人,快出來,不然我們放火箭燒船了!”其實,阿榕隻是虛張聲勢,太平公主務必要活捉張文放,好審清楚他此後的行蹤和去向,追回所謂的密件,哪能冒冒失失地一把火燒得全無對證了?但鐵孟光哪裡知道,她驚慌之下,趕緊衝到船頭,揮手道:“莫燒船,莫燒船,我出來就是!”眾人隻見鐵孟光醜如母豬,穿了一件極不合身的花衣,歪插銀釵,亂塗胭脂,怪模怪樣,當下無不哄笑。有個軍卒故意調謔道:“哦喲,兄弟走南闖北,還真沒見過這樣好看的大美人!”鐵孟光不知他說的是反話,又是歡喜,又是害羞。眾人見了她的“嬌羞”之態,又是一陣哄笑。阿榕忍住了笑,問道:“你這船上,可有彆人?有沒有男人藏著或來過?”鐵孟光倒是一驚,心想她怎麼知道來過一個男人?她天生不會作偽說謊,當下說道:“確實來過一個男人,應該是個壞和尚,但我也沒有看清。”阿榕急忙追問:“那這人什麼模樣?現在到哪裡去了?”鐵孟光答道:“根本沒看清,這人上來就要、就要……”說著臉色緋紅,似是極為害羞。阿榕察言觀色,說道:“要非禮你?”鐵孟光點了點頭,接著說:“我就這麼一推,他就落到湖裡去了。”這些本來都是實情,但阿榕聽了,覺得極不可信,就鐵孟光這母豬樣,還有男人上來就“非禮”她?什麼沒看清就掉水裡了,多半是跳水跑了吧!她下令幾個會水的健卒跳下水去,將花船推到岸邊。並命人細細搜撈湖中,果然不多久,撈上一具男屍來。阿榕細驗這具男屍,發覺並未死多久,但這人清瘦乾癟,長著山羊胡子,是個五十來歲的老者,和張文放並無半分相似之處,不禁大為失望。阿榕覺得鐵孟光這人極為可疑,當下命人將她鎖拿,要帶回山莊刑訊。鐵孟光見兩個兵卒手執鎖鏈衝著她過來,不禁惱怒發作起來,她大吼一聲,扯住兩人手中的鐵鏈猛力一揮,就將兩人拽倒在地,隨即舞動鐵鏈,颼颼作響,和兵卒們打鬥起來。阿榕看了一會兒,微笑著舉起銅弩,瞄準鐵孟光的大腿,頓時一支三寸短箭飛了過去,隻聽“啊”的一聲,鐵孟光中箭倒地,頃刻就昏暈過去。原來,這是阿榕在南方采集毒物淬製的藥箭,鐵孟光雖然胖大壯健,但怎麼也經不起這能讓野牛獅象也麻倒的毒箭。兵卒們歡呼讚歎阿榕本領了得,當下從船上找出一個破漁網,把昏倒的鐵孟光兜在裡麵,又拆下桅杆,幾個人扛起鐵孟光,往終南山莊走去。約摸走了有五裡多路,卻見前方黑漆漆地陳放著一物,似乎是一口棺材,眾人心中大駭。慢慢走近後,兵卒們戰戰兢兢地用火把照著細瞧,發覺並非是棺材,而是一隻大櫃子,於是先放下一半心。但阿榕見了卻當即色變,比剛才更加驚恐。原來,這隻大櫃子是阿榕私藏之物,阿榕雖然對太平公主忠心耿耿,本性樸直,但在山莊中耳濡目染了諸多攫財取巧之事,也動了小心思。她不但將平日裡公主賞賜的寶物都收藏起來,而且也借機榨取了不少非分之財。阿榕偷偷做了一個大櫃子,裡麵裝滿了珍珠、瑪瑙、琉璃、琥珀、珊瑚、硨磲、琬琰等各種寶貝。為防止他人發現,阿榕悄悄地將櫃子藏在後山一座破廟的神像底座下,自認為是神不知、鬼不覺。哪裡知道這人居然能窺得她的秘密!阿榕怕櫃子裡有毒砂、毒蟲之類的古怪東西,就用手中的金刀輕輕探進櫃子的縫裡,猛力一挑,然後縱身躍開,過了一會兒,卻見並無什麼異樣。阿榕湊上一看,不禁暗暗叫苦,隻見櫃子裡空空如也,原來的珠寶都不知去向,隻有一封薄薄的信箋在裡麵,墨跡尚未全乾,信上寫道:阿榕一想,捉住的這個醜八怪,瘋瘋癲癲,也不像和張文放有什麼關係,並無用處。沒由來惹這等麻煩做什麼?但寫信之人似乎能洞察自己的一切秘密,很是讓人擔憂。眼下沒辦法,隻好先放人,以後可要把珠寶藏好了。想到這裡,她假裝笑道:“原來是一場誤會,我們抓錯了人。”說罷,阿榕命人將尚在昏睡中的鐵孟光抬來,放進了這隻大櫃子中。阿榕知道藥性消退還得一個時辰,既然那人留下書信,肯定就在附近,於是索性就把鐵孟光放入櫃中。阿榕一邊指揮兵卒,一邊留意四周的情況。突然見幾十丈外的一棵鬆樹上,似乎有一個黑衣人影。她的身手也是相當敏捷,悄悄地矮下身,借著雜草灌木慢慢貼近,突然一縱身,來到那棵樹下的不遠處,抬頭望去,卻愕然發現,樹上的黑衣人影早就不見了。“你的珠寶,放在山神廟第二級台階下麵,這次可仔細收好了。”隻聽一個清晰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阿榕一驚,回頭看時,隻見黑衣人正靜靜地立在她身後不足三尺遠的地方,這要是突襲暗算,可是萬難抵擋。阿榕氣勢先挫,小心問道:“敢問閣下何人?是玉扇門的人嗎?”這黑衣人正是鐵孟光的師父許鳳姑。這句話問來,卻正好刺中了許鳳姑的心事,她投入玉扇門並非完全出於本心,有一多半是很不情願的,阿榕問得她很不好回答,於是惱恨之下,“哼”了一聲,就轉身離去。阿榕惦記著自己那些珠寶,也不敢多和她糾纏,匆匆去找她收藏的那些財寶去了。許鳳姑回轉過來,卻看見三五個黑影圍住了鐵孟光睡著的那隻大櫃子在低聲嘀咕。她心頭一驚,取出三把飛刀在手,先側耳傾聽。隻聽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壓低了嗓子說道:“這大櫃子是上好的楠木做的,其中必有金銀寶貝。”另一人聲音更是粗糙,如鐵刷洗鍋一般:“剛才有一隊兵馬過去,難道是他們扔下的?既是財寶,為何他們不要?”前一人說道:“管他呢,先扛走再說。”其餘人紛紛附和道:“對,就算隻得隻櫃子,也不枉我們兄弟受冷挨凍,熬了這大半夜。”說著,兩人抬起大櫃子,就向南走去。許鳳姑聽出這夥人原來是一群劫道的毛賊,先前看阿榕他們衣甲鮮明,人多勢眾,當然沒敢露頭。等人馬過去後,又出來尋摸,結果發現了大櫃子。許鳳姑眼見他們走的路徑和四大醜女的居處相符,就暫時沒有驚動這些家夥,隻是悄悄跟在後麵。其中一人覺得櫃子沉重,心中竊喜,但終不放心,走了一會兒,說要歇肩,於是放下櫃子,悄悄掀開一條縫向內窺視,黑暗之中,沒看清鐵孟光模樣,卻看到鐵孟光從船妓身上得來的粉紅絲裙,於是悄悄對同夥道:“此中是個美貌女子。”那人好色如命,聽說是個女子,更是喜出望外。兩人悄悄嘀咕道:“老五、老六山寨中有雌老虎管著,這美人兒他們無福享受,知道後不免偷懶,還是先不要聲張,抬到寨中去再說。”又行了數裡,卻聽得櫃子裡鼾聲大作,好似豬吼。幾個人大驚失色,放下櫃子,正要仔細查看,隻聽“砰”的一聲,櫃子上蓋飛裂開來,鐵孟光打著嗬欠從裡麵鑽了出來。“妖怪!”眾人嚇得撒腿就跑,一會兒就無影無蹤,鐵孟光站在當地,甚是茫然無措。天空漆黑如墨,朔風正緊,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