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關中大饑(1 / 1)

長安道 江湖夜雨 3854 字 5天前

幾天迷霧之後,長安又下起了大雪,奇寒無比,地上積雪與膝齊平。一時間,川塞路絕,客商難行,京師米貴,一鬥百錢。長安城內,陸陸續續湧進來不少難民,許多人難耐饑寒,就踣在路途,成為一具具渾身青紫的僵屍。宰相蘇環急忙上書,送到新豐溫泉宮,呈給中宗。此時的新豐溫泉宮,正是一派暖玉溫香的世界。和田羊脂美玉砌就的濯龍池中,十幾個身材婀娜的美貌宮女,正服侍中宗在溫湯中洗浴。中宗左撫右摸,興致正濃。忽有宦官呈報,說蘇宰相有緊急奏章,中宗懶懶地一揮手:“沒見朕正在洗浴?明日再來稟報!”而山背麵的海棠池中,卻是另一番香豔熱鬨的情景。湯池中撒滿了薔薇、茉莉、玫瑰花瓣,按說此季節本無這些花兒,然而,細心的上官婉兒早就命一批花匠在溫泉邊上開辟了幾間暖房,精心培育各種花草。這溫泉地脈雖在隆冬,仍然是暖如三春。安樂公主洗浴方罷,身著輕紗羅衣和上官婉兒一同飲酒為樂。她興致極高,手持鑲金足的鸚鵡海螺杯,一杯接一杯,喝得極是暢快。不一會就臉色酡紅,大有醉意。她對侍女喝道:“武延秀呢?把他給我叫來,這會子到哪兒去了,不會是勾搭哪個賤婢去了吧?”侍女賠笑答道:“奴婢們哪敢!我們躲避駙馬如躲避蛇蠍一般,生怕惹公主生氣呢!”不多時,俊俏風流的武延秀眼角眉梢間都帶著笑意,匆匆走來道:“我正在暖閣看書,公主呼喚,有何吩咐?”說罷,就偎依著安樂公主也坐在繡榻之上。安樂公主臉上有不信之色,譏誚道:“你向來不喜讀書,寫詩時每每要求婉兒代筆,如今怎麼倒用起功來了?”武延秀悄悄附在安樂公主耳邊說了幾句,安樂公主哧哧嬌笑,又掄起粉拳當胸給了他幾下,說道:“就知道你看的全是邪書,什麼‘兔吮毫’、‘魚接鱗’的,虧得有人能想出這等刁鑽古怪的名字來。”武延秀賠笑道:“同樣的脯肉菜蔬,在禦廚手中,滋味就大不相同,而房中之樂,也是如此,所以我要多多研習,不敢以‘粗茶冷飯’侍奉公主。”安樂公主又和武延秀暢飲幾盞,已是大有醉意,她忽然一把扯下武延秀的褌褲,手撚其魁偉的下體對婉兒說:“比你家崔湜的怎麼樣啊?”武延秀猝不及防,神色甚是尷尬:“公主,你醉了,休要取笑。”婉兒也是吃了一驚,心下又羞又惱,公主如此荒唐無禮也還罷了,那崔湜本是她的枕邊人,現在早已投靠了太平公主,這不是一點兒也不留情麵地揭人瘡疤嗎?但她經曆慣了武後一朝的嚴威酷情,已是寵辱不驚,她淡淡地說道:“崔湜哪裡能比得上!駙馬和當年的蓮花六郎一樣出眾!”安樂公主醉眼乜斜:“婉兒,你見過張昌宗的?是了,聽說你額頭上那塊疤,就是當年直勾勾地看著赤身裸體的張昌宗,被武皇用金簪刺傷的?”婉兒氣得渾身發抖。武延秀察言觀色,滿心想勸說幾句,但又怕安樂公主懷疑他與婉兒有私情,也不敢開口。一時間氣氛有些凝重,不過隨即婉兒話鋒一轉,說道:“今天是良辰佳時,從前的舊事,不提了吧。聽說駙馬精擅胡旋舞,能否一觀?”武延秀欣然應允,他隨即換上了皮靴,戴上了胡帽,隻見他勾手攪袖,擺首扭胯,提膝騰跳,姿勢輕盈瀟灑。公主和婉兒都拍手叫好。一曲方罷,武延秀說道:“若是有胡樂伴奏,就更增興致。”婉兒趁機說道:“這胡旋舞定是駙馬當年去突厥和親時學的吧?”此語一出,安樂公主柳眉倒豎,向武延秀詰問道:“是啊,你這胡旋舞和誰學的?是和突厥那個渾身膻腥味的騷胡公主學的嗎?你到底和她睡過沒有?”原來,武周年間,突厥國主默啜說要和大唐和親,將自己的公主許配給大唐皇子。當時武則天正欲以武家人為正朔,於是就指定了武延秀。但默啜為人狡猾,他所謂的“和親”不過是緩兵之計,根本不想把自己的公主嫁到長安。於是,這默啜借口要武延秀親自到漠北迎娶公主。武則天也答應了,武延秀帶了大量的金銀彩緞和能工巧匠作為聘禮前去。殊不知,突厥國主默啜看是武延秀前來,假裝發怒,說他不是李唐子孫,是假冒的皇子。於是就此吞沒了彩禮,囚禁了武延秀,又發兵和武周治下的中原交戰。本來兩國一交戰,武延秀性命岌岌可危。但突厥公主見他俊俏伶俐,對他加意回護。胡人公主於禮法上很是疏放,武延秀也是風流之輩,兩人雖未正式成婚,卻早就在氈帳之中,做下夫妻之事。如此過了六年,大唐與突厥議和,索要武延秀回朝。這突厥公主很是不舍,但武延秀對眼前這個麵黑皮糙的胡人公主並不是太喜歡,而且這漠北苦寒不毛之地,又怎比得上大唐的繁華?於是,他故意先假稱不回中原,隻是送送中原的信使。這天接近大唐邊境時,天色已晚,武延秀置酒和公主痛飲並歡愛。直至深夜趁突厥公主睡熟之後,他偷偷快馬加鞭,日行五百裡,逃入了大唐境內。這段往事,武延秀從來不提及。但安樂公主耿耿於懷,總覺得他在突厥的六年間,難說不會被胡人公主先“用”了。如今又想起此事,不由得勃然大怒。武延秀讓她突然一詰問,不免有些支支吾吾。安樂公主更加惱怒,拿起案幾上的金壺就向他砸了過去。婉兒暗藏起微笑,假情假意地勸解:“駙馬身在突厥險境,有些事情,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話一說,更似乎坐實了武延秀借服侍突厥公主苟且求生的事情。安樂公主更加生氣,指著武延秀大罵:“從今以後,不許在我麵前跳這膻腥味的胡旋舞!以後我當了皇太女,就派兵把那個騷胡公主捉來,把她像那個漢朝的什麼夫人一樣,扒光衣服,剁去手腳,扔到廁所裡當人豬。”安樂公主露出一絲凶狠的神色,眼睛瞪著武延秀說:“到時候,我要你天天去喂這頭人豬。”這一刻,似乎不知從哪裡漏進來一股冷箭般的寒風,讓婉兒感到一陣陣的戰栗。正在此時,一個侍女急匆匆地走進來傳喚:“皇後傳公主、駙馬還有上官昭容覲見,有急事商議。”三人趕快起身,來到韋後所居的鳳棲宮。隻見韋後一臉焦急之色,說道:“賀婁將軍出事了,我已一日一夜沒能見她,難道這溫泉宮附近有什麼違禁作亂的刺客不成?”賀婁氏一直深得韋後信任,時常侍立左右,保護皇後。宮中近侍衛都要聽她號令,但現在怎麼連她也莫名失蹤了?刺客既然能算計了賀婁氏,那韋後的安危也大成問題,幾個人聽了這些消息,都是悚然動容。武延秀說道:“趕緊讓韋播、高嵩率羽林萬騎封山大索,務必找到賀婁內將軍!然後循其蹤跡,捉拿刺客!”上官婉兒卻勸道:“不到萬不得已,切莫興師動眾,以免驚動聖駕,也顯得韋播、高嵩二人無能。”韋後聽了,讚同道:“是啊,我力薦韋、高二人於皇帝麵前,如果此事傳揚出去,必然要治他們一個疏於防範之罪,更會有人借機說他們不能勝任萬騎統領之職,那可是對我們非常不利。”一番商議之後,韋後決定還是責令韋播等人秘密訪查,又派武延秀率領一千羽林軍兵四處搜尋。韋後懶懶地倚在錦被上,對上官婉兒說道:“不知為何,近幾日神思躁亂,不能自己。什麼山珍海味也是味同嚼蠟,連睡眠也是煩惡多夢。看來真是年歲不饒人,我們女人家,就像那嬌豔的花朵一樣,沒開幾天,就雨打風吹去了。”婉兒柔聲道:“皇後切莫如此沮喪,想當年則天女皇,於六十七歲古稀之齡登基稱帝,又享國十五年。皇後可謂春秋正盛,隻要多加調養,自然多福多壽。我給皇後舉薦二人:一個叫馬秦客,他醫術通神,善於調製各種滋補的藥餌;另一人叫楊均,善於烹製各種美食,雖古之易牙複生,未能及也!”說到此處,婉兒頓了一頓,又低聲說:“更難得的是,此二人都是風神俊朗,‘濯濯如春月柳’的美男子。”韋後聽了,臉上掛滿喜色,但隨即又將臉一板,詰責道:“既有這等人才,為何今天才和我說起?”婉兒笑道:“皇後莫怪,我也是剛剛訪查到此二人,而且前一段皇後身體無恙,也用不著他們。現在皇後剛染微恙,我就知道了有這麼兩個人,可見皇後定非凡俗之體,每有百靈嗬護。”韋後大悅,飲了一口茶,頓了一頓,又發愁道:“我看韋播、高嵩也是酒囊飯袋之輩,雖然讓他們統領羽林萬騎,也難說能成大事。還有什麼可靠的人可以籠絡?”上官婉兒微一皺眉,想了想,說道:“兵部尚書宗楚客鷹視狼顧,有效力於皇後之意。此人性貪,皇後可宣密詔結納,並多賜金帛。”韋後大喜:“有兵部相助,大事不愁不成!”婉兒小心翼翼地問道:“皇後所稱的‘大事’,是指?”“誅殺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李隆基那一家子!”唐中宗樂極生憂,與宮女們一番鴛鴦戲水後,突然下肢酸軟不適,麻痹難行。太醫看視,說是患得風痹之症,與當年唐高宗的病症相仿。中宗聯想到父親晚年目不能視,頭疼時作,於五十六歲就溘然長逝,不禁心生悲涼。如今自己也年過五旬,鬢邊已是白發星星。不禁憶起庾信《枯樹賦》中的句子:“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淒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唏噓之餘,中宗披裘乘輦,出了溫泉宮,但見荒原中的枯木槁草在北風中蕭瑟,不禁滿目淒涼,淚下沾襟。偏偏此時,小宦官又呈上奏折,說是關中大饑,難民如潮,餓殍遍野,請求開倉濟民。中宗見奏,坐立不安,即命擺駕回宮。群臣商議,請求皇帝和後宮再到東都洛陽巡幸,以省下江南米糧運到長安的中途勞費。大臣宋務光淚光盈盈,跪在丹墀下叩頭固請:“舟船到長安,是溯流上行,本來就極為艱難,如今天寒,牛馬多死於途中。東都附近有興洛倉、洛口倉、回洛倉、河南倉、含嘉倉等多座糧倉,如駕幸東都,可免於路途輾轉,利國利民。請聖上體恤民情,恩準東幸之請。”中宗點頭應允。然而回宮之後,和韋後一講,韋後大怒,說道:“這必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陰謀,皇室東行,神都空虛,豈不任由他人作亂?”中宗懦弱,本無主意,如此一說,又打消了此意。翌日上朝,宋務光又提東幸之意,中宗大怒道:“自古哪有天子離開國都,去逃荒要飯的?此事大辱國體,不許再提!”太平公主卻開口道:“值此國家有難之際,我等不可坐視。饑民數目不少,國庫幣帛一時恐不足用,我願從封邑稅賦中出納錢糧,周濟百姓。”唐中宗聞言大喜,他正愁如果從宮中用度節省,韋後必然要惱怒,現在有太平公主帶頭捐資,自是件大好事。卻聽中書侍郎崔湜又說道:“饑民數眾,賑濟衣食後,飽暖無憂,恐生奸盜之心,不如派人統馭其中丁壯,為公主營建佛寺,祈福天下。”左拾遺辛替否聽得要大興土木,興建佛寺,出班諫道:“沙彌不可以操乾戈,寺塔不足以攘饑饉,佛之為教,要在降伏身心,豈雕畫土木,相誇壯麗!還是以救濟眼前的饑民,運送糧草為急務。”中宗雖覺得辛替否說得在理,但太平公主既然慷慨出資,如何能駁了她的情麵,於是又折中地說道:“佛寺也是要建的,可責令一些人搬草運糧,以解關中之困。另一些人為公主修築佛寺。”崔湜又道:“如今天寒地裂,饑民無衣,多有凍死者。兵部有衣甲袍鎧數萬,用以戰備,如今事情緊切,臣以為先用於周濟災民,度過時下嚴寒後,再行收回,損耗者慢慢補齊,請聖上降旨恩準。”中宗此時又感到一陣陣的頭暈,於是擺手道:“此等瑣碎之事,以後不必請旨,中書省自行擬定就是了。”崔湜悄悄地向太平公主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不被人知的微笑。武延秀等人仍舊率鐵騎四處在雪野中找尋,可找來找去,就是見不到賀婁氏的影子。據宮女們說,賀婁將軍失蹤的那一天,似乎有一個高大的軍士來找她,然後兩人就離開了。新豐溫泉宮當時有大隊的禁軍駐紮,嚴禁閒雜人等靠近,哪來的這個軍士?難道本來就是混在萬騎營中的?武延秀稟告之後,韋後大怒,把韋播、高嵩叫來大罵一頓,韋、高二人憋著一肚子火,回營又鞭撻萬騎將士,弄得軍營中怨聲四起。找了一段時間,還是沒有半點線索,武延秀隻好向韋後稟告說:“如今雪蓋四野,蹤跡難覓,賀婁將軍如果遇害,屍身也難以尋找,不如等雲開雪化之時,自會彰露。”韋後無奈,隻好依了。其實她也並不是有多在意賀婁氏的生死,而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她又命另一個孔武有力的尚宮柴氏當頭領,多加警衛戒備。此時,黃泉地肺中,賀蘭晶獨自來到厚土殿中,向地母夫人密報去崇義鬼宅所發生的事情。先說了有人要打探當年相王的劉、竇二妃的下落。地母夫人身子一震,說道:“此人必是臨淄王李隆基,那竇妃是他的生身母親,所以才不惜以玉璽重寶作條件來打探。更為可怕的是,他好像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一舉一動。這是為何?”賀蘭晶凝眉細思,突然想起在崇義鬼宅中有人販賣縛心丸一事,當下講了出來。地母夫人聽了也是一驚:“這縛心丸是我們的獨門秘藥。外人恐怕假冒不來,難道本門中有人暗中行私?”賀蘭晶道:“這縛心丸的方子,隻有您和我知曉,而做成的藥丸,計婆婆、青烏先生都有一些。”地宮裡此時並無旁人,地母夫人幽幽地說道:“以後要注意那個人!他本非我門中人,難保他不會有什麼異心。”賀蘭晶知道她說的就是青烏先生,但她一向覺得他才能出眾,做事乾練嚴謹,並不像有異心的樣子,就是平時寡言少語,不大和人深談。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心駛得萬年船”,玉扇門中,諸事講究萬分小心,“念念常如臨敵日,心心常似過橋時”,一點兒也不可疏忽大意。隔了一會兒,地母夫人又問:“李煊可中你意,對你可好?”賀蘭晶臉上一紅:“他啊,人倒是挺質樸實在的,隻不過太過呆笨,不是太聰明。”地母夫人笑道:“就這樣才好,他如果太過聰明,我可又不放心把你嫁給他了。知道嗎?二十年前,我萬念俱灰,隻是因為你,才給了我在這世上存活的理由。”這廂,韋後聽得太平公主出納封邑財賦,深得朝廷上下讚許,不禁大為惱怒。但要她出頭捐納財寶,卻是抽骨割肉一樣舍不得。正在此時,感業寺主持半老尼姑異空又前來囉唕,想求皇後賞賜些金帛。韋後正沒好氣,大怒道:“你這小小的感業寺,要不是我在皇上麵前力保,早已拆成了白地。你彆以為則天女皇當年在此出家,求佛有靈,就倚勢作威。如今早已不是武周時代,而是大唐天下。如今不為我分憂,卻又來哭窮,俗話說‘無功不受祿’,知道嗎?”那異空尼姑,皮鬆麵皺的臉上滿是汗水,一時間惶恐無地。隔了一會兒,異空小心賠話說:“貧尼廟中並無寶貨,都是出家之人,但感懷皇後大恩,我寺願於臘月初八佛誕節時,令一人焚身敬佛,為國家祈福,為皇後祈壽。有如此盛舉,自然轟動京城,士紳官宦那一日布施也必極多,不但寺有餘裕,還能孝敬皇後。”韋後當然瞧不上那幾文香火錢,不過此事如果辦得極為隆重,倒是可以為自己挽回一些麵子。當下瞧了異空一眼,問道:“是何人願焚身敬佛?總不會是你吧?”韋後雖然愚蠢,但也知異空這老賊尼出門不是坐轎就是乘車,入門就有小尼攙扶,全不像出家人風範。背地裡更是吃肉喝酒,甚至在廟裡和不三不四的雜色人等賭錢為樂。異空老臉一紅,厚著臉皮說道:“貧尼是一寺之主,現在還不能夠做此事。本寺中有一位靜晦法師,禮佛誌虔,一心向善,甘願早脫苦海,登彼岸而得大自在。”韋後奇道:“是嗎?這人多大歲數,是出自本心嗎?千萬不要逼迫於她,到時候出了事端,不但你要吃罪,連本宮的顏麵也掃地無存。”異空一口答應:“不會,不會。此人自幼在寺中修習,她的師父另有其人,貧尼也不知道她具體有多少歲數了,反正不是孩童,是心智正常的成年女尼。焚身敬佛,完全是她心甘情願的。”韋後吩咐道:“賞五百兩黃金給你。此事一定要辦得隆重熱鬨,本宮到時候邀請皇帝和三品以上的朝官觀瞻。”異空大喜,忙不迭地謝恩磕頭。翌日朝堂之上https://,中宗宣旨,讓三品以上的朝官於臘月初八,齊聚感業寺,觀瞻靜晦法師焚身敬佛之禮。卻見宰相蘇環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目睹活人被焚,卻坐視不理,是不仁也,臣不願為之。”唐中宗聽了,也是感慨道:“此事朕本來也於心不忍,但闔寺上下情誌甚誠,這位甘願焚身的靜……什麼法師,也是一心舍身求法。況且,皇後為此,早已齋戒沐浴,淨心修身,準備停當。”禦史大夫竇從一,聽說是皇後策劃,連忙舉笏出班,搖頭晃腦地說:“古有仁君商湯,於桑林中焚身求雨。東漢時又有平輿縣令張熹,焚身求雨,舍身為民,傳為千古美談。如今盛世大唐,又有此等仁人佳話,自是天子洪福,萬民之福也!”群臣心中多有不屑,但都知道中宗凡事聽信韋後,也就不敢再諫。感業寺本為一座小寺,但武周年間,多加增擴,現如今規模宏大不凡。不覺到了臘月初八這一天,中宗禦駕親臨,韋後、安樂公主、太平公主、相王李旦及朝堂重臣也伴駕一起來此。隻見院內古柏森森,大殿左右有鐘鼓二樓,前有敬佛石碑一方,背鐫觀自在菩薩像。有樓五大楹,內供千手千眼觀音像,高十數丈,係整株金絲楠木雕就。寺後有一塊空曠的高地,高出寺基丈許。異空老尼早就命人在此築了一個高台,布好了帳殿,請中宗等人高坐其中。又在空地的另一端,修了一座三尺見方的青石台,上麵堆滿了澆過魚油、硝粉的木柴。柴堆之中,端坐著一個身穿赭黃色僧袍的尼姑,她雙手合十,神色木然,雙目緊閉,寒風吹動衣袍,這人卻一動不動。安樂公主本來不想來看這尼姑自焚的場麵,這事既不好玩,又有些可怕。但這是母親韋後一手策劃的事情,也不得不前來捧場,她躲在帳殿之中,隻是和武延秀偎依著打情罵俏。那異空老尼穿了一件雲錦袈裟,臉上充滿得意之情,隻見她稽首行禮,又念了一大篇囉裡囉唆的頌詞,無非敬佛祈福之意。眼看已近日中時分,異空下令全寺尼姑齊宣佛號,隻待請旨舉火。中宗還未發話,卻聽韋後說道:“吉時已到,速速舉火成禮吧!”中宗也隨即附和,眾臣和衛士一起山呼萬歲,幾個小尼姑手持火把,戰戰兢兢地就要點火。安樂公主一直在帳內玩鬨,聽得外麵非常熱鬨,於是揭開帳角看了一眼。她突然好奇心起,對武延秀說:“你去近前看看,看那個馬上要燒死的尼姑,現在的表情是哭是笑,真的萬念皆空,不動聲色嗎?”武延秀對安樂的吩咐,無不遵從,當下起身,徑直來到柴堆前。隻見這靜晦法師,表情僵硬,嘴角還在不斷抽搐,似乎並無歡悅坦然之情。又看了幾眼,武延秀大驚:“咦,這人的模樣,怎麼如此像內將軍賀婁氏?”此時,柴堆旁的木柴已被引燃,武延秀大呼:“兵士們快來,將火滅了!此人好像是賀婁內將軍!”羽林軍兵人數眾多,七手八腳將火撲滅,此時安樂公主也從帳中出來,湊近觀看,隻見這靜晦法師雖然剃了光頭,刮了眉毛,但鼻高眼大,嘴闊腮長,果然就是賀婁氏的模樣。隻見她閉著眼睛,神誌不清,對眾人的呼喊,也不理睬,武延秀命兩個軍兵扶她下來,竟然也拉不動。仔細查看,發現她寬大的僧袍內有一根釘在石台上的短樁,賀婁氏被攔腰捆了好幾道牛筋,綁在這短樁上麵。中宗見狀大怒,馬上喝令金吾衛士將異空老尼拿下訊問。異空嚇得渾身顫抖,委頓在地,當下供出自己有一個叫侯七的姘夫,此人慣於買賣人口。這天他得了一個健壯的中年女子,這女人被人下了迷藥,半死不活的,相貌也不出色,正愁沒銷路,所以想要送給異空。當時枕邊的異空怒道:“我要她做什麼?有多少婆娘想入寺為尼,我還不收呢!”那侯七滿肚子壞水,附在她耳邊說,可以把這個女人扮成尼姑,用來焚身供佛,詐取錢財。本來異空也沒敢做這等事,但後來麵見韋後,被訓斥了一頓,才壯了膽子玩這個把戲。中宗大怒,傳旨緝拿侯七,又全寺搜索,查出異空的一個地窖中積蓄了大量的金銀財帛,並在密室中私藏了美酒、牛脯等。再仔細勘檢,又發現感業寺眾尼姑中,有三個小尼姑實為十五六歲的少年男子,都是異空老尼私藏起來陪其淫亂的。查驗明白後,中宗下令當場亂杖打死了異空,真假眾尼姑都發配為奴,服役終生,不得赦免。隻是有一件事尚不明白,追緝中,得知那侯七早於前兩日被人推到渭水中溺殺,據彆人口供,侯七本為長安無賴,身材瘦小,並無武藝,賀婁氏如何為他所擒?這恐怕要等賀婁氏清醒過來,才能有線索了。然而,韋後心中卻大為窩火,本來一個熱鬨隆重的儀式,卻變成了一場鬨劇,讓太平公主、相王李旦等人看了個大笑話。她不得不懷疑,這件事本來就是他們策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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