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克羅茲(1 / 1)

北緯七十度五分,西經九十八度二十三分一八四七年十二月五日十一月第三個星期,星期二的暮班時段,冰原上那隻東西登上幽冥號,抓走大家敬愛的水手長湯馬士·泰瑞先生,將他從靠近船尾的崗哨攫走,隻把他的頭留在護欄上。泰瑞所在的船尾崗哨沒有血跡,結了冰的甲板或船身上也沒有血跡。結論是那隻東西把泰瑞帶走,帶他走了數百碼路,進入外麵的黑暗,在那裡,冰塔像樹一樣長在濃密的白色森林裡。然後那隻東西殺了他,將他肢解,或許接著將他吃掉。之後,在右舷或左舷守衛發現水手長不見之前,再把泰瑞先生的頭送回來。船員們愈來愈懷疑,殺害同船夥伴及軍官的東西,是否真的為了食物而殺?幾個在下哨時發現水手長頭顱的守衛,一整個星期都在反複訴說可憐的泰瑞先生的遺容:嘴巴大開,仿佛在驚叫時突然被凍結住,嘴唇向後開到牙齒全露出來,眼睛向外凸。他的臉上或頭上沒有一處齒痕或爪痕,隻有脖子上有殘破的撕裂傷,細管狀的食道像老鼠的灰尾巴伸出來,脖子裡的白色脊髓清楚可見。還存活的一百多名船員突然間都找到了宗教信仰。幽冥號上大多數船員對約翰·富蘭克林爵士舉行禮拜的事抱怨了兩年,不過現在,連醉了三天才醒來已經認不得《聖經》的人,也覺得非常需要獲得精神上的安慰。湯馬士·泰瑞被斷頭的消息傳開後――費茲堅船長已經把用帆布包起來的一團東西放進幽冥號底艙、密閉的死人房――船員開始要求船長為兩艘船上所有人舉行一場聯合主日禮拜。在星期五的夜裡,貂臉哥尼流·希吉來找克羅茲,提出了請求。希吉先前出過一次火炬施工隊的勤務,去修理兩艘船間的冰地路碑,那時候他就趁機和幽冥號上的人談過這件事了。“沒有人有異議。”副船縫填塞匠站在克羅茲船長狹小的艙房門口說。“大家都希望能有個聯合禮拜。兩艘船一起,船長。”“你能代表兩艘船上的每一個人說話嗎?”克羅茲問。“是的,長官,我能代表他們。”希吉說,臉上閃現的微笑曾經代表勝利,現在卻隻是把他所剩六顆牙中的四顆露出來。矮小的副船縫填塞匠唯一有的就是自信。“我懷疑這一點。”克羅茲說,“不過我會和費茲堅船長談談,然後讓你知道要不要舉行禮拜及如何舉行。不論最後的決定是什麼,你都可以當我們的特派信差,去通報所有人。”希吉敲他的門時,克羅茲正在喝酒。他向來對這喜歡多管閒事的矮小船員沒好感。每九*九*藏*書*網艘船上都有自以為是的“海上律師”,就和老鼠一樣,是海上生活的一部分。出乎克羅茲意料的是,希吉的文法雖然很破,而且沒受過正式教育,他竟然有本事成為艱苦航程中煽動叛變的海上律師。“我們所有人都希望舉行一個像約翰爵士――上帝祝福他,讓他的靈魂安息,船長――過去主持的禮拜,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我們全部都……”“這就是全部了,希吉先生。”那星期克羅茲酒喝得很凶。過去像霧一樣籠罩著他的憂鬱,現在就像厚毯一樣蓋在他身上。他認識泰瑞,認為他是超級能乾的水手長,也覺得他的死法實在太恐怖了。不過不論南極或北極,極地同樣也提供了無數種恐怖的死法。皇家海軍也差不多,不論平時或戰時。克羅茲在他的軍旅生涯中親眼見識過幾種恐怖死法,所以,雖然泰瑞先生的死法是他見過較不尋常的一種,而且最近如瘟疫般一起接著一起的暴力致死案例,也比他從前在海上見過的真正瘟疫還可怕,但是讓克羅茲更憂鬱的,卻是探險隊中存活者的反應。詹姆士·費茲堅雖然是幼發拉底河的英雄,但他已經開始失去信心了。他的第一艘船都還沒有離開利物浦,就因為媒體報導而成為英雄。當時年輕的費茲堅跳船去救一名快淹死的海關職員,這名英俊的年輕軍官就如《泰晤士報》記載,“受到身上大外套、帽子及一隻高價名表的束縛”。利物浦的貿易商知道,克羅茲也很清楚,被收買而且也拿到錢的海關官員的價值有多高,因此贈送給他一麵銘謝銀牌。海軍部先注意到那麵銀牌,然後注意到費茲堅的英勇事跡――雖然在克羅茲的經驗裡,軍官下海救人是每個星期都有的事,因為大多船員不會遊泳――最後才注意到費茲堅是“全海軍最英俊的人”,而且是個很有教養的年輕紳士。這位崛起的年輕軍官,並沒因為兩次自願帶突擊隊去對抗貝都因的土匪而名聲受損。克羅茲在官方報告中注意到,費茲堅在某次突擊行動中折斷腳,而在第二次進攻中被土匪俘虜,但這位全海軍最英俊的人最後還是逃了出來,使費茲堅在倫敦媒體及海軍部眼中成為英雄。接下來是鴉片戰爭。一八四一年費茲堅表現出他是個真正的英雄,被他的船長及海軍部褒揚不下五次。年紀輕輕的他才三十歲就升為中校,這個全海軍最英俊的人還被指派擔任單桅帆戰船皇家海軍克麗歐號的指揮官,燦爛前程似乎全擺在眼前。但是,接下來,戰爭結束了,皇家海軍前途看好的軍官身上似乎都會突然碰上難以捉摸的和平降臨,費茲堅發現他沒有船可以指揮,隻能待在陸上,而且隻能領半薪。克羅茲知道,如果皇家海軍探索團給約翰·富蘭克林爵士的指揮權,算是上帝給這名聲不太好的老人的一份禮物,那麼皇家海軍幽冥號實質的指揮權,對費茲堅來說就是閃閃發亮的第二次機會。現在“全海軍最英俊的人”的臉頰不再粉紅,也不再有他從前充滿激情的幽默感。每天食物配額即使隻有正常時的三分之二,大多數軍官和船員都還能維持平常的體重,因為皇家探索團成員的飲食比百分之九十九在岸上的英格蘭人還好,但現在是船長的費茲堅中校已經瘦了三十多磅。他的製服寬鬆地罩在身上,他那男孩般的卷發無力地從帽子和威爾斯假發下麵垂下來。費茲堅的臉,過去總是有點圓嘟嘟,但現在在油燈或提燈的映照下,看起來憔悴、虛弱、臉頰凹陷。這位中校在公共場合的舉止還是和往常一樣,總是能輕易地把自我調侃式的幽默及堅定的掌控力配合起來。但是在私底下,當他和克羅茲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話就比較少,也不怎麼笑,經常不專心而且有點可憐。事實上,克羅茲為憂鬱症所苦的征兆已經很明顯了。有時候這情形就像是對著一麵鏡子看自己,隻不過從鏡子回瞪他的那張憂鬱的臉,是一個標準的英格蘭紳士,而不是默默無聞的愛爾蘭人。十二月三日星期五,克羅茲在霰彈槍裡裝上彈藥,然後獨自一人走上驚恐號和幽冥號之間那條冰冷、黑暗、漫長的路。如果冰原上那隻東西要抓他,克羅茲想,即使再多幾個帶槍的人陪他,結局也不會有多大改變。約翰爵士的情況不就是這樣嗎?克羅茲安全抵達幽冥號。他和費茲堅討論當下情況:船員們的士氣、他們希望能舉行禮拜的請求、罐頭食物的狀況、聖誕節過後隨即實施嚴格食物配給的必要。他們意見一致地認為,在下個星期天舉行聯合禮拜可能不錯。因為船上沒有牧師,也沒有自封的傳道人,在今年六月以前,富蘭克林一直身兼這兩種角色,所以兩位船長都要講一篇道。克羅茲討厭這件事更甚於去看碼頭區的牙醫,不過他知道這勢在必行。(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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